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玄幻奇幻>步蟾宫>第078章 少年游·十一

  姜应攥着沈扶玉的衣襟的手越来越用力,他的头却越来越软,缓缓搭在了沈扶玉的肩膀上,他声音沙哑道:“我好难受。”

  沈扶玉把他背了起来,缓缓朝楼梯下走去:“不要怕,姜应,你还有我。”

  他背着姜应走过喧闹的街道,走入寂静的小道中,今天是阴天,没有太阳。

  沈扶玉走着走着,便觉得脖颈中淌入一道温热的液体,他心知那是什么,但没说话,只是面不改色地朝前走去。

  “沈扶玉……”姜应喊他,“我没有妹妹了。”

  沈扶玉想起自己刚入姜应那会儿了,他低声回道:“没关系,我当你的妹妹。”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可以当你的爹爹,你的娘亲……总而言之,谁都行。姜应,你还有我。”

  姜应环着他脖颈的胳膊收了收,他说:“沈扶玉,你不要死了。”

  “至少,不要死在我的前面……”

  “好,”沈扶玉答应他,“你也不要死,我们一起飞升,到时候还一起玩。”

  姜应没回话,片刻后,沈扶玉听见了肩头传来的低低哭泣声,随着他的走路响了很久很久。

  从此年少的记忆中多了一个阴天,隐约听见少年的哭声。

  醉酒和疲倦的双层作用下,姜应这一觉睡了很久。

  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屋里安静得让他心慌,他披了一件衣服出去,绛月剑迎面袭来,略过他,插入了一旁的柱子中。

  “咦?你醒了?”沈扶玉有些惊讶。

  姜应应了一声,把绛月剑取出来,给他送去。

  沈扶玉也朝他走来。

  两人站定,姜应打直了手臂,横剑递出。

  沈扶玉握住了剑柄,一笑:“姜应,那个双人招式,我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

  姜应一愣。

  “若是成了,此后我们就是真的同生共死了。”沈扶玉眼眸弯弯地看着他,鬓发一晃一晃地,说话宛如春风般轻柔,轻轻地把两个人的命运绑在了一起。

  瀑布水声微响,竹林影子绰绰,微风吹过少年的发梢,后来名动天下的第一双人奇招正在此时悄无声息地诞生。

  ……

  梦境的事情又多又杂,还乱,一下子过了近十年,沈扶玉幽幽转醒时,还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他缓了很久,才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推门出去。

  桂花阁的一位小门徒正好前来引他去膳厅。

  小门徒一边引路一边悄悄打量他,脸红扑扑的。

  他看着也就十一二岁,沈扶玉忍不住笑了笑,温声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小门徒的脸登时红透了,支支吾吾地:“不……没有,没有。”

  他说完,见沈扶玉确实没有生气,方才补充道:“原来您就是阁主的故友呀。阁主经常怀念您。”

  沈扶玉脚步一顿:“怀念我?”

  “是呀,”小门徒喋喋不休,“每年冬天阁主都会酿一坛酒,‘摘叶酿故酒,醉饮思故人’的意思。他每次喝醉就会去放暗器的阁楼里盯着一把断琴发呆。”

  沈扶玉喉结微动,他问:“酿酒的原料,可是松竹梅?”

  小门徒笑了:“是呢。阁主还说过这酒的名字叫岁寒,是您取的。”

  确实是他取的。

  那是冬天,他俩原本在静笃峰的竹林里堆雪人呢,便见姜应突发奇想:“不然我们酿酒吧?”

  沈扶玉蹲在地上,隔着雪看他:“啊?”

  姜应扯了一把竹叶:“酿竹枝风怎么样?”

  沈扶玉歪了歪头:“竹叶也可以酿酒吗?”

  “自然,”姜应点了点头,倏地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睛微亮,“不如我们自己酿个新酒来?”

  沈扶玉茫然:“啊?”

  姜应拍了拍手,把手上冰冷的雪碴拍掉,一把把沈扶玉拉起来,奔向其他的峰:“走啦。”

  大冬天的,寻常酿酒的花草都谢了,姜应看了眼手里的竹叶,给沈扶玉道:“要不然放点梅和松?”

  沈扶玉好奇地看他:“那酒名岂不是就叫要‘岁寒’了?”

  姜应乐不可支,笑得冷风只往肚子里灌,他道:“好啊!”

  “然后呢,”小门徒有些好奇,“你们酿的酒怎么样?”

