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心挣>第188章 争鸣(40)

  韩渠硬盘中的内容直接影响了华国警方对“量天尺”的行动决策,机动小组回国的命令当即撤回,并且增派一支特勤,上级令卢贺鲸务必救出韩渠,并且与M国警方合作,缉拿金乌,捣毁“量天尺”。

  各方迅速活动起来,连早前如散沙一般的M国警方也因为局势的改变而拧成了一根绳。

  李东池起初主动谋求和华国警方合作,公心私心各占一半,蕉榴市的和平繁荣让他不由得设想将M国北部也拉入这欣欣向荣中,他本来的身份又让他生出好斗和贪婪,想要在拿下“量天尺”大半势力后,取代“量天尺”,成为节兰地区的主宰。他想过动金乌,但金乌神秘至极,就连他也不知道金乌的势力已经在M国警界渗透到什么程度。

  而此时,华国警察已经让金乌露出真容,那居然是个华国人,还是金丝岛案被害人的家属。华国警察精英尽出,那架势仿佛不铲平“量天尺”势不归国。那他还有什么好犹豫,只要协助华国警方扫除“量天尺”,于公于私对他来说都是好事一桩。

  李东池的队员、私下养着的雇佣兵像信鸽一般散了出去,蕉榴市警界内部不满李东池和龙富生的人此时也偃旗息鼓,不再生事。李东池跟陈争保证,只要梁岳泽还没有离境,四十八小时之内,一定会确定梁岳泽的位置。

  陈争不眠不休多时,眼中全是红血丝,韩渠在视频里说的既是最重要的情报,也是韩渠的个人遗言。他们都不是天真的人,梁岳泽更不是,韩渠也许已经被处死,而处死恐怕是韩渠最好的结局。

  陈争甩了甩头,眼前浮现出最后一次见到梁岳泽时,梁岳泽脸上疲惫而苍白的笑容。他一起长大的发小已经在浩劫中走向了一条他曾经绝对想不到的路,被那条路上的荆棘、血污改造成完全陌生的人。能取代金乌的能是什么良善之人?金乌对自己狠,对仇人只会更狠。

  M国躁动的海风将陈争紧紧包裹,海风中浸满的潮湿堵住了他的呼吸,一张嘴,就凶狠地灌进去,搅动喉头那块酸胀得如有实质的情绪。

  陈争将脸埋进手掌中,过去的片段像锋利的碎玻璃,割开密不透风的空气,铿锵作响。

  “哥。”躬着的肩膀突然被手臂搂住,耳边是熟悉的,低而稳的声音。陈争深呼吸,直起身,回头撞进鸣寒的目光里。

  “咱舅说你跟李东池开会去了,我找半天没找着,还以为那小子又起什么坏心。”鸣寒这话显然是在开玩笑,“结果你在这儿吹风凹造型。”

  陈争随意地往鸣寒身上一靠,他的担子很重,且在异国的战场上,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华国警察,也只有和鸣寒在一块儿时,能够放肆地跟鸣寒借个力。“有事?”

  “瞧你说的,吃饭算不算事?”鸣寒说。

  陈争认真地想了想,现在吃饭应该算不上事。

  “想什么呢,饭不吃觉不睡,准备临时抱佛脚,修仙混个炼气大乘,手一指就把金乌给灰飞烟灭了?”鸣寒笑道。

  陈争也笑了,叹气道:“都让你少看小说了。”

  鸣寒正色道:“我说真的,哥,任务再重,吃饭不能忘,我就是来找你吃饭的,特勤这次新派的队员里还有大厨。”

  陈争不是矫情不肯吃饭睡觉,实在是精神上的亢奋几乎要将胃撑破了,完全没有饥饿的感觉。现在鸣寒绘声绘色地给他形容特勤的饭有多香,他才渐渐回过味来,察觉到确实饿了。

  高蛋白高营养的一顿吃下来,鸣寒又催着陈争去休息,“咱舅说了,我们现在是待命状态,情报一来,马上就要行动。到时候你要是困了,就没床睡了啊。”

  陈争点头,“我有分寸,刚才我在想,梁岳泽最可能藏身的地方应该是金丝岛。”

  鸣寒立即点开地图,M国有许多岛屿,金丝岛这些年名声正在起来,虽然比不上那些久负盛名的海岛,但也吸引了不少周边国家的游客,华国就有不少人慕名来到金丝岛“开眼界”。

  由于不那么有名,更由于M国无力对金丝岛进行监管,这座位于M国南边的“法外之地”充斥着明里暗里的犯罪,赌博、色情,甚至毒品早已是它的名片。就连目前,M国警界因为“量天尺”而风声鹤唳,金丝岛的旅游都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节兰地区和金丝岛一个在北一个在南,“量天尺”的势力基本位于M国北部,这是M国警方长久以来的固有认知,据早前的线索,金乌并未出现在金丝岛,而梁岳泽失踪的海域离金丝岛非常遥远,起初搜索限定在北部沿海。

