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里手心干净莹白,昏黄灯光下其实看不太清晰上面的红痕,但谢逢歌还是不由得蹙了眉。

  歌笙:【有点忙,先下了。】

  兰笙:“!!哇,今天的daddy也是格外帅气呢。”

  女仆笙收起一副卖乖装可怜的模样,对着弹幕得意地弯了弯眼睛:“那接下来就不露脸了?为什么?你们自己打的弹幕这么快就忘了?”

  兰笙一边收拾刚刚端进来的咖啡杯往外走,一边帮弹幕回忆:“我后台翻记录还能翻到,说了在我同学那个房间宁愿只听声音不露脸的。”

  [no!一开始说只听声音还不是因为你拉不下脸来在同学面前直播啊?现在学霸对你直播没有意见干嘛不露脸?]

  [呵呵,最好还是露吧傻孙,直播间还能给你当个见证,你也不想想你这一身蕾丝女仆装的,孤男寡男,你不怕啊?]

  [笑死,亲爱的安安,你也不想你穿着女仆装在无人看见的房间被人欺负吧?]

  [开开开!!守护daddy人人有责!]

  兰笙:“哈哈……我信你个鬼。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了不露脸就不露脸。”

  他才不信谢逢歌会是弹幕里说的那种人呢。

  然后女仆笙就端着一杯新咖啡去了谢逢歌的小包间。

  事实上,谢逢歌的情形并不像和兰笙解释的那样,他没有什么临时要来咖啡馆处理的工作,他这一趟本就是为了“偶遇”兰笙。

  下午原来是有一场会议,需要谢逢歌全程跟着谢忱。但现在他想的是,倘若自己现在要离开的话,兰笙是不是就该去做其他人的专属小兰了?

  而且还是做一整天。

  想到这里,谢逢歌注视着直播间的眸光微暗。

  从前他保守谨慎,从没有为了藏在心底的念头迈出第一步,也没想过有一天兰笙会先主动来找他。

  后来他没忍住诱惑做了决定,对于兰笙,谢逢歌的内心和所有其他的追求者没有什么不同,它暗藏着一股浓烈的占有欲,患得患失却也极度渴求。

  里面像住着一只困兽的牢笼。但兰笙的主动贴近,让坚不可摧的牢笼逐渐有了裂缝。

  谢逢歌知道有一天,困兽要出来。那他也要将整颗暗恋的心,全盘托出给眼前直播间里,那个逐渐朝自己靠近的少年。

  【Anderson】直播间漆黑一片,但从声音可以听出兰笙朝这边走来轻快的脚步声,心情愉悦,口中还哼着一首歪歪扭扭的歌曲。

  谢逢歌听不出来是什么,弹幕说是《好运来》。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对了,这周彩票还没买,待会下班就去买一张。”

  兰笙低头调了调收音器,语调轻快:“虽然我现在还没中,但我有一种直觉,我感觉我马上就要中了!信则有信则有,相信奇迹会发生。”

  女仆笙端着咖啡杯,最终停在谢逢歌门前。

  刚要敲门,里面传来一道男性磁性但温和的嗓音:“请进。”

  [哇哦~心有灵犀了啊,刚站过来就知道要喊请进了?]

  [笑死,别和歌笙整一个样,表面上不在直播间其实背地里偷偷看√]

  门内,谢逢歌退出直播间,随手拾起桌面上的文件,佯装端详。

  等兰笙推门进来时,正好看到谢逢歌认真办公的模样。

  该说不说,帅哥认真工作的样子更JB养眼了。

  门口一呆这两秒,兰笙几乎已经在心底给谢逢歌排了八百场戏。但他心里清楚得不行,像谢逢歌这种有家产继承的人,铁定是不会对娱乐圈感兴趣的。

  谢逢歌翻动手中文件,半晌却没听到兰笙走近的脚步声,侧眸望了眼门边。

  他唇间笑意隐而不露,问:“怎么了?裙子又卡在门上了?”

  兰笙抓着托盘的手指一紧:“……才没有!你不要乱说!!”

  翘着蓬蓬裙的女仆“啪”一下把托盘摔在桌面上,指尖连着脸上覆着一片薄红。

  谢逢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摆着故意看他笑话是吧?

