被抓壮丁的不只方恪,还有新登天梯的凡仙。
下界的天才,一跃龙门,成了围剿孙悟空的十万天兵之一,才飞升,又被撵去魔界,郁郁不平,方恪劝慰他:“习惯就好。”
年轻人习惯不了,有点挫败,很快又重燃斗志,修炼去,决心荡平魔界、建功立业。
他们只走到了魔界界门。
凡魔两界交界处,令孟百无聊赖,见又一批愣头青来,随手扔了两道魔气——第一道冻住所有仙人,第二道震碎了他们的身体。
没有四季的魔界新下一场雪、一片血。
魔界不给热血仙人升级打怪的机会,大魔头直接杀光全员。不对,还剩方恪……魔气飞来的同时他看清令孟的脸,嗓子被冻住,只来得及施一道符咒护身。
身旁才认识的同乡死了,冰屑浮在空中,好似飘萍。
令孟记性太好,“方仙君,又来做客啊?”方恪忽视心尖针刺一下的疼,很有骨气地说:“要杀要剐随你,留个全尸就好。”
令孟灿烂一笑,方恪眼前一黑。
*
魔殿百年未变,只是魔君身下的骷髅宝座换了。他喜新厌旧,王座装饰每百年就换,上次是人头,这次是人眼珠。
“这是谁?”
令孟毕恭毕敬:“尊上,您忘了,这是阮少主的好友——方恪仙君啊,一百年前您玩过的,说下次继续。”
方恪断了三根肋骨、两根手指,胸腔一个大口,歪着跪在中央,恨不得没听见。
令孟完全不避着方恪,“三清川骂您绑了行止仙君,真是污蔑!您不过请人做客,谁料他不识趣、逃得倒快……”令孟踹方恪一脚,“属下提议,拿他做饵,引来行止。”
魔君赞许道:“反击污蔑最好的方法,就是坐实污蔑。”
“尊上高见!”令孟去蘸方恪身上的血,在自己衣服上记下魔君语录。
方恪被魔气压着,疼晕过去。
醒来后,他得知一个好消息——魔君没打算现在杀他。
一个坏消息——在帮他把胸膛缝起来的时间里,魔君看上了他的灵根。
“你的灵根断过吧?形状很特别。”
魔君天生桃花眼,看死人都多情,这双含情眸属于最无心的魔,叫方恪身上发寒,只听魔头接着道——“更特别的,居然还和行止同根同源。”
恰好是被魔气侵蚀的那部分。
阮行百岁到魔界历练,魔气侵体,魔界又围堵他与述归三月,回不去上界,按理说他的灵根早该坏死,可出乎意料,他不仅无事,之后修为还突飞猛进。
魔君语气堪称温柔,“你能替我解惑吗?”
方恪的脸颤了下。
仙人的灵根就像手掌的纹路,独一无二,说同根同源,只有一个可能——他的灵根和阮行受损的部分,就是同一条。
而方恪的灵根只剖给过一个人。
魔君看懂了方恪的神情。“我猜一猜,阮行历练那会你还没飞升,不可能为他剖灵根……是述归吧?”
他没说完,但两人都懂话中的意思。
很简单的故事。
一百岁时,述归和阮行魔界遇袭,走投无路之时,神君为救行止,剖了一段灵根、去补坏死的窟窿。从此,两人的仙途紧紧绑在一起。
魔君朝方恪笑:“ 仙君,你想不想念行止?”
仙魔大战时,他引动蛰伏许久的魔气,阮行的灵根再度被重创。魔君的眼中闪动某种兴奋的光,“你会见到他的。”
*
“好好养身体。”
这是方恪听过最恐怖的关心。
自那天谈到灵根后,魔君每两天就要来看他一次,眼神不像看人,像看一株庄稼。灵药不要命的灌,方恪补到口鼻中流血,但他不敢停。
上次吐出药,魔君抽出他一根肋骨,做如意用。完事又治好方恪的伤,只有疼在身上能留痕迹。
“天赋太低了,”灵根修复得极为缓慢,魔君眼中全是遗憾,“什么时候能熟透呢?”
他拿自由蛊惑方恪:“等熟透,我就送你出去。”
方恪冷汗直冒。“等熟透,我就该死了。”
魔君很难伺候,俏皮话说多他会怒,说少了也不行。伴君如伴虎,方恪一天天揣摩魔头的想法,努力往太监的方向发展。
有时候魔君会谈起阮行和述归。
他对述归态度平常,能杀就杀,但没有恨。能让他上心点的,几百年来也只有阮行一个。魔君提起述归,幸灾乐祸。
“那时你一幅寡妇样,成天偷看他……怎么就喜欢他呢,可怜。”
方恪竭力克制恐惧,分析魔君的想法,即使灵根被挖,也能保住自己的命。
“不比魔君。”“哦?”