  “李东池已经增加人手。”鸣寒在金丝岛周围圈了一下,“正常的话,很快就会有消息。”

  陈争抬眼,眉间涌起顾虑,“问题就在于,M国本来就不正常,金丝岛这种犯罪窝点能够长期存在,我们的这帮合作者也是其中一环。不过好在李东池现在想法变了。在别人的地盘上,我们能做的确实不多。”

  机动小组和特勤不能参与搜索,实地寻找梁岳泽的事只能由M国警方自己来做。但柳至秦在,华国警方就还有一道杀手锏——电子侦查。

  但这次李东池大概是铆足了劲,当柳至秦入侵金丝岛网络,发现异常时,李东池也带回了关键消息,金乌及亲信目前就躲藏在金丝岛,他们似乎是在绿宝石宫殿乱战后的次日来到金丝岛,很可能会以金丝岛为跳板逃离M国。

  金丝岛最大的投资方张家曾是M国南部的武装头子,十数年前和M国警方合作,肃清蕉榴市以南的武装和犯罪分子,云泉集团未能吃下金丝岛之后,各方势力在金丝岛你方唱罢我登场,张家靠着M国警方的背景,拿下金丝岛的一半生意。如今张家和M国警方仍有利益往来,但联系早已不像过去那样频繁。

  李东池将张家集团几个主事人的照片拿给陈争看,断言梁岳泽已经控制了这其中的某些人,不然警方前两天不会丝毫风声都听不到。

  确认梁岳泽就在金丝岛,接下去就是想办法围剿,但金丝岛很特殊,它上面既有许多无辜的游客,又有大量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别说上面藏着梁岳泽,就是没有“量天尺”,警方也不好行动。

  “梁岳泽就是看准了这一点,不然他在我们还没查到金丝岛时,他就应该离开M国暂避了。”鸣寒执行过多次围剿的任务,擅长任务前的分析和部署,他盯着金丝岛的实时地图,眉心皱得很紧,“梁岳泽不走,是因为他不认为自己会失败。”

  陈争看向鸣寒,投影仪的光影下,鸣寒的侧脸凌厉得就像被月光雕刻的雪山。

  李东池说:“鸣警官的意思是,梁岳泽要以金丝岛为根据地,蚕食我的地盘?”

  鸣寒在岛上几片重要建筑群一指,“密集的人群就是他的武器,直接作战,必然伤及平民。但阵仗小了,他又会像上次那样逃之夭夭,他可能养了不少替身。再加上张家已经被他控制,他行动起来会更加方便。”

  李东池脸色很难看,锁定梁岳泽是大功一件,金丝岛也是他所觊觎的财宝,他本意是集中警力,把军队也调过来,直接用火力清洗金丝岛,金乌再有能耐,也插翅难飞。如此安排,自然是有他的私心,张家和其他地头蛇经此一役被赶出金丝岛,他手握权力和金钱,金丝岛的重建由他说了算。

  然而华国警方似乎不给他清洗金丝岛的机会。他勉强地笑了笑,“鸣警官有什么想法?”

  “我不想伤及平民,金丝岛上的游客里,已经确认有七名华国公民,他们的安全我必须保护。”鸣寒平静地看着李东池,仿佛早已看穿他的想法。

  李东池要笑不笑,“我当然会全力保护华国公民的安全,但恕我直言,我们是在和犯罪分子搏命,要想不波及任何一个平民,这可能吗?”

  鸣寒说:“制定作战计划,就得将这‘可能’考虑在内。”

  李东池不耐烦道:“你们太理想化了,畏手畏脚怎么抓得到人?你们不愿意动游客,金乌愿意动,怎么你们还要在抓捕他的时候盯着不让他杀人?”

  说着,李东池模仿瘾君子嗑药时的样子,“能去金丝岛上享乐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包括你们那七位公民。金丝岛主打的是什么?他们要是没这些需求,来金丝岛干什么?”

  陈争打断,“李队长别这么急躁,这不是在开会想办法吗?”

  龙富生打圆场,给李东池递了个眼色。

  “梁岳泽控制的人不少,但真正的亲信一定不多,再加上金丝岛上有上万游客、服务人员,我觉得派出一支精锐小组,直接缉拿梁岳泽,可以将伤亡降到最低。”鸣寒一边说一边画示意图,“‘擒王’小组人数不必多,但要打梁岳泽一个措手不及。其余警力、特勤用于及时疏散平民、吸引梁岳泽注意,在必要时刻执行追踪、高强度攻击等任务。”

  李东池专心地听着,“你的意思是,我们的人需要包围金丝岛?”