  那行,不给施让咖啡变甜变好喝的魔法了,苦不死。

  “啪”地一响,兰笙又是把那杯冰美式怼到谢逢歌手边。

  “喝吧,刚刚做好的,38元一杯!你没有第二杯半价的折扣!”

  谢逢歌抬眸见眼前少年一副忍着气鼓鼓的小模样,有些疑惑地问:“这次直接喝么?不用先念魔法咒语?”

  “哼。懒得理你。”

  说着,他就自己坐到另一张沙发上,也不看谢逢歌,就侧躺在上面。

  谢逢歌今天讨嫌归讨嫌,总归是让他得了个摸鱼的机会。留在这里也蛮好的,跟谢逢歌不用客气,馆长小姐姐也不会进来,他躺着就能美美把直播搞完。

  兰笙嫌女仆裙碍事,团巴团巴把蓬松厚实的裙摆抱怀里闭上眼睛补觉。

  房内静谧,只有谢逢歌翻动纸页的轻微沙沙声,暖黄色灯光缓缓流淌,温馨且助眠,兰笙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眼皮越来越重。

  等谢逢歌将手头文件全部处理好,冰美式里的冰块也已经融化得没了影。

  对侧沙发上抱着蓬蓬裙的男生早就已经翻了身,变成面对着谢逢歌的姿势,怀抱里的蓬蓬裙还紧紧抱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沙发太小的缘故,兰笙卧在上面整个人只能蜷成一团。

  这种睡姿,尤其显得没有安全感。

  然而安静房间内,少年人呼吸匀称轻缓,一听就知道是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

  [笑死,我爹真睡着了?]

  [心真大,穿着裙子就能睡]

  [有一说一,这收音器质量蛮不错的,这么小的呼吸声都能收进来]

  [我也躺床上啦!四舍五入:我和daddy睡过啦~]

  [淦……这声音给我也整困了]

  [擦边主播×,助眠主播√]

  [笑死,安安进来之前还打算看点激情戏码,我纸巾都准备好了,就给我看这,对面学霸你行不行啊?不行换大哥上啊]

  [不吵了不吵了,刚好昨晚熬夜,跟着安安睡一觉也挺好的]

  [说我daddy是人间草莓派没人反对吧?怎么会有人睡觉都有怎么多人看直播的啊?]

  [笑死,直播间怎么还有四千人啊?留着干嘛?打扰我和我daddy睡觉了知不知道(指指点点jpg)]

  ……

  谢逢歌重新小号进入直播间,随意看了两眼弹幕情况。

  和兰笙就这么安静地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哪怕不说话、没有任何互动,只是这么静静地注视着他睡觉,谢逢歌内心也久违地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似乎光是这样,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昏黄灯光下,谢逢歌认真地注视着沙发上的青年——

  那张脸上眉目精巧,黑的黑白的白,泾渭分明得愈发凸显出他五官每一处都无可挑剔的完美了。

  面容俊俏而充满少年气,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好像当真盛了一整个春天一样,安静时墨色碎发散落,又显得美丽而破碎,比玻璃橱窗里等着两脚兽来领走的笨小猫还要可怜。

  他性格这么可爱,连睡觉的姿势都准确戳中谢逢歌心底最柔软的一块。

  没有什么比兰笙还能触动人的了。

  墨得仿佛坠入深渊的眸子目光柔和,眼底的暗色物质却更叫人看不清了。

  谢逢歌想到两年前新生刚报道没多久的那个秋天。

  大一模拟联合国演讲的时候,谢逢歌就注意到了这张脸。

  事实上,谢逢歌是个对外貌十分钝感的人,对于人类的脸,在他这里并区分不出什么美丑,只存在性别年龄的差别。

  但是很难说得清是什么原因,或许是中央演讲台上的男生他的目光过于澄澈真诚,或许是兰笙笑得过于明媚张扬,又或者是演讲时,那口流利地道的英文实在令人听之赞赏。

  谢逢歌本来对那一场模拟联合国的演讲也无甚兴趣,不过是路过学校中央广场,恰巧撞见了这么一出活动。

  但莫名地,在听到演讲台上那个英文名叫Anderson的发言后,他在人群最后的一张空位上坐下来,听了兰笙十分钟全程的演讲。

  演讲主题是“with tens of thousand, world all smile”,翻译过来就是杜少陵“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名句。

