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心挣>第157章 争鸣(09)

  情况扑朔迷离,暂时分析不出一个结果。

  鸣寒和文悟从酒会上带回的情报侧面说明,云泉集团主导的劳务输送会存在灰色地带,给境外的非法商业活动提供了土壤。但警方目前并没有完整的证据,杜哥随时能够改变说辞,已经核实过的出国务工人员中,无人承认从事非法博彩,提供情色服务。

  机动小组深挖金孝全的经历,发现一些和警方早期推断不太一致的地方。他六年前才第一次来到华国,虽是K国人,但在K国,他似乎只是个极其普通的商人,如果不是乘上了云泉集团搞劳务输送的东风,他不会有现在的地位。而他的活动中心并不在老家K国,而是在东南亚,进入他公司的劳动力,更多也是被输送到东南亚。

  “这就怪了。”鸣寒支着下巴,眉心凝聚着不解,“他和云泉集团的交集应该更深,他说话基本听不出是个外国人,不该只来了六年。只有六年,他为什么认识卜阳运?他们不仅认识,还合作过。他去过G国?”

  唐孝理摇头,“至少我们现在掌握的情报,他没有去过欧洲,主要活动范围一直在东南亚、南亚这一带。”

  “那他就是在撒谎。”鸣寒说:“他可能并不认识卜阳运,但他知道我和卜阳运的关系,故意说出来,打乱我的计划。或者他现在这个身份是伪造的,他早就来过华国,在K国也不是个普通商人。”

  金孝全还得继续查下去,但机动小组面临一个难题,金孝全随时可能出境。警方没有掌握他犯罪的证据,顶多只能让他配合调查,不能直接将他留在国内。如今劳务输送会已经结束,很多通过面试的人正在接受培训,他完全有理由和他们一起去其他国家。

  除了金孝全,机动小组还掌握到一条和云泉集团有关的线索,而这条线索和居南市也有点关系。

  云泉集团和居南市的湖韵茶厂看似八竿子打不着,但实际上从九年前开始,这两家企业就建立了联系。湖韵茶厂开辟了一条制药线,当初打的还是茶厂的招牌,云泉集团是最早注资的企业之一。

  湖韵制药当初用的也是茶厂的厂区,但经过多年发展,茶厂和药厂已经正式分家,连“湖韵”这个名字都去掉了,改叫南风制药。

  这家药企规模不大,即便是在居南市本地,也没有多大名气,生产的主要是减肥药和保健品。

  “这和云泉集团的业务也不一致啊。”鸣寒说完忽然想到梁岳泽那张悲天悯人的面孔,梁岳泽说想给更多底层人群提供工作机会,因此办技校、搞劳务输送会,和许多不相关的企业建立合作关系,南风制药似乎并不突出。

  “姓杜的还在洛城,拘留一段时间,看他怎么说。”鸣寒忽然站起来,“我去一趟云泉集团。”

  唐孝理叫住鸣寒,“你太急了。”

  鸣寒皱眉,是,他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但是陈争在竹泉市已经出过一次事,那个身手不凡的杀手还失踪了,难保不会继续出现在陈争面前。

  他一秒都不想再在洛城耽误,但他身上亦有使命,他不可能丢下这边的任务,跑去守着陈争。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拨开洛城的迷雾。

  杜哥被带到审讯室,他大呼小叫,说警察侵犯了他的人权。

  文悟冷冷地盯着他,“你在金丝岛从事什么工作?”

  杜哥本名杜田军,被人杜哥杜哥叫习惯了,还真觉得自己就是个哥。酒会上他喝了不少,看到鸣寒长相出众,又是花钱混进酒会找工作的,想把鸣寒拉到自己的阵营,给自己当小弟,才说出出国后的工作内容。

  此时他的酒早就醒了,坐在问询室,对面就是摄像头,他哪还说得出当时的话,连忙装傻,“都是正经的工作啊,我们是签了劳务合同的好吧,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文悟说:“我懒得以为你是什么人,你自己早就说了你是什么人。”

  杜田军被他噎住,一口咬定自己没犯法,“金丝岛是旅游胜地,需要的服务员多,我呢,就是去服务游客的,他们有什么要求,我们肯定得满足是吧?外国就是有那么开放,我有什么办法?反正我没有做超出工作范围的事,不止是我,金总送出去的人都是清清白白的!”

  好一个清清白白。文悟又问:“那你上次提到的毒品是什么?”