  鸣寒对他笑了笑,“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李东池啧了声,“那我想跟在你的小组里长长见识呢?”

  鸣寒正要拒绝,陈争却说:“李队长,你可以跟着我。”

  鸣寒蹙眉看了看陈争。

  陈争接过鸣寒刚才的话头,“我们需要两支突击小组,一支的目标当然是梁岳泽,另一支的任务是解救韩渠。我刚才想了想,韩渠存活的情况下,一定会在和梁岳泽非常近的地方,但两件事由一支小组来完成,难度太大了。有两个小组的话,也好互相接应。”

  鸣寒张口,陈争已经转向他,眼神坚定,没有拒绝的余地,“鸣警官的任务是解救韩渠,如果韩队在我们到达之前没有死,那就务必将他活着带回国。”

  几秒后,鸣寒点头,“是。”

  会议室的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肃然,李东池被拉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焕然一新的情绪中,他的眼里多了一份认真,“我和你们一起行动?”

  陈争说:“李队长,我们机动小组加上特勤,来的人不少,但大型装备需要你们支援,你和我一起,有任何突发情况,我们的反应能更快。”

  李东池按了按手指,一股热血涌了起来,“行,我就听你的!”

  金丝岛上纸醉金迷仍在继续,闪烁的灯光、缤纷的烈酒、瘾君子眼中光怪陆离的荒诞,将迫近的浓云和呼啸的海风遮掩。这里依旧是那个没有底线的乐园。但乐园中心的人已经嗅到了枪林弹雨的味道。

  牢狱的门再次打开,刺眼的灯光下,韩渠还有微弱的气息,手指条件反射地动了动。

  这次,梁岳泽没有再施暴,静静地看着韩渠,半晌忽然拉开自己的上衣,露出腰上的绷带,“我本来不用挨这一枪。你知道我为什么非得在那个时候去夹板上吗?我明明知道他会开枪。”

  没有回应,韩渠仿佛已经失去神智。

  梁岳泽苦笑,“他是我仅剩下的朋友,我从一开始,就不希望将他搅合进来。我希望他以为我死了,我为了复仇不得不走上歧途,我罪有应得,但也情有可原。从此梁岳泽不复存在。我是金乌这件事,他永远不会知道。”

  “喂,你听得到吗?”梁岳泽推了推韩渠的身体,眼中浮现愤怒和不甘,“是你破坏了我的计划。现在他什么都知道了,你开心了?你真的是他的朋友吗?朋友为什么会做这种残忍的事?”

  远处,海风卷来子弹上膛的细响,谁也听不见。梁岳泽抓起韩渠失去生气的头颅,喑哑道:“我假死失败了,你们所有人都来陪葬!”

  傍晚,瑰丽似火的云霞倒映在辽阔的海面,金丝岛被海与天的光芒拱卫,如同一枚巨大而珍贵的宝石。大型游轮停靠在港口,小游艇、摆渡船繁忙地穿梭,不少直升机从游轮上起飞,带远道而来的游客俯瞰这享乐天堂的风光。

  “我还是觉得你们太谨慎了。”李东池熟练地拆卸组合着他用惯的突击步,游轮遇到风浪,行驶得不太平稳,他却什么都没有扶,明晃晃地炫耀自己的核心力量,“乔装打扮上岛,行动起来多不方便啊。要按我的想法来,我直接开武装直升机过来全突突了完事。”

  陈争心平气和道:“但你不是采纳我们的计划了吗?这游轮还是你赞助的。”

  “啧。”李东池丢下突击步,坐在桌上。这艘游轮名叫“火山未眠”号,是M国最有名的游轮之一,不少来到M国旅游的客人都会慕名登上它,它一般环M国航行,有时也会停靠在M国周边数个国家,海岛是它的主要目的地,除了金丝岛,它也会带游客去M国的其他岛屿。

  “火山未眠”号是李东池母亲的资产,在蕉榴市南边的港口停靠后,它的下一个目的地将是金丝岛。李东池“私器公用”,秘密换下游轮上的游客,将他们暂时安置在李家的酒店,M国警察假扮游客,登船享乐。而李东池和华国警察、特警一道来到游轮的底舱,做行动前的最后准备。

  游轮上的观光直升机被换成运输、武装直升机,舱室里满载武器,宴会厅、豪华间等被腾出来,供第一时间转移岛上的平民。

  “火山不眠”号比预定时间晚了半小时抵达金丝岛港口,陈争眯着眼看向这座罪恶之岛,它被浓艳的霞光包围,仿佛正在熊熊燃烧。

  “哥,我出发了。”鸣寒的声音从耳机从传来,陈争立即调转视线,只见港口的一侧,鸣寒、周决以及另外几名机动小组成员、特勤悄然消失于人潮。

  陈争手指轻轻收紧,克制道:“回头见。”

  鸣寒沉稳地笑了笑,“哥,你就没别的给我说了?”