  讲台上的人姿容优越,浑身上下都是活力和朝气,表情丰富得像是高中里那类最调皮机灵的学生。

  但他每一个英文发音都落得无比舒适,激昂中又牵引着所有人的情绪,一下一下撞击人类灵魂深处的善,又勾得人心痒。

  秋老虎的时节,中央广场聚集了百多个学生,大太阳底下晒着,愣是没一个人在那短暂的十分钟里离开。

  即便是现在,谢逢歌还记得那时的场面。

  台下原本还有许多小姑娘在讨论Anderson的长相和声音,后来那些讨论被雷鸣般的掌声取代。

  演讲结束,谢逢歌往公益基金里捐了一笔不菲的善款。当天晚上回家洗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臂上晒出一层明显的红,像是给他捐款的表彰似的。

  谢逢歌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认为一次基金捐款已经是他和Anderson最大的善缘。他很快也会忘记这件事。

  但后来上英文课,他发现老师点名到“Anderson”的时候,教室里总是一片沉默。

  谢逢歌突然意识到,舞台上那个恣意耀眼的Anderson是他的同班同学。

  他们专业的英文讲师是个讲规矩又不通人情的美籍印裔,每到这时候,总是无奈地耸肩摊手,用那一口美式发音遗憾道:“哦,Anderson今天又没来。太遗憾了,缺勤三分之一以上,期末我也不能让他来参加考试了,这是教务处的规定,我也很无奈。不知道这学期还能不能与Anderson见面呢?”

  教室里有人开始起哄,从未见过Anderson的男生吹口哨:“Anderson不是写安徒生童话去了吧哈哈哈哈。”

  知道Anderson什么情况的同学一通嗤笑:“哦不,是去演童话王子了吧?他未来可是闪耀大明星!”

  于是全班都知道,Anderson是个不切实际的白日幻想家——

  放着华大王牌金融不学,跑去表演系蹭什么选修课,还在娱乐圈外围到处鬼混,净想着抱金主上位。

  这种人是怎么考进华大金融系的?

  所有人都对这个从来不上课的学生嗤之以。

  但即便这样,那个从未来过教室的同学,竟逐渐变成了一些人口中极其有趣的谈资,用以佐证娱乐圈到底有多烂。

  没有人期待Anderson。

  只是谢逢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每次英文老师念到Anderson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总是会不经意想起手臂上曾经被秋阳晒起的红。

  而时节逐渐入冬,学期已经过去三分之一。

  谁也没想到的是,后面三分之二的课程,Anderson竟然出乎意料地来了。

  那天,老师点名Anderson,程序性的抬起头后就打算感慨着掠过,最后一排却响起一道过分动听的嗓音。

  Anderson举起手英语道:“林肯先生,我在这里。”

  “Anderson?”

  林肯惊奇地看见最后一排端端正正坐着的年轻人,脸上顿时惊喜,走到他身边。

  “哦,是你!你就是Anderson。他们都说你去读表演系了。我也以为你不会来了。好孩子,这节课你来了。”

  Anderson坐在位置上眯了眯眼,微笑的表情浪漫纯粹,他一眨不眨地凝望林肯,忽地拖着嗓音说:“哦,林肯先生,您的眼睛是金色的。”

  懒洋洋像只会撒娇的还会讲英语的猫,言语里尽是喜爱和赞美。

  他转而望向窗边,那边坐了谢逢歌。

  当然,他不是在看谢逢歌,甚至没有注意到那边还坐了个人。

  他只是看窗外楼下的小溪,小溪两排种满了梧桐。

  Anderson指了指外面金灿灿的梧桐林:“像秋天的梧桐叶。林肯先生,我喜欢金色。”

  兰笙是惯会夸赞人的,那么真诚,往往又充满了欺骗性。以至于那一刻他笑眯眯看向窗外的时候,谢逢歌以为他在看他。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某一瞬间逆流。

  胸腔里心脏开始毫无秩序地狂跳着。

  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心和脑子里疯狂地翻涌,态势逐渐失控。

  后来,谢逢歌就开始无意识地关注每一节课堂的签到情况,这节课Anderson也翘了吗?

  那下一节课呢?Anderson会不会来?

