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心挣>第174章 争鸣(26)

  从龙周市到卫山市,没有航班、铁路,只能开车过去,当然,当地不少村民还会将马、牛作为交通工具。机动小组再次出发,向卫山市开去。

  沿途荒凉,但也有不少村落,村落像是积木一样散落在黄沙中,很多都已经无人居住。

  梁岳泽可能躲藏在这些村落中,寻找越境的机会。机动小组已经联系负责边境管理的警察参与拦截,但卫山市以西有非常多的山峦,梁岳泽还是有机会出逃。

  卫山市比龙周市还要小,像是一座被遗忘的小县城,机动小组抵达时已是4月5日深夜,暂时没有发现梁岳泽的踪迹。

  鸣寒让周决他们先休息,自己却准备出去,哪知陈争正靠在车边,看他走来,随意地抬了抬手。

  “哥。”

  “现在你是我领导,你才是哥。”陈争拉开副驾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鸣寒挑眉,“你还真想玩角色扮演啊?”

  “谁说的新人只能给领导端茶送水?”陈争说:“我得多表现表现,把车也给领导开了。”

  边境小城夜里异常安静,即便是在市中心,也只有寥寥几盏路灯亮着,没有任何夜生活。陈争跟着导航,缓缓在路上滑行,刚才卫山市警方说了,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和车辆,梁岳泽那群人虽然不多,但肯定带有装备,在小地方一定很显眼。

  “他们要么分开来到这里,混在当地人的车里,要么根本没有进城。”陈争虽然对西北不熟悉,但揣摩犯罪分子心理有一套,“经过龙周市之后,卫山市就是最后一个可以隐藏、补给的地方。边境地区管理困难,常有人偷渡,有个关键难点就是,有当地人会为了利益做帮手。”

  车继续在零星路灯和楼房的灯光中驶过,陈争接着说:“来的路上我看到很多可供梁岳泽躲藏的村子,查过地图,继续往西,类似的村子也不少,我如果是梁岳泽,我更愿意藏在那些村子里,实在需要物资,再让人到市里来买。不过梁岳泽连谢亦梁这个替身都考虑到了,他的准备应当相当充分,他暂时不走,是因为行踪暴露之后,边防管得更严了。”

  车已经开到卫山市边缘,继续往西,就是荒凉的公路,以及散落的村庄了。

  “梁岳泽要么继续躲着,等待越境的时机,要么堵一把,直接越境,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陈争冷静地说:“还有一种可能是,他暗暗从这里撤退,寻找其他机会。”

  鸣寒说:“这么看来,他的机会不少。”

  “是。我们拦截他的机会却不多。”陈争说:“如果这次没有成功,让他逃到其他地方去了,再想预判他的去向,就不太容易了。”

  车灯在黑暗中破开一条通道,两边高大的树木在光影中像是一个个威严的巨人,守护着后面稀稀落落的村庄。鸣寒将地图放大,在他们此时行进的方向上,依次有四个村子,分别是一山到四山村。

  “都去看看?”鸣寒说。

  陈争说:“我只是个开车的,决定权在领导手上。”

  鸣寒笑了声,“来都来了,是吧?”

  前面就是一山村,陈争从岔路开下去,土路不平,车颠簸得有点厉害。

  “没有我们自己的车好用。”鸣寒说了句。

  陈争说:“要是周决改装过的车在就好了,又可以当车神了。”

  鸣寒咳了咳,“村口到了。”

  警车过于招摇,如果梁岳泽就藏身在一山村,在陈争和鸣寒发现他之前,他就会发现陈争和鸣寒。

  “我下去看看。”鸣寒带上枪,“哥,你停隐蔽点。”

  陈争点头。鸣寒一下车,就如同一阵黑风消失不见,陈争挑了下眉,知道鸣寒的本事就是在这样的境地里锻炼出来。他缓缓将车退后,隐没在一片草堆后。

  村子里有狗,鸣寒脚步很轻,但架不住土狗听觉灵敏,又极其护家,一条黑狗盯着鸣寒,忽然大叫起来,每家每户的狗都被吵醒,跟着狂吠。一些村民家中打开了灯,男人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鸣寒敏捷地跃到树上,一动不动,几乎和树干融为一体。

  狗还在叫,但村民们什么都没看到,踹了狗两脚,狗痛得呜咽。等到出来查看的村民回到家中,灯接连熄灭,鸣寒这才从树上下来。那黑狗虎视眈眈,喉咙中发出警告声,但因为挨了两脚,不敢再大叫。

  鸣寒无声地说:“让你别叫,挨揍了吧!”