  陈争眸光微动,“在执行任务。”

  鸣寒说:“真没说的了?”

  陈争稍稍放松,“行,我酝酿一下。”

  “啊——”鸣寒顿了下,“等等,我看队伍频道关上了没。”

  陈争低笑,这笑声从鸣寒的耳机里钻出来,挠得鸣寒耳根一烫。不等陈争开口,鸣寒忽然说:“打住!哥,暂时存着,完了换个地方说,我忽然想起就算是单人频道也不安全。”

  陈争挑眉,“嗯?”

  鸣寒哼了声,“你们洛城那姓柳的‘黑客’,不是什么都能监听吗?”

  陈争笑起来,揭穿他,“鸟哥,还是男大呢?口嗨完了就跑,怎么,怕我说点什么,影响你发挥?”

  鸣寒“哎哟”一声,“执行任务呢陈老师!”

  陈争也就是逗逗他,当即收了心,回到舱室中。此时,M国的警察已经散出去小半,隐藏在游客中,一旦变故发生,他们肩负着保护平民的责任,另有部分M国警察乘游艇出海,分散在犯罪分子可能逃逸的路线上待命。

  鸣寒等人的实地侦查和电子侦查同时进行,柳至秦所在的舱室里放着两台李东池准备的电脑,性能都非常高,柳至秦带来的笔记本连接在这两台电脑上,正在入侵岛上的网络。

  金丝岛这样的地方,看似自由,监控却无处不在,每个牌桌上的情况、哪里有人进行毒品交易、谁和谁开房,摄像头记录得一清二楚,只要权限够高,就能够看到。现在这些摄像头都被柳至秦所控制,实时返回的画面另人目不暇接。

  岛上一切正常,夜幕降临之后,将是最热闹的时候,黑夜催生隐形于白天的罪恶,来到金丝岛上放飞自我、追寻快感的人等的就是这一刻。

  柳至秦没看监控画面,却盯着任务框的代码,不久,他调出地图,不断放大。陈争在他身后抄手看着,问:“这里有问题?”

  “这一片缺少监控,就算有,也已经断电了。”柳至秦将数据对比图指给陈争看,“它和这座米安兰酒店同在一条街上,看上去是个赌场,这种地方不可能没有监控。”

  陈争说:“‘量天尺’的人藏在这里。”

  柳至秦点头:“基本可以确定,但区域比较大,还需要详细分析。”

  鸣寒接到情报,和周决分成两支小队,从东西两个方向靠近米安兰酒店。陈争和李东池这边也出发了,卢贺鲸、龙富生留在游轮上负责各个小组之间的调动和情报汇总。

  绚烂的霞光已经变成幽暗神秘的黑紫,岛上却霓虹四起,亮如白昼,挥金如土的人们并未察觉到危险的临近,仍在纵情享受。

  米安兰酒店外穿梭着衣着清凉的男男女女,金丝岛上特有的小贩嬉皮笑脸向他们兜售“商品”,鸣寒一行从人群中挤过,虽然也尽可能贴近当地人的打扮了,但仍是显得格格不入,引来不少目光,还有人趁着酒意向鸣寒搭讪。

  鸣寒匆忙离开,闪入巷子中,几个蹲在地上的贩子突然站起来,戒备地看着他。他侧身从他们中间经过,快步向前方监控异常的建筑赶去。

  那是一座显得有些小气的白色建筑,看样子柔和了南欧和西亚的建筑风格,不伦不类。和不远处的米安兰酒店相比,它太寒碜了,周围围着一圈钢架,等待修缮的样子。建筑和围墙中间的空地上没有人,院门上挂着一个形同虚设的锁。鸣寒正向打开锁,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动静。

  “干什么的?”刚才的小贩居然跟了上来,一共四人,为首的很高大,光头,两条手臂都是纹身。

  队友道:“游客,来看看。这儿怎么在维修,你们知道哪儿能进去吗?”

  鸣寒转过身,那光头阴恻恻的目光射过来,将还没抽几口的烟扔在地上,脚踩上去的瞬间,竟是抽枪就射!