  杜田军神情有些尴尬,想了会儿说:“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M国允许部分毒品存在,我实话跟你说吧,确实有一些客人是去那个的,但这只是少数,我们这些从华国去的绝对没有沾上那玩意儿,金总也不准。”

  文悟说:“你倒是忍得住。”

  “肯定的呀!”杜田军说:“毕竟我又不是一辈子留在那边了,我这不是还得回国吗。”

  机动小组给杜哥做了毒检,呈阴性,又调查了他的人际网络,他结交的人大部分在国外,国内的只有亲人,他的亲人都没有犯罪记录,算得上是守法公民,而他在外国认识的人,这一时半刻很难调查。

  杜田军得意洋洋地看了文悟一样,“文警官,我劝你还是早点把我放回去,我留在这里,也是耽误你们的正事。”

  文悟不吃他这一套,硬是要把他关够拘留时长。

  而在云泉集团,鸣寒再次见到了梁岳泽。梁岳泽此时本该在医院休养,却已经来到集团,主持工作。

  “梁总真是闲不下来。”鸣寒打量着梁岳泽的办公室。

  梁岳泽平静地说:“彼此彼此。鸣警官今天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我不信你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鸣寒对梁岳泽向来不客气,“你的劳务输送会没那么简单吧?被你送出去的那些劳动力,在东南亚到底干了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

  梁岳泽单手扶着桌沿,平静地和鸣寒对视,“如果你说的是去酒会‘钓鱼’的话,我确实略有耳闻。”

  鸣寒挑了下眉。

  “但金总,还有其他中介公司的负责人已经向我解释过,我们向国外输送劳动力的过程合法合规,工人们到了当地,也都遵循当地的法规,没有从事违法工作。”梁岳泽说:“鸣警官,你和金总之间也许有误会。”

  “所以我这不是在调查吗?”鸣寒走近两步,“梁总,你和金孝全是怎么认识的?”

  梁岳泽说:“这和你的调查有关吗?”

  鸣寒反问,“我像是喜欢说废话的人吗?”

  梁岳泽皱起眉,有些不悦,“我在国外的交流会上认识金总,他这个人,对如何让不同的人在各自的岗位上发光发热很有一套。当时云泉集团已经稳定,我也越来越理解老爷子,想做点什么,但一时没有好的方案。和金总聊过之后,豁然开朗。”

  鸣寒说:“所以劳务输送会实际上是金孝全的意思?”

  “不全是,他只是给我提供了一条思路。”梁岳泽说:“在底层劳动者中,不少人有出国务工的打算。这些人一般比较年轻,怀抱着出国打拼三五年,攒够了钱,回国买房结婚的打算。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是,他们靠自己很难出去,只能通过中介这条路。但中介水太深,很多人出去了,非但赚不到钱,还成了待宰的羔羊。”

  说到这里,梁岳泽意味深长地看了鸣寒一眼,“你说的那些情况,以前出去的人经常遇到,能不能回来都得看运气。所以我想,云泉集团或许有这个能力,将出国提供劳务的行为变得更加规范。对了,金总本身是个中介,他跟所有中介一样,也‘卖’过工人。但我们的合同对他有监督效应,从我这儿走出去的人,他得保证,不将他们带入众所周知的泥潭中。”

  鸣寒眯起眼,“他凭什么听你的?”

  梁岳泽笑了笑,“凭我能为他提供大量劳动力?在输出劳务这一块,他确实比我专业,但如果不是云泉集团给中介们提供了劳务输送会这个平台,他一个外国人,哪里去签下那么多工人?他和我合作,就要遵守我定下的规则。对他,对工人,其实是双赢。”

  鸣寒说:“那你呢?”

  梁岳泽说:“我说过,对云泉集团这种体量的公司来说,必须肩负一定的社会责任。劳务输送会是不赚钱的,完全是我们在回馈社会。起初,我的想法只是将想出国的人送出去,保证他们在国外的安全。但实际操作下来发现,劳务输送会这么大的规模,如果只是将人送出国,那太浪费了。”

  “事实上,有更多的人希望在国内找到一份安稳的工作。所以到现在,来参加劳务输送会的人里,百分之八十是想留在国内,出国务工倒成了小众。不过这也没关系,输送会的整体规模非常大,影响力每年都在提升,所以即便只有百分之二十,具体的人数还是非常可观,足够让金总等中介从中获利。”

  梁岳泽说得条理分明,丝毫不乱,鸣寒看了看他,问:“所以其实你也知道,金孝全手上有许多灰色生意,尤其是在东南亚一带?”

  梁岳泽叹息,“我和他只是在劳务输送会上有合作,他在别国还有什么业务,我实在是无权干涉。”

  鸣寒在偌大的办公室踱了两圈,“我哥上次来找你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办公室吗?”