  狗烦躁地在院子里转圈,鸣寒尽可能放轻脚步,贴着墙根走。这里的村民每家每户都有一个院子,但院墙很矮,等于不设防,院门也几乎一推就开。

  村子不大,鸣寒花了一刻钟就绕完了一圈,村子看上去很普通,没有不该出现的车辆,村民虽有警惕心,但也就那样。如果梁岳泽藏在某一户村民家中,刚才的骚动之后,他也许会发现一些出来寻找骚动源的人。

  村中有一棵大树,鸣寒爬了上去。树上视野很好,基本能看到所有院子内部。鸣寒拿出热源望远镜,扫下来没有发现异状。

  “被狗追了?”鸣寒一上车,陈争就将车挪到路上。

  “我这警犬大哥看来也只能在函省横,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大西北,土狗都能骑到我头上。”鸣寒问:“村外没有异常吧?”

  陈争摇头,“不在这个村子里。”

  鸣寒说:“那就下一个。”

  一山村和二山村离得不远,陈争还是和车一起藏在村外,鸣寒单枪匹马摸过去。这次村里的狗没有叫,鸣寒十分钟后就回来了,“正常。这村子人比上一个还少,好几个院子都没人了。”

  继续往前,风更凉了,陈争心跳渐渐快了起来,梁岳泽如果没有改道,那么很可能就藏在剩下的这两个村子里。

  三山村和二山村之间距离比较远,卫山市海拔比洛城高得多,已经算是高原了,山看上去特别近,黑夜里齐刷刷地压在眼前,颇有压迫感。

  这次,陈争将车停得离村子稍远,把枪拿了出来。鸣寒正在开车门,“哥,你想干嘛?”

  陈争说:“走你的。”

  鸣寒正色道:“你别下车啊,车要是被人动了手脚,我们更危险。”

  陈争淡然道:“我知道,但我得做好准备。”

  鸣寒犹豫了下,还是下车了。陈争又叫住他,“记住,我们今晚只是来侦查。”

  鸣寒说:“明白!”

  三山村占地比二山村更大,但废弃的房屋更多,一只小白狗摇着尾巴向鸣寒走来,毫无戒心。鸣寒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比在前两个村子更加谨慎。

  村里亮着两盏路灯,所有人都已经睡下了。鸣寒还是爬到树上,从高处往下侦查。但这棵树的位置不太好,看不到村子的全貌。他落地时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黑暗中凝视着他。

  他屏气凝神观察,那若隐若现的视线却消失得一干二净。

  村里没发现更多古怪,鸣寒退到村口,上车时额角已经冒出薄汗。

  “有问题?”陈争问。

  鸣寒喝了口水,摇头,“可能是我绷得太紧。”

  陈争皱了皱眉,地图上,四山村和三山村隔着三公里,这里的村子似乎都是两两相近。他相信鸣寒在机动小组待了这么多年的直觉,三山村可能有问题,但没有发现问题,那么剩下的四山村,也许就有警方此行的目的。

  陈争往前开了十来米,停下来,“周决他们在干什么?”

  鸣寒马上懂了,“你想今晚直接动手?”

  “如果梁岳泽真的就藏在四山村的话。”陈争扭头,“我不想给他任何机会。”

  鸣寒思索片刻,拿起手机,“刚就不该让周决去睡觉,等下骂死我。”

  陈争重新将车发动起来,“谁敢骂你这个领导。”

  “哟,家常便饭。”

  “下次被骂了给我说。”

  “你好加入?”

  “我帮你阴阳回去。”

  “啧——”鸣寒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电话接通,他立即以中队长的口吻道:“全体准备,到三山村等我命令。”

  四山村越来越近,其背后巍峨的山岭在村子、公路上落下巨大的阴影。四个村子里,四山村是最大的,很大原因是它有一个牧草加工厂,这个厂离村口很近。

  陈争将车开进了公路旁的荒地里,关掉灯,向四山村靠近,避开村口,从偏西的位置开进村子。车停在一个无人的院落旁,鸣寒没有立即下车。

  陈争说:“那边的车,看到了吗?”

  鸣寒点头,来的路上,有两辆经过改装的皮卡,其他三个村子没有这种车。

  整个村子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农村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鸣寒要下车,陈争按住他的手臂,看了看时间,“不急,等其他人到了再说。”

  时间无声地流动,夹杂着浮尘的夜风中,紧张和危险就像气浪一般膨胀。

  鸣寒说:“我得找个高处,这帮人里有遂子。”

  遂子,“杀手A”,那个在众目睽睽下击毙金孝全的人。

  陈争隔着窗玻璃看出去,“最高的地方就是加工厂的厂房,但那里很可能已经被占领。”

  鸣寒说:“但我不止会爬楼房。”

  这时,周决的消息来了,“已到三山村!”