  “我去!”队友在地上一滚,在子弹掀起的烟尘中躲入左侧的墙根,当即开枪还击。

  鸣寒在枪响的瞬间就飞身跃入围墙,落地之前点射,光头手腕折断,痛得大吼。鸣寒立即从背包里拿出微冲组装好,几枪扫过去,小贩断手断脚,失去战斗力。

  “干什么的?”队友用小贩的话问道,顺便踢了光头一脚。

  光头愤恨地瞪着他,“你老大是谁?你们等着!”

  “哟!以为我们是来抢地盘?”队友在光头身上搜出毒品,朝鸣寒晃了晃。

  “绑那儿,别管。任务要紧。”鸣寒说完就向建筑走去。

  半途遇到四只“蟑螂”,差点打乱节奏,队友骂了两声,将人绑起来,“好好在这儿待着!”

  建筑的门一推就开,里面昏暗阴森,像个被遗忘的将死之人。鸣寒据枪警惕地观察搜索,暂时没有发现人。这似乎是个管理处,但因为太旧了,和整个金丝岛的气质不相符,而逐渐被抛弃。鸣寒往更深处走去,眼睛适应黑暗之后,看得更加清晰。这里虽然无人,但没有多少尘埃,说明最近有人打扫过。

  这时,周决等人也进入建筑。鸣寒在无线电中说:“我到下面去看看。”

  周决说:“我上楼,秃子守在门口。”

  建筑下方有地下室,鸣寒踩在嘎吱作响的木梯上,用手电照了照,灰尘感很重。地下室乍一看空空如也,但经过一段走廊后,出现了一个被锁着的门。鸣寒两枪打开锁,在看清里面的东西时,瞳孔缩了起来。

  这是个军火库!一半箱子里摆满了枪械、弹匣,另一半空空如也,已经被人拿走了。是“量天尺”的人拿走的?他们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鸣寒拿起通讯仪,想将侦查到的情报同步给指挥部,但无线电已经断了。他皱起眉,回到地面,无线电仍旧无法工作。这时,他发现地下室入口的旁边还有一扇非常隐蔽的门,他小心地推开,竟是到了户外,借着岛上的灯光,他看清二十米开外,有个像仓库一样的房屋,空气中飘浮着非常细微的血腥气。

  借着阴影的遮挡,鸣寒靠近仓库,仓库有门无窗,血腥味正是从门中散出。他仔细听辨了几秒,里面毫无动静。他将门打开一条缝,那血腥味更加浓稠。有限的视野里,他看到正对的墙上有大片深色污迹,地上也是,墙边有个支架,似乎是用来绑住人,右侧的墙上挂着刑具,在那没有光亮的角落,它们仿佛魔鬼露出的狰狞獠牙。

  鸣寒闪入门中,枪口迅速从屋顶扫向两侧,没有人,这个工整的长方体空间中没有活人,也没有死人。

  鸣寒向墙边的支架走去,心脏蓦然收紧。这是个行刑现场,被绑在这里的人必然经历了生不如死的痛苦,血还未彻底干涸,他在不久前被转移,带去了另一个地方。

  他死了吗?也许没有,活人才需要被转移,死人被丢弃的可能性更高。

  鸣寒再次尝试联系指挥部,通讯仍被干扰。

  另一边,周决也已经完成搜索,从建筑内的枪械判断,这里大概率就是梁岳泽的据点,那么被严刑拷打的很可能是韩渠,“量天尺”带走了韩渠,韩渠还有一线生机。

  “走!”鸣寒必须尽快将这里的情况告知指挥部,但一行人刚回到院门,忽然听见一声爆炸。

  周决愕然,“怎么回事?”

  爆炸并不在近处,是从至少两个街区之外传来。鸣寒一惊,顿时想到也已经离开指挥部的陈争!他一边跑一边尝试联系陈争,但传来的只有忙音。人们惊恐万状在街上横冲直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很多人被推倒,高跟鞋、拖鞋满地都是。

  “轰——”又是一声爆炸,惊叫声更加高亢,而这次紧接着就是第三、第四次爆炸,火光从最热闹的酒店、赌场上冲天而起,人声鼎沸的夜市街眨眼间被火龙吞没。人们在哭嚎,像苍蝇一般乱撞,衣料被轻易点燃,火焰仿佛在人们的身上张开血盆大口,他们在哭嚎,而它在狂放地大笑,火人绝望地舞动四肢,扑向身边最近的人……

  “轰——轰——轰——”爆炸接二连三,离爆炸点最近的人被气浪高高掀起,坠落在地时已经是一具具黢黑的怪物。

  鸣寒疾步在哭喊的人群中挤过,眼中倒映着滔天的火焰。

  游轮指挥部,监控传回岛上的地狱画面,炸弹四处开花,虽然当量都不算大,但足以引发一波又一波骚乱。尤其是游人最多,且放着大量煤气罐的夜市街,刺眼的火光清洗着整整一条街,被焚烧的人“手舞足蹈”,仿佛被抛射出来的火星。

  柳至秦正在抢修被影响的通讯,而在通讯彻底恢复的一刻,梁岳泽突然出现在监控画面上。

  卢贺鲸沉默地盯着视频,龙富生已经抓起突击步,恨不得马上冲到岛上去。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一定能找到金丝岛,但你们比我想象中慢了不少。”梁岳泽面带微笑,“陈争呢?陈争在不在?”

