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么偷拍?刚好拍那一树枝桠恰巧入了我的景而已。真人我远远看过两次,其实照片还看不出来什么,看到真人你就知道了,赫蒙洛夫非他不可!”

  黄老信誓旦旦,丝毫没理会兰笙的揶揄玩笑,显然早就习惯了这小辈的调侃。

  化妆镜前,兰笙微微勾着唇角。

  因为样貌出众,他从小到大没少被人偷拍过。

  这些拍照的人一般都是对他有好感的女生,入行后也包括一些小粉丝。

  多年的“被偷拍”经验让兰笙对镜头十分敏感。

  他也经常在公开网络平台上看到自己的他拍照片,作为一个有心进入娱乐圈发展的人,兰笙不但对此毫不反感,反倒对如何抓镜头很有研究。

  可以说,他所有能让人拍到的照片,多少都有一点设计的成分在,比如某个抬眸、某个弯唇,甚至一个动态的抬步。

  这一点无可指摘,全凭职业演员的信念感。作为演员,他是知道自己哪种模样最上镜的。

  但是对于手上的这张……

  兰笙不得不怀疑,这是老黄随手一拍就能拍到的?

  化妆间暖色灯光下,兰笙细细打量着照片上的人。

  从腕骨、指节,甚至到因仰角而微微显露方寸的喉结,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微妙的性感。

  然而他周身黑白简洁的穿搭,乃至眼尾显露出来的一丝表情,也都透着股疏离劲,竟从中看出几分高不可攀的贵气。

  简直不像随手一拍。

  即便是兰笙也不敢保证,如果是自己被老黄随手一拍,是不是能把周身的气质都拍进去?

  气质这东西本身就讲究一种氛围感,但照片里的这人好像自带氛围灯一样,根本不需要环境或者滤镜营造,单拎出来就是一身清冷贵气的感觉。

  大概是照片里的人皮肤过于白的缘故,这种贵公子的模样里还带几分沉静书卷气。

  《伟大艺术家》中“赫蒙洛夫”一角,剧本中描述其为善与恶的两个极端。

  老黄从开始就要求演员不仅要外表高挑帅气,气质上更需要同时具备文质彬彬的温润细致、心思深沉的冷静腹黑。

  “……”这不就是赫蒙洛夫本夫吗?

  兰笙脑内立即蹿过一股密密麻麻的电流,汗毛竖了一瞬。

  “能尽早确认下来还是好,我们也早点拍摄,后期还要修一修也要时间的。顶多再拖一个月,再往后可就不行了。”

  黄老语气略显焦灼。

  “嗯嗯是。”

  兰笙意识到自己刚刚有点呆,立即正了正色,还在认真打量照片上的人。

  觉得的确眼熟,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努力想从照片里辨出一点这位同学的模样,但兰笙盯着照片盯了半天……

  半晌,他啧了声:“老黄,你这拍照角度,选得不行啊。”

  “?”上一秒还拒不承认偷拍的黄老:“偷拍还要怎么选角度?你小子别太为难我。”

  兰笙:“。”

  兰笙又继续盯着手里的模糊侧颜照……默了两秒,他蹙眉嘀咕了句:“看着有点眼熟。”

  黄老忽然投来一副看傻小子的怜爱目光,顿了顿才拍拍兰笙肩膀,“眼熟就对了,同班同学,眼熟才正常。”

  兰笙:“……”总觉得老黄这眼神不太礼貌。

  但兰笙还是觉得这张照片里叫谢逢歌的不太对劲。

  老黄戏痴他是知道的,导戏严格暂且不提,选角也严苛到人神共愤。

  两个月前,他选妃一样地,好歹是找了十个差不多意思的放老黄跟前挑,老黄挑完,戏也排了几场,但到今天还在说矮子里面拔高个儿。

  此前,兰笙完全不会想到,老黄会让他去找毫无表演经验的金融系同班同学来演赫蒙洛夫,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过自己的同班同学里还有“赫蒙洛夫”这种神人。

  他完全明白选角如果遇到合适的,专业度和表演经验都不是问题。当下娱乐圈大火的几个演员,也有好几位都并非科班出生。兰笙先前找到那些学生演员,也不全是表演系的。

  这张照片上的人,只看身材和气质,完全出类拔萃无可挑剔。

  但兰笙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记性很好,枯燥的金融知识都能在看过一遍后记住然后通过华大严苛的期末考,更别说真像“赫蒙洛夫”那样的一个人了。

  是了,就是这里不对劲。

  如果这个谢逢歌真有老黄说得这么优越,兰笙不可能对谢逢歌仅仅停留在“眼熟”这一层。

  “老黄,你确定他是叫谢逢歌?是我金融系的同班同学……吧?”

  兰笙就像个金融系的编外人员,除了期末周去那边无情备考,对金融系就只剩个“卷”的印象,此刻搜肠刮肚,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个叫“谢逢歌”的。

  黄老再次流露出怜爱目光:“……我确定。”

  兰笙默了两秒,心道总不能是老黄隔着杂景看花了眼吧?