  鸣寒说:“留一组人在那边,剩下的立即到四山村,不要走大路。”

  说完,鸣寒冲陈争笑了笑,“哥,这下真要听我这个当领导的了,毕竟我上了树之后,视野比你们谁都开阔。”

  执行任务的队伍中,一定得有人占据高位,陈争点头,“听你的。”

  鸣寒再次化作一道黑风,顷刻间消失,陈争只听见一阵沙沙声响,仿佛风裹挟着砂砾,从林间卷过。

  周决一行和陈争会和,分成两组悄然向牧草加工厂靠近。一扇老旧的铁栅栏门挡住去路,从门外看去,里面是一排黑漆漆的建筑,仅有的一盏灯光线昏暗,门卫室里没有人。

  陈争向周决打了个手势,在院墙上一蹬,跃了上去。院墙顶视野稍好,但奇怪的是,厂里安静得过分,好似所有人都已经撤离。但正常的厂,夜里总该有人值班。

  陈争跳了下去,周决和另一名队员也跟着进入。陈争小心地探路,推开一扇门,里面空无一人。继续向前,绕过一排三层建筑,就是更加漆黑的区域,依稀看得见半开放的工棚和仓库。

  悉悉索索的声响从仓库中传来,陈争立即停下脚步,退到阴影中。有人从仓库里出来了,手上拿着一杆长柄叉子,是个个头很高的男人。在男人身后跟着五个同样拿着长柄叉子的人,他们缓慢地走着,东张西望。

  陈争沉默地注视着这些人,看他们的打扮,似乎是村民,并且在加工厂工作。但此时的情形太诡异了,他们如果是值班工人,为什么不守在前院,反而藏在没有开灯的仓库?他们像是知道会发生什么,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忽然,一个村民朝陈争的方向看了过来,顿时不动,抬手召集其他人。工棚、仓库里又冒出十多个村民,手上全都有武器,逐渐向陈争和机动队员们围了过来。陈争看清为首村民的相貌,黝黑,粗犷,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人。

  黑暗中,周决的子弹上膛,发出咔嚓脆响,村民恶狠狠地看向他,眼中燃烧着怒火,仿佛下一刻就将一拥而上。

  情况变得棘手起来,机动小组的目标是梁岳泽,面前这些人如果是真的村民,那就不能轻易开枪。就算他们是假扮的村民,这一时半刻也无法判断。最可能的是,梁岳泽来到四山村之后,已经将加工厂作为据点,而厂里的工人、附近的居民已经被梁岳泽用钱收买,成为他的盾牌。

  陈争上前一步,索性直接亮出梁岳泽和“杀手A”的照片,“见过这两人吗?”

  为首的扫了一眼,“你们是谁?”

  陈争握着枪,“警察。他们就在这里,对不对?”

  村民们彼此看了一眼,并未因为警察上门而退缩,为首的更是冷笑起来,“什么警察,警察从来不管我们,滚!”

  周决的枪口对准为首的,陈争抬手挡住,“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

  为首的神情微变,假装听不懂。这时,越来越多村民涌了过来,工棚后方的一扇门打开,顿时烟尘散开,竟有一群羊羔冲了过来。

  村民在后面赶着羊,羊像没头的苍蝇,横冲直撞,一些村民发出猖狂的笑声,嚣张地举起长杆叉子耀武扬威。

  陈争被羊撞到墙边,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周决直接被拱到地上,踩了好几脚,一嘴的羊毛和泥土。他挣扎着站起来,低声对陈争道:“这下麻烦了,群众攻击。”

  陈争紧皱着眉,这些羊是群众的财产,挡在他们面前的是群众,梁岳泽很清楚警察不能随意对群众动手,所以才想出这等低劣的手段。

  但他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可能让梁岳泽如愿。

  陈争据枪,朝着夜空连开两枪,弹壳迸溅,被赶过来的羊顿时被吓疯,毫无章法地向四周溃散,冲向村民。村民躲避不及,很多被撞翻在地,院子里烟尘滚滚,刹那间一片混乱。

  陈争趁机摆脱村民的纠缠,但很快发现,村民数量众多,根本不是一群羊能够解决。为首的显然被刚才那一出激怒,带着一群人,抄着长杆叉子就朝他刺了过来。

  近距离搏斗时,枪的作用有时还不如粗糙的冷兵器,更何况陈争无法朝他们开枪。这些村民平时用惯了长杆叉子,整理牧草、躯干羊群,甚至和歹徒、非法越境者搏斗,用的都是长杆叉子。

  叉子在浓夜中闪烁着夺命的冷光,疯狂朝陈争刺来。陈争迅速左躲右挡,避闪得越快,叉子就来得越快,这些野蛮的村民仿佛在捅刺他的过程中找到了乐趣,越来越多的人挤过来,那叉子就像钢雨般从天而降。