  这并不是实时通话,别说陈争并不在指挥部,就是在,也无法回应梁岳泽。

  “无所谓,你们追到这儿来,就已经输了。”梁岳泽耸耸肩,“让我来猜一猜,你们的目的是救回韩渠?再将我绳之以法?但你们忘了一件事,这里是M国,不是华国。在金丝岛这种地方还想保护平民的话,你们的目标一个都别想达成。”

  爆炸声震耳欲聋,越来越密集,混淆着枪声和车辆撞击的声响,仿佛是在给梁岳泽的话喝彩。

  “你们不愿意对平民动手,那好,那好。”梁岳泽一边说一遍拍手,“那就由我这个犯罪分子来杀。现在你们要如何应对呢?到处都在爆炸,到处都在杀人,据说M国的警察来了很多?岛上的人够不够你们救?不够的话我再杀一遍!”

  龙富生连骂脏话,现在的金丝岛已经成为梁岳泽威慑警方的武器,生命在他眼中一文不值,那些被焚烧的人,被炸飞的肢体和冰冷的子弹没有区别。这些子弹裹挟着怨气冲向警方,而他又将消失于大海。

  “我马上调整!他能杀!我也能杀!”龙富生的匪气顿时上来,当即要命令手下直接动用火箭弹。

  卢贺鲸不可能让他这么做,厉声喝道:“我的队员还在岛上!你的也是!”

  龙富生怔住,愤怒地咬牙。就在这时,柳至秦的声音传来,“韩队。”

  所有人立即看向显示屏,一张血淋淋的脸出现,镜头后退,韩渠大半个身子入境,卢贺鲸喉咙挤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韩渠经受了非人的折磨,骨头被敲碎,大量失血,看不出是活着还是已经气绝。

  “你们加把劲,也许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梁岳泽微笑道:“至少我在将他丢到……丢到那什么兰酒店时,他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视频到这里结束,卢贺鲸来不及开口,通讯已经被分散于岛上各处的两国队员挤爆。

  爆炸引发大规模混乱,金丝岛又是“法外之地”,游客不是善类,混迹其中的犯罪分子更是随便就能掏出枪。烈焰将人性中的善意蒸发,留下最歹毒不堪的一面,人们不知道爆炸的始作俑者是谁,看谁都像要置自己于死地,有人为了自保在人群中开枪扫射,有人开车横冲直撞,恶意瘟疫般蔓延,所有有枪的都拿起了枪,有车的疯狂撞击。享乐天堂已经成了享乐者的炼狱。

  岛上的M国警察要求立即撤离,直接用炮火来应付这些疯子,龙富生和卢贺鲸爆发争执,忽然,柳至秦将米安兰酒店的监控放大,“韩渠被梁岳泽转移过去了,卢局,我们还有时间!”

  卢贺鲸推开龙富生,接通鸣寒的通讯,鸣寒语气焦急,“卢局,陈争现在……”

  “鸣寒,你听我说!”卢贺鲸喝道:“我已经确认陈争的安全,他有其他任务,你现在立即带人去米安兰酒店,韩渠在里面,就算只剩一具尸体,也给我带回来!”

  鸣寒脚步一顿,米安兰酒店就在离他的小队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忽然,前方五十米,又一枚炸弹爆炸,砖石乱飞,雨点一般砸了过来,鸣寒迅速卧倒。一辆车从后方冲了过来,司机磕了药,目光癫狂,恨不得撞死一切拦路虎。鸣寒往右边侧扑,连续翻滚,车轮卷起疾风,撞向另一边的游客。

  鸣寒对着轮胎连开两枪,车轮在地上撕出刺耳尖叫,侧翻撞向电线杆。

  一群人获救,但顷刻间,就被另一群人的子弹扫射。浓稠的脑浆闷声爆开,鲜血飞快被爆炸的浓烟吞没。车轮在尸体上碾过,尚且温热的肢体被绞碎,数量车相撞,油从油缸里嘀嗒落下,下一秒,掀起白色的冲击波。

  子弹在眼前乱舞,如同被狂风吹得毫无章法的冰雨,鸣寒无暇再管街上的惨状,和周决等队友汇合,来到米安兰酒店门口,然而迎接他们的是从门中爆射的子弹!

