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心挣>第135章 无依(19)

  此时陈争在戈子镇,鸣寒在洛城,不过许川和谢舞铭已经接手了戈子镇的调查,陈争和鸣寒商量后,果断赶回居南市。

  山中气温很低,尸体还未腐烂到面目全非的地步,他披头散发,乱发被拨开,看得出正是失踪的董京。他的颈部有明显索沟,疑似被绳索勒死,尸体被带到市局做解剖。

  藏尸处离湖边的餐馆、观景台很近,附近有游客的足迹,但它又不是最显眼的地方,和湖边步道隔着一片茂密的树林,夜幕降临,在湖边看烟花的游客只要不穿过树林,根本注意不到这里正在发生什么。

  法医确定,董京的死亡时间是18号晚间到19号凌晨,这个时间段有大量游客聚集在湖边看烟花,烟火的轰鸣足以盖过凶手在树林后制造的响动。

  这一片有许多土坑,春节前,园林工人正在作业,最近放假,要等到假期之后继续填土。董京死后,凶手利用这些土坑,将他埋进去。白天游人经过树林,已经将凶手、董京留下的痕迹覆盖。

  陈争眼前浮现司薇、都应、李仁、张品、朱小笛这几人的面孔,他本就对他们时隔多年相聚跨年感到不理解,查到祝依这条线索后,更是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董京和朱小笛失踪,董京早早订下“山水楼”,看似是这场聚会的发起者,但现在董京却已经死了。这么大一个“微末山庄”,和他认识的恐怕就只有他的实习生同伴。包括失踪的朱小笛在内,永申这五位实习生全都有嫌疑。

  想到他们,陈争不禁皱起眉,如果不是霍烨维遇害,警方核对“微末山庄”的游客信息,董京和朱小笛失踪的事不可能被及时发现,还有那个老年旅游团……

  陈争按了按酸胀了眉心,对,他赶回居南市还有个重要的目标,调查从圆树乡获得自由的梅瑞。她极有可能认识祝依,那个向她的父母传递消息的人只可能是祝依。

  23号凌晨,专案组连夜开会,目前针对董京案,大家有两个方向,一是凶手是失踪的朱小迪,二是朱小笛也已经遭遇不测,凶手是另外四人中的其中一人,或者另外四人联手作案。

  董京的遇害时间是18号夜间,司薇这四人在湖边吃饭、看烟花,似乎没有作案时间,但看完烟花之后,他们回到“山水楼”,其后各自行动,有杀死董京的机会。

  不过令人在意的其实是18号下午,都应、张品、李仁都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他们的解释也不具备说服性,如果他们是凶手,那么董京的死亡时间更可能在18号下午。

  因为当时是白天,不便动手,所以他们虽然有作案意图,还是拖到了晚上?

  天亮后,司薇、周霞这两群人被转移到市局接受调查。得知董京遇害,李仁和都应沉默不语,司薇花容失色,张品更是大呼小叫。而周霞这一边则怒骂警方事多,将他们当做犯人来对待。

  “周姐,上次我们做笔录时,你没有说实话吧?”陈争来到喋喋不休的周霞面前。

  周霞的骂声卡在嘴边,她皱眉盯着陈争,下意识退了一步。曾红在她身后轻轻将她扶住,汪万健坐在凳子上,闻言抬头看了过来。

  “什,什么没说实话?”周霞气势一弱,“你什么意思?”

  “你们不是普通的朋友,而是寻子互助小组的成员。”陈争态度温和,“对吗?”

  三人当即愣住,汪万健站了起来,嘴唇颤动。曾红别开视线,她和汪万健一样,话都很少,苍老又懦弱,像是没有主见,什么都听周霞的。

  周霞在片刻的出神后忽然喊叫起来,“是!我们的孩子都丢了!丢了八年!我们为什么要成立互助小组?不就是因为你们警察无能,找不到我们的孩子?你们现在是想怎样?我没说实话就要把我关起来是吗?好,你来啊,你关啊!”

  周霞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痛苦地拍着自己的大腿,“真正做了坏事的人,你们是一个都抓不到!只会对我们老百姓作威作福!我倒是要问问你们,我的孩子你们什么时候给我送回来!”

  曾红赶紧蹲下,汪万健也走过来,两人想将周霞拉起来,但周霞将两人甩开,泪眼婆娑,“我的屏屏啊!你到底在哪里啊!”