  陈争从地上滚过,为首的看准时机,一叉戳向他的胸口,他虽然躲过,但手臂被撕开一道血口,血腥气顿时蔓延开来。

  村民们嗅到血腥,像野兽般兴奋,举起长杆叉子高声叫起来,为首的更是洋洋得意。陈争等的就是这一刻,他顾不得疼痛,忽然跃起,速度快得没有一个村民反应过来。

  欢呼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安静地望着陈争——以及他手上寒芒闪烁的侦察兵匕首。

  匕首此时正横在为首的脖子上,他满脸惊惧,方才的嚣张荡然无存。

  陈争虽然比此人矮了一头,身形也小了一圈,但速度惊人,锁住他脖子时,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周决和另一名队员在叉子攻击中得以喘息,也控制住了两名村民。

  陈争的伤口正在流血,他牢牢扣着为首的身体,目光扫向四周,“他们是不是对你们说过,警察不能对你们这些村民动手?但你们却可以对警察肆意妄为?”

  陈争眼神如炬,脸上早就没了温和儒雅,取而代之的是不亚于村民的凶悍冷漠。

  “滴答——”手臂上的血落入沙土中,他冷笑了声,“但警察遇到致命袭击时,可以采取一切形式的自保,包括反杀。”说着,他握着匕首的手一用力,刀刃在为首的脖子上撕出血痕。

  村民惊恐退后,为首的吓得大气不敢出,费力地用余光瞄着陈争。

  “不想死就带上你们的装备,你们的羊,离开这里,没你们的事!”陈争说。

  外围的村民听到这里,赶紧跑路,靠得近的村民显然是为首的心腹,犹豫不决,有人甚至想袭击陈争。周决冲了过来,将企图从斜后方捅陈争一刀的人制服在地。那人脱臼,吱哇乱叫。

  又一部分村民见状逃离,厂里只剩下十多个村民。

  陈争控制着为首的向前走,虎视眈眈的村民向两边散开。陈争贴在为首的耳边道:“那些人藏在哪里?”

  为首的骂了句当地的脏话,陈争听不懂,但不妨碍他继续和对方交流,“他们给了你多少,值得你们这样为他们卖命?到时候他们逃掉了,你们替他们坐牢,值得吗?”

  为首的继续骂骂咧咧。

  陈争动了动匕首,为首的顿时僵得像木头。

  “现在不是坐不坐牢的事了。”陈争说:“你活不活得过今晚都成问题。”

  为首的惊恐地看向他,他嗤笑,“谁跟你说警察不敢跟你们动手,你死了就找他去。”

  为首的紧张得吞咽唾沫,这个动作让匕首在他脖子上切得更深,他冷汗直下,口音浓重,“在,在地,地下!”

  陈争知道这些村子一般都有地窖,地下这个概念太宽泛了,“哪个地下?带我过去。”

  为首的指着西边,朝村民们瞪了一眼,那几人赶紧朝西边跑去,周决紧随其后,另一名队员则和陈争一起押着为首的,落在后面。

  另一路队员也已经赶了过来,陈争让他们守在外面,防止意外。

  加工厂的西边是主要厂房,机器全部没有开工,灯也没有打开。为首的说,给钱的人就在厂房的地下室。

  地下室入口在厂长办公室旁边的小仓库里,相当隐蔽,周决揭开挡板,微弱的灯光透了上来。

  陈争问:“地下室有其他出口吗?”

  为首的很确定地说:“没有,只有这一个。”

  陈争蹙眉想了想,梁岳泽不是那种不留后手的人,就这么下去大概率会遇上危险。但现在的情况,不下去也不行,村民的话不能全信,如果地下室还有别的出口,当他们守株待兔时,梁岳泽早就逃之夭夭——说不定现在已经逃之夭夭。

  “陈哥,我下去。”周决说:“我在我们队就是干这个的,你和秃子在上面给我盯着。”

  “我跟你一起,顺便让这人带路。”陈争松开为首的,对方诧异得瞪大了双眼,仿佛不相信自己这就得救了。

  “别高兴得太早,我随时可以再锁住你的脖子,下次就不是破皮这么简单了。”陈争转了转沾血的匕首,眼神全然不像为首的见过的那些民警,他本能地抖了一下,“我,我不敢。”

  三人下到地下室中,有一名队员赶过来支援。

  地下室下去之后显得很空旷,灯光倒是比上面还足。为首的忐忑地走在最前面,周决的枪就在他身后,陈争在最后细致地观察周围。忽然,前方的右侧拐角传来极其轻微的声响,似乎是有人在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