  “……”也不是没可能。

  老黄以前就一时情绪上头看走眼过,把人找来后大失所望,还是兰笙请出去吃饭安抚了半天才顺过气来。

  鉴于老黄有此先例,兰笙暂时对照片上这个“赫蒙洛夫绝佳人选”存疑。他现在有点怀疑老黄拍照的时候用了柔光镜片,自带滤镜而不知了。

  更何况照片上这人还戴了口罩,更蒙蔽老黄了。

  思索间,兰笙向黄老投去一副怜爱的目光。

  黄老:“?不是,你小子别太……”

  在黄老脸红之前,兰笙立马乖得不行,一秒钟之内把脑袋摇成拨浪鼓:“嗯嗯嗯我绝对没有质疑您的意思。”

  黄老:“……”

  兰笙:“晚上我刚好要去金融课签到,到时候我打听打听,有消息立马跟您汇报!”

  “嗯嗯,把照片带上!别找错人了!”

  兰笙把照片往兜里一揣,临走还不忘朝老黄保证,“我办事您放心。”

  说话时,他语调中带着点懒散的笑意,这种懒倦装乖的口吻尤其讨长辈喜欢,但在兰笙口中,又坠出点少年意气。

  出了话剧院,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四十。

  兰笙正要去赶11、12节的国际金融课。

  这节课的教授是个死板的美国佬,非常喜欢上课点到,新学期才刚开始,兰笙还不想因为迟到而被这位教授记住。

  华大园区太大,十分钟,从话剧院到金融系教学楼,兰笙得跑着去。

  “……”还不一定赶得上。

  果然,八点十分预备铃响,克劳德教授在教室里望了一圈,准备开始他第一节课的点名。

  这位美国老教授的威名远扬,没有学生敢惹他,不敢在这节课迟到,更别说旷课之类的恶劣行径了。

  克劳德教授点名的时候,坐在最前排的路时遥简直额头冒汗。

  [靠……我的爹,你怎么还没来啊???]

  [不是跟你千叮咛万嘱咐了克劳德的课千万不能旷吗!!!]

  [你快点来啊!他开始点名了!]

  一连串消息发给兰笙,犹如石沉大海。

  路时遥:“……”

  他这室友当得,又当爹又当妈,熊孩子还不听话。

  说好的克劳德教授第一节课绝对不旷,这祖宗估计是又临时改变主意去校外跑剧组了。

  被克劳德记上绝对倒霉,路时遥想实在不行,这节课他夹着嗓子给兰笙冒个泡,蒙混一下?

  ……或者撒谎说兰笙病了,下节课补假条也行。

  [你最好别给我们大明星找借口哈,小心死得更难看]

  一条微信消息突然闯入,路时遥一回头,就看倒数第二排那两个男生冲他嬉皮笑脸,比了个“咔嚓”的手势。

  路时遥反手回复了个:[傻逼]

  那两个傻逼前室友,向来就和他还有兰笙不对付,现在搁着等着呢。

  路时遥气得冒火,扭回头的时候不小心对上谢逢歌。

  谢逢歌就坐在那两人后排,因为教室是阶梯式排布,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吸引,他看前排时眼皮半垂下来,透出几分薄凉的气质,墨色眼瞳此刻正漫了层淡淡的冷。

  路时遥被那道始终淡淡的目光一冰,当即心虚缩回了视线。

  [靠……好吓人呜呜呜他好像在记录暗鲨名单一样!]

  [来不来给个准话,不来兄弟我给你编请假了]

  [我这可是冒死为兄弟撒谎!!]

  路时遥低头打字的时候,克劳德点名至:“张家源。”

  左边的傻逼前室友举了手:“到。”

  克劳德:“何燃。”

  右边也举手:“到。”

  听清楚这两个名字,后排,谢逢歌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克劳德又点了两个名字,终于顿了一下,才点道:“兰笙?”

  [!]路时遥浑身一抖。

  教室里一片寂静。

  两秒后,克劳德重复了一遍英文名:“Anderson?”

  路时遥心虚举爪,蹩脚的英文还没来得及组织一肚子谎话,教室门口就恍一腿踏进来一个人。

  “在这儿!老师。”

  兰笙一路跑来,身上出了些薄汗。

  他一手抓在门框边沿,撑着手臂微微喘了口气才抬眼,看到讲台上的美国教授,接着换了口流利的美式英文:“I’am sorry,Mr.Claude.”

  语气抱歉,眼神真诚,抬眸时眼睫上还覆了层走廊外的黄色暖光,显得异常柔和。

  看得一向苛刻的克劳德都微微一怔。

  兰笙瞥见点名册,又用那一口英文流利地装乖:“亲爱的克劳德先生,我猜测我或许没有迟到吧?”