  沈扶玉笑了笑:“次年春,便把那坛酒给挖了出来。实在是——难喝。”

  姜应饮酒无数,在开坛喝了一口时也嫌弃地吐了出来,又猛灌了好几口温水,方才道:“这也太难喝了。”

  沈扶玉浅尝了一口,表情也变得十分精彩。姜应瞧见了,笑得前仰后合。

  “真难喝,以后别酿了。”

  沈扶玉的梦境只梦到了一些重大的事情,但这种零碎的事情才是最多的。姜应鬼点子多,常带着他做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他俩十五六岁、沈扶玉尚未出名时,那会儿沈扶玉的追求者是最多的,姜应硬是给他全部清了,那会儿一天到晚的精彩事才是真的层出不穷。

  沈扶玉走了会神的功夫,他们就来到了膳厅。

  沈扶玉没想到自己居然是最晚的,他一进去,下意识便看向了姜应,不曾想姜应也在安静地看着他,两人纷纷一怔,不约而同地没有提起昨夜似乎是缓和了几分的关系。

  沈扶玉率先撤回目光,他坐到仅剩的位置上,才发现红线居然也在。

  他看了一眼红线,忍不住问道:“红线魔将,您还好吗?”

  鼻青脸肿不说,怎么头发还被烧焦了?

  红线欲言又止,似乎是想给沈扶玉说什么,又顾忌别的东西,最终什么也没说,他道:“没事,本将喜欢这个。”

  沈扶玉:“……”

  你们魔族的喜好真的很独特。

  见人齐,一旁的门徒就开始上菜。沈扶玉身边坐的是危楼和姜应,不知道是不是昨日那顿饭产生了太多尴尬,这次姜应坐在了偏侧一点的地方。

  沈扶玉默不作声地吃着东西,他有些搞不懂姜应的态度。他觉得他俩的关系似乎是缓和了一些,又怕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姜应好像对谁都挺亲近友好的。

  他想着想着,一顿饭就吃到了尽头。

  小厮和门徒收拾东西的时候,姜应无声地看了沈扶玉许久,方才用扇子打了一下手心,主动问道:“要不要去逛一下繁州城?”

  沈扶玉愣了一下,姜应没有喊他的名字,他迟疑了片刻,才从姜应的目光中确定是给自己说的话。

  “嗯……”沈扶玉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好。”

  姜应又说:“若是勉强,便不去。”

  沈扶玉忙摆了摆手:“不勉强、不勉强。”

  “那好,”姜应道,“那我去收拾点东西。”

  沈扶玉应了一声。

  姜应走后,沈扶玉像是想起了什么,拉住了凤凰的手腕,道:“哥哥。借一步说话。”

  凤凰挑了挑眉,头顶烧了两天的火终于熄灭了,他就知道,管他姜应还是危楼,他对沈扶玉才是最重要的人!他可是沈扶玉的哥哥!

  凤凰昂首挺胸跟着沈扶玉走到屋外,还没开口,便见沈扶玉拧着眉问:“哥,我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凤凰:“?”

  虽然不知道沈扶玉问这个是什么目的,但凤凰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起幼时泪眼汪汪跟在他屁股后的小豆丁来。

  “就,”凤凰目光都难得柔和了几分,“又喜欢撒娇又爱哭。娇气见的,摔倒了都要哭着要人哄,受不得一点委屈,跟别人玩人家说你一句不好就委屈地边哭边来找孤。”

  凤凰咂巴了一下嘴,还是小时候的沈扶玉好啊,虽然麻烦了点,但是黏人得紧,整天挂他身上不下来,软软糯糯地喊“哥哥”,玩累了就趴他身上睡觉。长大了就完全变样了。都怪姜应,他不在的那七年,指不定姜应怎么哄骗沈扶玉长成现在这个性格的!

  凤凰又想到前些日子重逢时沈扶玉眼巴巴掉眼泪要自己教训虎王的样子了。

  当个要哥哥保护的臭小鬼多好,做什么救天救地的英雄,也不嫌累。

  沈扶玉:“……”

  怪不得姜应要自己来找凤凰。

  他的脸一点一点地红了,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那他岂不是在姜应和危楼面前……

  凤凰瞧见了,只当他是因为幼时害羞,伸手把他捞怀里,捏了下他的脸:“行了,多大事。”

  沈扶玉没说话。

  凤凰便道:“孤又不会介意。你小时候哭得还少吗?说话都说不利索,小嘴还叭叭地讲个没完,不给你回应就掉眼泪,一边哭一边问孤怎么不理你。”

  沈扶玉羞愤欲死,不敢想象自己在姜应和危楼面前这样的模样,他道:“你别说了。”

  凤凰是真怀念小时候的沈扶玉,那会儿哪有危楼姜应还有清霄派那群人的存在,沈扶玉的娘亲和爹下地的时候都是自己看着沈扶玉,他跟沈扶玉单独在一起的鸡飞狗跳绘成了最好看的童年画卷,每次展开都能窥得直击心头的风景。

  他道:“本来就是嘛,小哭猫似的。”

  “好了。”

  沈扶玉忍无可忍地打断他,脸红得像是被火烤了般,他小声道:“没有的事,你别说了。”

  凤凰一听他否认年幼的时,登时急了:“哪里没有?孤说得就是事实!”