  街道已经成为屠宰场,求生本能让人们疯狂涌入两旁的建筑,但混乱的局面让人无法分清来的是不是死神,已经进入酒店的人、本就在酒店的人疯狂朝外面扫射,试图阻止其他人进去。

  子弹从鸣寒脸侧擦过,十几人从他后面涌上来,一边开枪一边往里面挤,他被挤到一侧,酒店里机枪齐射,子弹撕开动脉,血箭在空中喷薄。

  大门无法突破,鸣寒给周决打了个手势,绕到酒店另一侧,徒手攀登,从暂时无人的窗户爬了进去。

  酒店里不比外面太平,枪声不断在耳边响起,淹没了撕心裂肺的嚎哭。鸣寒一边躲避子弹,一边摸索到一楼。韩渠在哪里?仓库里的血迹证明韩渠被转移不久,梁岳泽为了逃脱,肯定会选择最方便藏人的地方,花园?地下室?一楼的某个地方?

  一楼的绝大部分人都挤在门口,将想要冲进来的人当做敌人,混战正在飞快消耗双方的子弹。鸣寒潜入一楼的无人区域,一番搜索,没有发现韩渠。

  正当他打算进入花园时,脚下的地板突然传来剧震,耳膜仿佛被高压堵住,爆炸发生刹那间,火光从二楼开始膨胀,所有玻璃、吊灯被震得粉碎,尖锐的玻璃尖如同最锋利的暗器,刺向手握机枪的人们。血管爆裂,残肢带着血雾撞向墙壁,犹如有一头看不见的恶魔,用血和脑浆在这奢靡的酒店中临场作画。

  鸣寒被巨大的冲击波甩出十米远,后背狠狠砸在雕塑上,喉咙涌起一股血腥。头脑在短暂的发木后清醒过来,听觉陡然变得清晰,枪声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连续爆炸、建材如骨牌倒下的巨响。酒店里处处都是可燃物,爆炸将它们彻底引燃,整座酒店被火海淹没,气浪将人抛射出去,像一座怒吼的火山。

  通讯彻底断绝,鸣寒和进入酒店的队友失联,更无法联系到游轮,倒塌的房屋将他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暴怒的火焰仍在熊熊燃烧,前不久还庆幸挤入酒店的人被活生生烧成了亡魂,尚未进入酒店的人作鸟兽散,米安兰酒店周围顷刻间不见人影。

  不会有人进来救援,鸣寒喘着气想。他费力地抓住上方支出的木头,靠着腰部力量挂了上去。空气中的氧气越来越少,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爆炸什么时候到来,鸣寒尽可能捂住口鼻,沿着还未被烧塌的路再次来到一楼。一楼至少被放置了三枚炸弹,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梁岳泽的人设置炸弹和丢弃韩渠必然是同时进行,韩渠很可能就在附近。

  通讯短暂恢复,传来的是李功盛的声音,“鸣警官!鸣寒!能听到吗?还活着吗?”

  鸣寒说:“支援到了?”

  “卢长官让我们来救幸存者!”李功盛急切地喊道:“米安兰的爆炸是最大的一次!你们赶紧出来!火根本灭不了,我们的人也进不去!”

  最大的一次爆炸?鸣寒更加确定韩渠就在这里,梁岳泽要当着华国警察的面炸死韩渠,这是一把锥心之刃。鸣寒看向烈火深处,瞳仁里迸发出坚定的冷光,嚣张的火焰似乎也被冷却了一瞬,继而张开更残忍的爪牙。

  “李哥,幸存者就拜托你了,我的任务还没完成。”鸣寒说完跃入火场,火焰从作战服上滚烫滚过,宛如两扇展开的翅膀。

  李功盛一愣,焦急地喊道:“鸣寒!立即撤退!你们的人就算在里面也已经牺牲了!”

  “带回韩渠是我们的任务。”这次回应李功盛的是周决,他喘得很厉害,散漫的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坚决,“就算他已经是一块焦炭,我们也要带他回去。”

  李功盛讶然地望着火势越来越盛大的酒店,片刻后用M国语大骂一声,然后喊道:“把活人都给我救出来!只要有一点气,就不能让他们死!”

  火和崩塌的钢筋将酒店变成迷宫,鸣寒搜索无果,吸入太多废气导致头痛欲裂,忽然,逐渐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一条鲜明的血迹,像濒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鸣寒陡然清醒,用力闭了闭眼睛,血迹变得清晰,向右边蔓延,消失在火中。

  这里并未发生枪战,爆炸发生时,这个方位几乎没有人,谁会在这里受伤?从这里爬出去?