  没有人能拒绝真诚的眼神,更何况背地里实则是个颜控的克劳德教授。

  兰笙此刻的微喘也做不得假,看样子也不是故意迟到的。

  更何况现在才打了预备铃而已,Anderson本来也没有迟到。

  克劳德肉眼可见地放松了标准,朝门口的学生大方耸肩:“当然没有,你来得正及时。亲爱的Anderson,请找到你的位置入座。”

  后排的位置都挤满了,兰笙只能凑到前排路时遥旁边。

  路时遥松了一口气:“急死我了,发一堆消息都不回,我连你今晚该生什么病都给你想好了。”

  兰笙喘着气解释:“剧团排练,八点才结束。”

  说着,他往下咽了下喉结,脸上有些灼热,鼻尖上还沁着些薄汗。

  他一面抽出纸巾擦汗,转头又朝路时遥解释:“跑来的,没看到消息。”

  “哦哦。”路时遥看兰笙手掌抚在桌角喘气,爹瘾又上来了。

  “哦没带水啊?”路时遥大手一挥,老神在在,“喝我的。”

  兰笙转过脸,眉头微皱:“……啧。”

  “不喝算了。”

  又是自荐水瓶失败的一天,呵呵。

  作为好兄弟,路时遥并不是很懂兰笙的脑回路。

  谁家好兄弟还介意这个啊?

  篮球场上那些人,中场休息的时候哪个不是乱拿矿泉水喝的?

  虽然现在他俩对外宣称是天下第一好,但还没有一起喝过同一瓶矿泉水,路时遥暂且觉得这段父子情还不算完整。

  路时遥拧开款泉水自己咕咚咕咚灌了猛一大口,“哈,舒服!”

  说着,他就要偷看兰笙被水馋住的反应,视线下瞥,却见兰笙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

  “?”什么照片还得放左边心口的位置啊?

  路时遥感到十分好奇,探过头试图看清上面的人像。

  兰笙淡定地瞥了路时遥一眼:“你干嘛?”

  路时遥:“看看是哪个小蹄子勾走了我儿的魂。”

  兰笙摊开照片给他看:“是谢逢歌。”

  路时遥:“啊……啊?”

  兰笙一本正经,心思纯良,完全没意识到路时遥的思想已经弯成了蚊香,只忙着状似无意地四下逡巡,看起来就是在找人。

  路时遥追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这时候,克劳德威严的声音提高了两度:“谢逢歌?请你站起来,我想认识你一下。在系内外,你被许多老师夸赞。”

  兰笙没顾得上路时遥,闻声也心下一动。

  立马循着克劳德老师的目光望去。

  ——找到了。

  站起来的那个是最后一排靠窗那个人。

  身高腿长无可挑剔,肩背平直,眉目漆黑,加上他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色衬衣,光站着就是一副端方雅正的君子仪态。

  兰笙微眯了下眼,注意到他衣袖下露出的一截腕骨,上面一粒小痣,使得原本清冷禁欲的气质莫名添了几分性感。

  唯一不好的点是,谢逢歌脸上戴了口罩,完全遮盖住眉眼以下的面容。

  不知是感应到了这份打量的目光还是什么,谢逢歌站起身后,同一时间也垂眸看向第一排兰笙的位置。

  猛然间目光相撞,兰笙不但没有避让,反而理直气壮地朝他弯了弯眼睛。

  就跟他朝老黄笑起来的表情一样,装乖讨好但绝不掺杂任何目的性,很容易就让人心里蓦地软下来几分。

  谢逢歌扣在桌面的手指微一绷紧。

  他不确定这次对视是自己习惯性转移到兰笙身上的目光被发现了,还是纯粹的巧合。

  但他确定的是自己的心率开始有些不稳。

  谢逢歌仍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很快就平淡地收回视线,好像自己并不是眼前这位的……尤其狂热的粉丝,以及……暗恋者。

  出于礼貌,谢逢歌抬手撤下了脸上的口罩,朝克劳德教授致意道:“克劳德先生。”

  声音淡淡的,无端透出一股沉静疏离的禁欲感。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看向讲台,余光也就偏心地扫过第一排的兰笙。

  兰笙是对所有“镜头”都极为敏感的人,这一下就再次精准地和他对上。

  谢逢歌的目光很沉,平静又如一泓无波古井似的,目光错开时眼皮撩起,无端显露几分高不可攀的矜贵冷淡。

  如果耳根以下到喉结,没开始发燥,就更端得雅正了。

  兰笙懒洋洋撑着下巴,这会儿迎着后排的灯光眯了下眼,唇角勾着点弧度,颇有几分笑眯眯的意思。

  他仰头去看整个阶梯教室最高处的谢逢歌,好像在欣赏什么艺术品。

  “啧啧啧,谢逢歌同学,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路时遥:“……”对一些花痴感到无语。

  他毫不怀疑,如果现在不是还正经课堂上,兰笙这儿子高低得给谢逢歌整两句口哨。

  还好克劳德教授还在这儿呢……

  然后就听兰笙笑眯眯朝旁边的克劳德教授求证:“是吧?教授。”

  克劳德教授也笑眯眯:“啧啧啧,还真是。”

  这句说的中文。

  兰笙扬眉,遥遥朝谢逢歌抛过去个眼神。

  路时遥:“……”

  这表情劲劲儿的……怎么一股子跟人炫耀自家宠物的主人家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