  再后来,机缘巧合他在网络上看到了Anderson模拟联合国大赛时的演讲视频。

  鬼使神差地,他顺藤摸瓜下载了【抖符】APP,注册账号,关注【Anderson】,开始一次不落地蹲守直播间。

  逐渐地,【歌笙】成了【Anderson】的金主大哥,两个ID的纠缠越来越多,各种各样的同人本也越来越多。

  谢逢歌从来不看这些,偶然直播间听兰笙提到,他私下里竟然也搜罗了一堆,各种各样从来没接触过的禁制级网站,成了他浏览器history里的常客。

  谢逢歌变得不像谢逢歌。

  他的冷淡、清贵、高不可攀,从细小处裂出一道缝隙,泄露出君子修养里携带着的温柔。

  但他对兰笙,仅限于此。

  不会再有更进一步了。

  谢逢歌目光沉沉,这是他曾经的想法。比起一个乐意与同性共度一生的人,兰笙看起来更像是个想要守护公主的骑士。

  幸又不幸,他一直以来暗自喜欢的人是个善良、热情、乐于奉献,永远积极怀抱一颗赤子之心的可爱的人。

  谢逢歌开始追兰笙的线下行程——校内话剧团和各种表演活动。

  为此,他捡起了很早学习的摄影知识,常常随身携带的东西中多了一个相机包。

  但偶尔,那种深埋的占有渴望还是会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

  譬如现在。

  谢逢歌逐渐朝兰笙走近,指尖落在他一侧的耳郭上,轻轻触碰上面那粒深黑色的小痣。

  白皙皮肤上,任何瑕疵都显得分外明显,从而激发某种层面上的破坏欲,却和最原始的保护欲来回涤荡,把一整颗跳动的心脏逼入濒临疯狂的边缘。

  谢逢歌的拇指悬在兰笙的唇上,红而不艳,距离贴近可以感受到微润的呼吸。

  “……痒,路时遥你别动我。”

  沙发上的女仆装青年微皱了眉,眉心牵动睫毛也跟着轻轻颤了下。

  谢逢歌立即克制地收回手指。

  兰笙又呓语了句:“饿……路时遥帮我带一个草莓蛋糕。”

  这不安分的模样,大概是快要睡醒了。

  谢逢歌默了一瞬,想了想,还是转身出门,轻轻又把木制房门带上。

  “要一条毯子。店内有甜点么?”谢逢歌跟前台道。

  “斯密马散~”女仆小姐姐很有礼貌地抱歉鞠了一躬,担忧问道:“这位先生您订座是在哪里呢?没有给您派专属女仆吗?怎么还让您亲自来了?”

  谢逢歌报了个房间号,又取了甜点单:“两份草莓味的。可以,做好再送到这个房间,热牛奶和毯子我先带走。”

  谢逢歌走后,刚好馆主小姐姐过来前台。

  值班的女仆小姐姐不解地嘀咕了句:“真是奇怪,是哪个女仆在服务他呀?我们女仆馆不应该有这种消极怠工的女仆才对呀……这位先生还蛮帅呢。”

  馆主看了眼谢逢歌离开的方向,心里一下了然。

  “只能是今天新来的那位了。他躲哪去了?有人看到他吗?”

  “没有啊,我看他之前被派走就没看到过。是他在服务刚刚那位的包间吗??那位先生还要了两份餐点,自己拿了毯子过去,总不能是小兰在里面睡着了吧?”

  “他敢!让他服务客人还是客人服务他呢??”说着,急匆匆拿着小皮鞭就往那个包厢快步走去。

  馆主表面说的是兰笙,其实心里打鼓打得咚咚响。

  毕竟这里是女仆馆,兰笙虽然是个男的,但也穿着裙子还长得一副标志勾人样,别是在里面出了什么意外被人占便宜了还不知道。

  像刚刚那种穿得一副人模人样的衣冠禽兽她见得多了!

  这种在包间里一待就是一上午,还自己出来拿东西的一看就不正经啊!

  馆主的高跟鞋踩得哒哒哒响,停在某一扇门前,她没有鲁莽地一把踢开,而是先附耳在门上试着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隔着木制门板里面的交谈显得有些模糊。零星只能听到几个字眼。

  但馆主还是听到了她最不想听到的东西。

  那大概是今天来挑战的女仆小兰的声音,哭丧着说什么“好烫”、“对不起”、“弄脏你的裤子了”……

  馆主:“小兰别怕!我来救你!!!”

  一踹开门,三脸呆滞——

  兰笙满脸通红:“馆主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