方恪见他没怒,微笑道:“你害阮行入魔,发动大战误了他的结契大典,掳他到魔界坏他名声,如今,还要拿朋友的灵根保他一命……猜猜他会恨你,还是爱你?”
魔君大笑起来,笑得方恪惊疑不定,末了,他悠悠道:“那就恨吧。”
“我今天很开心,都舍不得你走了……不过,下次别再猜我的想法啦。”
魔君桃花眼上挑,瞬间贴近方恪,一张清晰到恐怖的脸。
魔通人心。
魔君笑意盈盈,方恪故作平静。直到魔君说:“你想行止了,那就去见见吧。”
搜寻几个月,令孟在最不可能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界门边际——发现阮行的踪迹。
是因为述归泄露了剑气。
据说闭关的神君正在魔界,陪他魔气入体的道侣。
*
两界交际处鱼龙混杂,不时还有天道法则惩罚魔气太重者,只有黑市常设,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会有人或魔久留。
魔君带方恪来到一处荒野。连魔都没有,可想有多危险。
“走进去。”魔君施了避息术、隔音咒,看向远处那个山洞,“他们就在里面。一百年了,你不想见见他吗?”
方恪不傻。“……入口肯定全是阵法。”
魔君笑眯眯的。“所以呢?你的手断了,腿也断了吗?”
方恪苦笑,还想再糊弄几句、拖延时间,最好闹大动静,引来人帮忙。结果,就在他张口时,一颗丹药被强塞进喉咙。
方恪直觉不是好东西,想吐,吐不出来。
灵力暴动来得极快,五脏六腑中先是烫,再是痛,方恪去抓喉咙,没用,勉强挤出一句骂,“狗日的、你是不是只会下药……”
魔君的笑越来越模糊。“没有解药,一炷香后,你会爆体而亡。”
方恪蜷在地上,脸贴着泥地,半点用没有,他逐渐不清醒地在地上翻滚,稍微被石子扎得恢复点神志,他闭上眼睛,压住里头一切情绪,去抓魔君的裤脚。“你不怕阮行……嘶!”
魔君笑意不变,踩上他手指。
方恪快被烫晕了,也可能不是烫,是痛,都一样。他想起竞仙赛时的幻境,想到述归,想起幻影;眼前画面打着旋,落到天梯紧闭那日,百年压抑的幻象拖他入漩涡、陷沼泽。
身上很沉、很烫、很疼。
方恪闭上眼,藏住里头逐渐浮现的绝望。
……原来百年过去,他还是这么弱。
手中灵力化刃,方恪直接砍上自己的手臂,喷上脸颊的血是凉的,他用剧痛换来一瞬间清醒,“咳、解药给我……我会、咳咳咳、会进去的!”
魔君欣然接受,随手安抚下方恪暴动的灵力,推他出结界。
这几百步,是方恪平生走过最漫长的路。走一百步,他视死如归;再一百步,他万念俱灰;又一百步,自我安慰。
“你是……方恪仙君?!”
方恪脚步骤停,第一眼却是看魔君的方向,空无一人。再看天边,几十位仙君降落,都是竞仙赛时他结识的人。
魔君又在搞鬼。方恪竭力平复气息,不想让他们发现自己受伤,追问缘故。
“我们也是得知剑气、赶到此处的,但玄华和行止不知为何,都不现身,也无传音。”几人面有难色,“……仙帝有令,带回他们二人,必要时可捉拿。”
有人心直口快:“方仙君,你不那两位的好友吗?”
“你若现身,他们定不会不管!”
这些人不管信与不信,期待的架势都摆的很好,奉承话不停说。离洞口最后百步,方恪心生侥幸——这百年他又没变脸,那两位不至于认不出吧?
好歹也当过几年队友,不至于……
滔天灵力撞在胸口时,方恪撑住,好歹没飞出去,只踉跄着,去倚石壁,又慢慢滑倒在地。
吐出的血好像无穷无尽,他脑中陡现一段话。“仙诀之力,超过上品符咒百倍,甚至能牵动天罚,使用者以寿元抵押,破解者更要万分谨慎……”
百年前的五沌川,方恪坐在杂役屋中,听阮行谈三清川,仙君、大能、灵咒、符阵……万象纷呈。那时方恪只觉有趣,但他有自知之明,好奇来得快、去得更快。
竞仙赛同行,是他唯一一次的贪求。
他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