  黎志赶来,一看周霞这情绪,知道问询暂时不可能做了,连忙叫来女警,一起把三人送到休息室里安抚。陈争摇了摇头,将注意力放在都应等人身上。

  都应抬起头,眸子深黑。在何美提供的照片中,都应和祝依乍看像同一个人,但此时陈争注视着都应,却在她脸上看不到丝毫和祝依相似的痕迹。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你想问我什么?陈警官。”都应说:“我不知道董京是被谁杀的。”

  陈争开口提到的却不是董京,“你还记得祝依吗?”

  都应惯来平静的眼中忽然有了波澜,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外力正在让她的面容扭曲。

  陈争重复道:“你还记得祝依吗?”

  都应发出一声深长的呼吸声,仿佛从刚才的凝滞状态中挣扎了出来,她双眼看向下方,不再与陈争对视,“祝依……我们认识。她是我在永申律所实习时的同事。”

  陈争说:“那你们这次老友聚会,为什么没有叫她?”

  都应嘴唇抿着,“我不知道,她没有来参加何律的婚礼,和我们也早就没联系了。”

  陈争说:“她嫁到圆树乡,所以你们失去联系?”

  “圆树乡”这三个字让都应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你们,知道她在圆树乡的事?”

  “一知半解吧,所以我才从圆树乡赶回来,跟你们这群同届打听她的消息。”陈争故意将“回来”说得很重。

  都应抬起头,“你已经去过圆树乡了?那,那祝依还好吗?”

  陈争摇头,“很遗憾,她已经去世了。”

  都应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表现出震惊,“是,是吗……难怪这几年没有听说过她的消息。她,她是怎么去世的?”

  陈争说:“她的丈夫易磊说,她生完孩子后后悔留在圆树乡,想要回到城市,继续当律师,但未能如愿。现实的打击下,她开始自暴自弃,同时和不同的男人交往,染上了病。”

  都应放在桌子下方的手握紧,用力捏着裤子。

  陈争问:“她向你求助过吗?去圆树乡时,她还是个实习生,不算真正踏上职场,她的人际关系网只有同学和你们。”

  都应赶紧摇头,“我不知道,她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陈争停顿了会儿,“都女士,你今天怎么这么紧张?”

  都应眸光闪了闪,摇头,“是吗?可能是没有休息好。”

  “我们会尽快查清真相,这样大家都可以睡个好觉。”陈争说:“不过前提是,你别有隐瞒。”

  都应肩膀一抖,“我真的不知道她去圆树乡之后的事!她突然说要嫁给那个男的,我们也很意外。”

  陈争拿出在何美那里得到的照片,放在都应面前,都应看了一眼,疑惑地看向陈争。

  陈争说:“我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时,把祝依认成了你,然后我看到边上,嗯?怎么有两个都应?”

  都应愕然,说不出话来。

  “你看,你们发型几乎一样。”陈争说:“是巧合,还是你们谁跟着对方学的?”

  都应面色惨白,“太久了,我记不得了,可能当时就流行这种发型。”

  陈争说:“你们去圆树乡做法律普及,遇到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没有?”

  都应再次低下头,“那里很落后,女人的地位很低,她们明明是受害者,却很排斥我们帮助她们。”

  陈争问:“你们是怎么帮助她们的?”

  都应说:“没有帮助。”

  “没有帮助?”

  “她们不配合,我们再积极也没用。”

  “所以你们就离开圆树乡,去了下一个村子?”

  “是。”

  陈争又问:“祝依是在什么时候和你们产生分歧?”

  “分歧?”都应皱起眉,“不算是分歧,她就是突然说,觉得乡村里的生活也很美好,那个叫什么磊的人对她很好,她想留下来。”

  陈争说:“易磊。你们劝过她吗?”

  都应说:“我和司薇都劝过,她,她不听,还向我们发火,说我们不理解她。”

  陈争用不解的语气道:“我也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放弃光明的前途,嫁到那么落后的地方。她是你们当中成绩最好的吧?何律师好像很欣赏她。对了,我还看到一张照片,她被永申的一位大律师叫去帮忙干活。”

  都应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她……学校很好,能力也很强。”

  陈争犀利道:“那如果她没有留在圆树乡,你们当中是不是就有人不能转正?”

  都应汗水从额角落下,“那也和我没关系,转正的名额不止一个!”

  陈争说:“我没有说不能转正的是你。”

  都应愣了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我只是解释一下。”

  陈争说:“祝依选择留下,有没有可能不是因为爱上了易磊?她有别的目的,为了完成计划,她必须先靠近易磊?”

  都应急躁起来,“我不知道!”