  鸣寒向血迹的来处看去,那里已经坍塌了,根本进不去。鸣寒立即冲向火焰,双脚离地,护住头脸腾空翻越过去,落地后几个翻滚,扑灭了身上的余火。

  血迹再次出现,这次是消失在一扇摇摇欲坠的门里。鸣寒一脚将门踹开,火舌几乎扑到了脸上。这是酒店西北方的半露天园林,茂盛的草木被付之一炬,火光比酒店中还要旺盛,显然也是经历了爆炸。地上的血迹不再明显,就像流逝到最后,已经变得越来越稀薄的生命。

  鸣寒没有看到人,但血迹就指向这座园林,人不可能凭空消失。空中飞舞着灰烬,像是一场肮脏的大雪。鸣寒吐出浊气,视线不断调转,终于,他看见前方的泥土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仔细一看,那居然是两根黢黑的手指!

  心脏在这一刻被抓紧,他穿过流火,狂奔而去,近了,才看清那只从泥土中伸出的手正在挣扎,变形的手指拼命向上伸,好似暴雪中不肯死去的青草。

  鸣寒立即抓住那只手,在被握住的一刻,手指僵住了,接着开始颤抖。鸣寒咬牙挖土,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坑中,是韩渠!

  “韩队!”鸣寒大喊道:“坚持住!我们来了!”

  韩渠被血封住的眼睛转向他,明明什么都没有看清楚,却弯起唇角,无声地笑了起来,然后整个人再无动静。

  “韩队!再挺一挺!我马上带你出去!”鸣寒一边疯狂挖土一边在无线电中喊周决,几分钟后,周决和队友穿过火线狂奔而来,一看韩渠这几乎断绝声息的样子,周决克制不住地抬手抹泪。

  “我叫你来是让你来哭丧?”鸣寒大喊道。

  “我知道!”周决连忙铲土,一边铲一边哭。

  坑有半人高,不知是挖来干嘛的,所幸掩埋住韩渠的泥土并不是人为填进去,而是被爆炸掀起,韩渠大概率是在爆炸之前就爬到了附近,掉了进去,爆炸发生时,泥土草木铺天盖地被抛到空中,落下时将他覆盖。

  这些泥土很容易挖,几人只花了半分钟就将韩渠挖了出来。周决眼泪还没止住,鸣寒确认韩渠还有呼吸和心跳,和周决一起将人抬了起来。就在一行人想要原路返回时,灰色的烟雾从酒店底部升起,爆炸的气浪再一次以酒店为圆心荡开。鸣寒和周决动作一致地护住韩渠,碎裂的玻璃、断开的钢筋以极快的速度飞向他们后背。

  这通震荡过去之后,酒店大半坍塌,处处大火,离开的路被彻底截断。

  必须马上离开,将韩渠送到游轮上,否则机动小组带回国的可能真会是一具尸体。鸣寒望向火海,神色越发凝重,他们也许能够从火海中劈开一条通路,但时间不等人。从园林方向离开呢?也不行,这边的火势更大,出路被完全堵死了。

  “滋滋——滋滋——”通讯仪响起来,李功盛嘶哑地喊道:“鸣寒!还活着吗?”

  鸣寒有些诧异,“李警官,我们……”

  “活着就好!我们已经将幸存者全部转移出去,就剩你们了!”李功盛语速飞快,“现在你听好,我的人在酒店西北,这里火虽然大,但相对好灭,你和你的队友想办法到这里来,火一灭我们马上进去接应你们!”

  西北?不就是他们被困的地方?鸣寒胸膛一阵鼓噪,拳头不由得紧握,“李哥,我们就在西北!”

  李功盛顿了顿,喜道:“我这就来!都给我活着!”

  鸣寒眼含烈焰,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高压水柱犹如利刃劈开火墙,水雾瞬间被蒸发,释放出骇人的热量,一条狭窄的通道被清开,M国警察抬着担架冲了进来。

  看到韩渠和脸上已经黑得看不出五官的鸣寒,李功盛动作一顿,想说点什么,万般情绪却像一块硬胶般堵在喉咙。

  “李哥,多谢!”鸣寒在脸上胡乱一抹,立即把韩渠挪到担架上。

  外面的枪林弹雨已经停下,韩渠被送上车,鸣寒一把将周决也推了上去,一脚把门提上,“把韩队安全送到指挥部!”

  周决连忙喊道:“你呢?”

  鸣寒将一瓶水浇在头上,“我去找陈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