  梁岳泽对他忽然提到陈争有些意外,“在另一间,有什么问题?”

  “你们之后还聊过吗?”鸣寒闲散地靠在桌边,环抱双臂。

  梁岳泽神色暗淡下来,有几分凄凉感,“陈争怀疑我,我们已经聊不到一块儿去了。”

  “他出事了。”鸣寒看着梁岳泽的眼睛说。

  梁岳泽一怔,有些惊慌,“什么意思?”

  “被不明人物袭击。”鸣寒说:“他的调查让某些人非常不安,这些人想要除掉他。”

  梁岳泽眉间皱得很深,“他有没有事?现在是什么情况?”

  鸣寒说:“看来你还是很关心他。”

  梁岳泽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我们……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他叹了口气,“听你的意思,他应该没有大碍?”

  鸣寒问:“你猜,袭击他的人是谁?”

  梁岳泽顿了顿,“你是在试探我吗?你觉得是我干的?我想害我的发小?”

  鸣寒笑了声,“我没这么说,但我这人向来比较冷血,从来不相信什么发小情谊、兄弟情谊能永恒不变。”

  梁岳泽摇着头坐下,“一个个的,都来试探我,却没有一个人肯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是不是忘了,我的家人才是当年的受害者?陈争暗示我,当年的凶手已经有眉目了,却不肯透露线索给我。你也一样,想让我知无不言,却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鸣寒略感意外,梁岳泽这是失控了?

  “也好,也好。”梁岳泽扶着额头,眉眼被阴影挡住,“你们既然怀疑我,那就把我云泉集团查个底朝天,最后再让陈争来给我解释清楚!”

  鸣寒走到梁岳泽的侧面,似是要离开,却道:“梁总,你对居南市熟悉吗?”

  梁岳泽不解,“去过,怎么?”

  “我们查到,云泉集团曾经在九年前投资居南市的明星企业湖韵茶厂,当时湖韵茶厂正在开辟新的业务,制药。”鸣寒说:“现在这两家企业已经完全分家了,湖韵茶厂是湖韵茶厂,南风制药是南风制药。我比较好奇的是,云泉集团怎么会和茶厂药厂合作?你们的业务根本没有交集。再说当年你也还没开始履行你所说的社会责任。”

  梁岳泽沉默半晌,“我们家老爷子是湖韵茶厂的忠实顾客,他这辈子品尝过的茶无数,金贵的不少,但他最喜欢的还是我们函省本地的茶。”

  说起家人,梁岳泽语气温和下来,似乎非常怀念。他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跟着老爷子生活,老爷子的办公室、房间总是茶香弥漫。他的父母热衷享乐,花天酒地,早就让老爷子失望,他这个长孙倒是颇受宠爱。但他也是个不学无术的,屡屡让老爷子失望。

  后来,被老爷子带在身边的成了梁语彬,他不再围着老爷子转,但那抹茶香始终停留在记忆里。

  九年前,湖韵茶厂经营困难,成了被留在旧时代的老人。一部分人想要将它改造得符合年轻人的口味,一部分人想扩展制药业务,双方争执不休,茶厂岌岌可危。

  一位茶厂的老领导找到梁岳泽,请求云泉集团的帮助。梁岳泽并不认识他,他却拿出来多年前和梁家老爷子的合照。

  原来,老爷子曾经以私人名义造访湖韵茶厂,结交了茶厂当时的几位高层,酒席上,老爷子还保证,今后茶厂如果有需要,尽管向他开口!

  那时湖韵茶厂还在鼎盛期,在老爷子辞世之前,都从未有人向老爷子提过要求。

  老领导说,湖韵茶厂内部矛盾很多,已经无法靠卖茶盘活了,他和几位同事尝试过不同的自救方法,只有向制药转型,才可能有一条出路。但现实的问题是,他们缺少资金。

  因为老爷子当年随口许下的诺言,梁岳泽答应考虑向茶厂注资。经过专业评估,湖韵茶厂搞制药,并非只是最后捞一笔钱,如果经营得当,资金充足,是有可能逆风翻盘的。而云泉集团经过几年耕耘,已经实现涅槃重生,有能力向湖韵茶厂注资。

  就这样,茶厂拿到了救命钱,制药业务逐渐走上正轨,茶厂本身也在改革,有了制药业务的反哺,茶厂终于起死回生。不久,茶厂药厂正式分家,如今经营都在良性循环中。

  梁岳泽愁眉不展,“难道南风制药有问题?但云泉集团从未干涉过具体运营,也只提供过一次资金。”

  鸣寒说:“没,我只是出于个人兴趣,对这件事很好奇。居南市春节期间发生过一连串案子,你应该听说过?”