  “比如说真正融入圆树乡那群从小就被pua的妇女。”陈争说:“理想主义者为了理想会做出常人想象不到的牺牲,祝依也许就是个理想主义者。”

  都应摇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假设祝依真的有这样的想法,她应该会和你们这群同伴商量。”陈争说:“毕竟你们关系不错,彼此信任,多年后还会聚在一起跨年。如果祝依还在的话,她也会来参与吧?”

  “没有!”都应慌张地站起来,“她什么都没有跟我们说过!她就是喜欢上了那个易磊,我们怎么劝她都不听!”

  都应情绪起伏得太厉害,陈争让她先歇一会儿,走进另一间问询室。司薇在面对同样的问题时,反应比都应更激烈,也说祝依是非要留在圆树乡,自己和都应劝说无果。

  陈争问:“你,都应,张品,李仁,你们四人当中,数你对董京最了解吧?”

  司薇不久前才去看了董京的尸体,此时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哆嗦起来,“算是吧。”

  “那你知不知道董京和祝依之间发生过什么事?”陈争问。

  司薇睁大双眼,“陈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祝依人生的改变发生在和你们一起去圆树乡时,如果她当时不留下来,后来也不会病死。”陈争说:“而现在董京死了,死在你们的聚会上。我很难不将这两者合在一起分析。”

  司薇惊讶道:“你是说有人觉得祝依出事赖我们?于是杀了董京报仇?怎么可能!”

  陈争说:“为什么不可能?”

  “是祝依自己留下,她是成年人,我们还能把她绑回来吗?”司薇呼吸很快,“不可能的,肯定是你们搞错了。”

  陈争说:“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细节,去年11月底,董京就定了‘山水楼’,他早就知道你们会在这里跨年。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居然遇害了。”

  司薇瞳孔紧缩,一时说不出话来。

  “祝依如果和你们一起回到永申律所,你的转正机会是不是就变小了?”陈争说。

  司薇失控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根本不稀罕那份工作!是我自己主动提的离职!”

  另外两个问询室,李仁和张品亦在接受调查,他们和祝依的接触没有司薇、都应和她那么多,但一个事实是,张品一定会因为祝依转正而无法转正,李仁基本不受到转正的影响,但排名会受到影响。他们听到祝依的名字时,反应都不自然,和司薇、都应一样有所隐瞒。

  被问及董京和祝依的关系时,李仁突然说:“其实董京最开始追的是祝依。”

  作为董京的室友,李仁对董京的了解比其他人都深,董京仗着自己家庭条件还行,长得也不错,读书期间就交过多个女朋友。

  最早到永申律所实习的是董京、都应、祝依三人,董京对都应这种冷冰冰的人没兴趣,注意力都在祝依身上,频繁对祝依示好,而祝依一心扑在工作上,屏蔽了她的信号。此事让董京十分受挫,以至于后来开始追司薇,还跟李仁吐槽过祝依不解风情。

  “董京应该只给我说过这件事。”李仁说:“其他人不知道。”

  其他人真的不知道吗?陈争想,至少都应应该知道,当时就三个实习生,都应只是观察就能观察出来。那么以都应和司薇的关系,她会告诉司薇吗?

  “董京他……”司薇瞪着陈争,“我不知道他追过祝依,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和董京也没成啊!”

  陈争问:“都应没有跟你说过?”

  司薇反应很激烈,“没有!她不是说闲话的人!”

  都应却在长时间的沉默后点头,“我可能说漏了嘴,是我的错,当时司薇可能已经有点心动了,如果她不知道董京追过祝依的话,他们应该会在一起。”

  陈争看着线索墙上的人物关系图,这四人之间正在出现裂痕,李仁第一个将裂痕捅了出来,都应在犹豫后承认,只有司薇不承认。

  为什么?因为对李仁和都应来说,这条线索不重要,而对司薇来说,它很重要,或者说,她认为很重要。

  陈争眯着眼思索,她知道董京追过祝依,她不知道董京追过祝依,分别会导向什么结果呢?

  新一轮的问询继续进行,这次陈争让李疏去问,自己在监视器前看着。董京的死亡时间是18号夜间到19号凌晨,他们四人吃完羊肉汤锅回到“山水楼”是9点半,每个人都有作案时间。

  都应说,她在山里逛了一下午,很累,回宿舍后洗完澡就睡了,睡前看过时间,才10点。

  司薇则和她相反,一直在玩手机,凌晨2点多才睡。

  两人都坚称在房间里,但由于房间是两室一厅的套房,门一关,谁都无法证明对方没有外出过。

  李仁说的和都应类似,也是早早睡下。

  张品在楼下和其他客人打牌,玩到1点多才上楼,屋里没开灯,套间里只有他一人。

  现有线索已经将嫌疑集中到他们身上,这所谓的跨年聚会,其实是一个预谋已久的阴谋。陈争的视线停留在祝依的照片上,当年祝依留在圆树乡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圆树乡,谢舞铭和许川在陈争返回居南市后来到易家。

  阿琼正在院子里干活,小孩站在安全椅上围着她滑来滑去。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小孩再碍事,她也只是一次次将他挪开,既看不出耐心,也看不出不耐烦。

  听见外面的响动,她直起腰,看到了谢舞铭。谢舞铭没有穿研究所的制服,穿的是普普通通的私服,墨绿色厚卫衣,外搭白色羽绒背心,头发随意地绑成马尾,鞋子是白底带金色条纹的板鞋。

  在竹泉市,这是非常大众的穿法,但在圆树乡,没有女人这样穿,所以阿琼盯着她,麻木的眼中终于有了光亮。

  易母骂骂咧咧走出来,看到外人,顿时警惕。谢舞铭问:“易磊呢?有事找他。”

  戈子镇派出所的民警也跟来了,用土话叫易磊出来。易母又要来撒泼那一套,但谢舞铭根本不吃,直接就去屋里找人。易母往谢舞铭身上扑,许川年轻,反应比谁都快,立马冲上去一挡,虎虎生威的,“嘿我说你这位阿婆,我们是来查案子,你想干嘛,袭警啊?”

  易磊从书房里出来,看到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皱起眉,“昨天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昨天什么时候说清楚了?”谢舞铭憋着一肚子疑问,她不仅是研究员,还是祝依的学姐,一想到祝依死在这种地方,她就很难控制住怒火,“你说祝依葬在你们易家的坟里,我怎么没看到?”

  易磊上下打量谢舞铭,意识到这个女警比昨天来的那个男警察更有攻击性。

  “带我去看看吧,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谢舞铭说。

  易磊显然不愿意,但来的民警多,他挤出笑容,“那就走吧。”

  不少村民赶来,谢舞铭一路上都能接收到他们不友善的目光。人群中有一些三十来岁的女人,她们也看着她,眼神麻木,但麻木中似乎又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当她看向她们,她们很快别开脸,似乎害怕与她对视。

  来到坟山,谢舞铭才发现阿琼一直跟在后面,远远看去,她瘦得就像这座山上的枝干,风一吹就会折断。

  易磊跟民警聊天,不断强调自己安分守己,民警有些尴尬,“你跟省里来的领导说去。”

  易磊看向谢舞铭,谢舞铭指了指一排墓碑,“祝依在哪里?”

  易磊“哎哎”两声,带着一行人在墓碑间穿梭,最后到了坟山的后山,那里有个孤孤单单的墓碑,也没有刻名字。

  “就是这里?”谢舞铭声音很大,“你不是说把她葬在你们易家的祖坟里了?”

  易磊为难地缩着手,说祝依到底没有嫁到老易家来,最后还做出那种不体面的事,他想把祝依埋到祖坟里,祖宗们也不同意啊,想了很多办法才把她埋到这里来的,虽然不是祖坟,但他每次来给祖宗上香,都会去看看她,算是厚葬了。

  他的话语间流露着浓重的施恩感,仿佛给祝依立了个孤坟,就是对祝依的恩惠。

  “祝依跟你提过我吗?”谢舞铭突然说:“我是她的学姐。我们以前关系不错。”

  易磊愣住,看谢舞铭的眼神顿时变了,“你……”

  谢舞铭再问:“她想将她的人生掰正时,想过找我帮忙吗?”

  “这个……”易磊说:“她就是觉得没脸再去找你们了,你们都很好,她觉得自卑。”

  谢舞铭问:“她是什么时候删了我的联系方式?”

  易磊一问三不知,“谢警官,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谢舞铭看向站在远处的阿琼,“你这么快就有新的媳妇了。”

  易磊摸着手说,“我也一把年纪了,不结婚要惹人闲话的。”

  “对了,再跟你打听个事,你认识梅瑞吗?”谢舞铭的目光犀利地射过来,易磊下意识看向民警。

  民警说:“就你们村前几年不是闹出来一件事吗?梅瑞父母把她接回去了。”

  “啊,我想起来了。”易磊说,他见过梅瑞,但没说过话,梅瑞是李家的媳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在村里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谢舞铭说:“但我怎么听说,梅瑞是被拐卖到你们村的?”

  易磊慌张地摆手,“哎呦这个可不敢乱说,她就是李家正儿八经娶的!”

  谢舞铭问:“祝依和她认识吗?”

  易磊摇摇头,“可能也只是说过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