  梁岳泽说:“其中一名死者还是个大明星,霍家和我也打过交道。”

  “那其他被害人呢?”鸣寒说。

  梁岳泽摇头,“不清楚,我没有太多时间看社会新闻。”

  “部分死者是湖韵茶厂的老工人。”鸣寒说:“多的我也不方便跟你透露。不过湖韵茶厂这地方有点邪门,还有几桩失踪案没有侦破。所以呢,我发现云泉集团居然投资过湖韵茶厂,就忍不住多想。”

  梁岳泽看着窗外,没出声。

  “行吧,今天我就先回去了。”鸣寒客气地说:“又打搅你了,梁总。”

  梁岳泽将他送到电梯门口,“你受伤这件事,我很抱歉。”

  鸣寒:“哦?”

  “凶手是冲我而来,你只是尽警察的责任,去追他。”梁岳泽说:“所以问题还是出在我身上,你受伤,是被我牵连。”

  鸣寒低头笑了笑,伸手在梁岳泽肩头一拍,“客气了,梁总。”

  梁岳泽忧心忡忡,“我希望能够早日解除误会,我和你之间的,我和陈争之间的。”

  电梯已经到了,鸣寒走进去,转过身,按下1楼,在梯门即将关闭时说,“我也希望,你能坦诚一点。”

  梯门彻底关闭,磨砂门上映出梁岳泽的身影,他整了整领带,面容在低调的银灰色中逐渐被模糊。

  “什么?”孔兵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要去当诱饵?我不同意!谁都能去当诱饵,但你不行!”

  陈争淡淡地看着他,“为什么我不行?因为我不是北页分局的人,不算你的自己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孔兵急了,“就算需要一个人去当诱饵,也绝对不是你!你给我说,这诱饵要怎么当,我去!”

  陈争笑起来,轻松道:“你看你,你连这诱饵怎么当都不知道,还要代替我去。小孔,你这不是坏事吗?”

  孔兵本来就不淡定,陈争这声“小孔”更是将他惹炸毛了,“什么小孔!你是不是要跟我摆架子?”

  “是你不拿我当自己人。”陈争正色道:“我去当诱饵,就这么说定了。”

  孔兵赶忙将他拉住,“什么就说定了?我警告你,我不同意!”

  陈争叹气,“孔队,现在情况对我们很不利,有人已经开始向警方下手了,我这个伤,是他们给与的警告,他们并不满足于警告我一次。如果我们再不出击,就无法拿回主动权,今后会越来越糟糕。”

  “正是因为他们还有下一次,所以我才不放心你去当诱饵!”孔兵费劲地表达,“你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我们只是地方警察,鸣寒以前跟我说过,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是因为级别没有到。但你掌握的情报远远比我多,看到的也比我多,如果你出事了,损失比失去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大!”

  陈争看着孔兵因为着急而红起来的眼睛,心中动容。他深吸了口气,耐心道:“孔队,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不跟你说客套话,这个诱饵必须我来当,换成任何人都没有意义。”

  孔兵不解,“为什么?”

  “因为我感觉得到,他们这次是冲着我来。”陈争说:“我和其他警察对他们来说意义不一样,那天在我家,那人的目的不是让我死。按理说,这么来了一次后,他们应该暂时从我身边撤退,但没有,我还是能够感受到那道视线焊在我身上。”

  孔兵说:“那你怎么知道下一次,他们不会对你下杀手?”

  “也许我还有用。”陈争说:“但你要我给你打包票,他们不会杀掉我,我不可能打这样的包票,谁也不能。要掌握主动权,冒险是必须的。除此之外,我还想证明一个猜测。”

  孔兵问:“什么?”

  陈争摇头,“现在还不好说。总之孔队,这个诱饵我必须当,不能再让那些人肆无忌惮地行动了。我会尽一切可能保护好自己,剩下的就交给你。”

  见他意志坚决,说的也在理,孔兵没办法,只得道:“我也会尽一切可能保护你。”

  陈争笑了笑,在孔兵肩上捶了一拳。孔兵本来魁梧耐造,但此时心事重重,尽是没站稳,踉跄一步。陈争又开他的玩笑:“有点儿虚啊小孔。”

  孔兵臭着脸,“外地人,去去去!”

  陈争这个外地人背着手走了,一出分局,那种被视线黏住的感觉又来了。陈争知道,这一方面是因为的确有人盯着他,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的精神已经高度紧张,感官被无限度地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