  沈扶玉:“……”

  “哥你好烦啊。”

  沈扶玉羞愤欲死,把面前的凤凰推开,走了。

  凤凰:“?”

  他说什么?他说孤烦!

  沈扶玉走出去没几步,便遇见了来寻他的危楼,说起来,这事多少跟危楼有些关系,而他醉酒后的模样还尽数被危楼看去……

  危楼看见他,眼前一亮,还没说什么,沈扶玉就又恼又气地离开了,只给他留下一句:“就你最烦。”

  危楼笑容一僵:“?”

  这什么意思?!本尊今日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呢!

  凤凰和他对视一眼,双双冷冷一笑:“你搞得鬼?”

  凤凰的想法很简单,沈扶玉刚跟他置完气,危楼就出现在这里,说是同危楼没关系怎么可能?

  危楼的想法就更简单了,沈扶玉刚和凤凰单独聊了天,自己就被说了,绝对是凤凰说了什么!

  他俩针尖对麦芒地对视着,无声的硝烟弥漫出来,几乎下一秒就要动手。

  姜应恰逢时宜地出现在院子的角落里,时机巧得不得了,简直像在角落里看够了热闹方才翩翩走出来似的,他讶然地看过他俩,道:“你们惹他生气啦?”

  危楼看见姜应就烦,倒是凤凰反应过来了,凤凰眯了眯眼:“你搞的事情?”

  凤凰的话虽是疑问,但是语气十分笃定。

  姜应展扇一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收拾好了东西想喊他去逛繁州城的,遇见方才那幕,这才问一嘴的。”

  “若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我先道歉。”

  凤凰冷笑一声:“用你在这儿虚情假意?”

  他语气不好,姜应也不生气,依旧微微笑着:“所以你们去吗?”

  凤凰才不愿意跟姜应一起呢,他道:“孤不去。”

  姜应便看向危楼,危楼和他无声对视片刻,似笑非笑地:“好啊,本相倒要看看这个繁州城有多好。”

  姜应一收扇,做了个请危楼先走的手势:“魔相阁下,请。”

  危楼晦涩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一甩衣摆,走了。

  红线兴致勃勃地凑到危楼身边:“你吃味啦?”

  危楼目光一凛,冷笑道:“吃味?吃谁的味?他有什么值得本尊吃的?他比本尊生得好看还是比本尊长得高?还是比本尊富有?他连名字都不如本尊的好听!本尊吃他的味?笑话!他以为他是谁?他跟沈扶玉的关系很好吗?就算他俩关系很好,一百年没见还能好到哪里去?”

  “还本尊吃他的味。他算老几?他也配?本尊根本就不关心,也不觉得他危险,本尊能怕他?什么阁主,听都没听过!本尊生于烈狱之隙,彼时魔族混战本尊一统魔疆,魔尊之位上斩杀旧魔尊,一挑四魔四将。本尊能比不上他?”

  危楼这一串话说出来连气都不带喘的,胸腔剧烈起伏着,眼眶都红了。看着马上就要气哭了。

  红线:“……”这般嘴硬,莫不是气死了?

  危楼说完,还觉得气得胸闷,见红线还在这里,烦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魔域的事务处理完了?”

  “你能不能不要再问这个问题了,”红线心里啧啧惊奇,就这还嘴硬说没吃味呢,“从本将昨日来你就一直在问本将来这里做什么。”

  危楼越看红线越烦:“说明你就不该来这里。你赶紧走!”

  红线才不走呢,多大的乐子可看啊,他眼睛一转,来了想法:“不如本将再帮你?”

  危楼皮笑肉不笑道:“帮我?帮我什么?帮我给我道侣开大院吗?”

  “非也非也,”红线摇了摇手,“危楼魔相,你气糊涂啦。你现在是魔相,不是那个那个威风凛凛的魔尊啦。你肯定是比不过姜阁主的。”

  生于八百荒芜之地,心似野火狂傲不羁。

  若是当年的危楼,打姜应决计是不在话下。别说姜应,打凤凰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惜眼下危楼的魔力散了九成九,早就今非昔比了。

  危楼磨了磨牙:“你要是不会说话,你就滚。”什么叫他比不过姜应?他能比不过姜应?!他就算没有那九成九的魔力,他照样比姜应强!

  那姜应有什么好的?油嘴滑舌、两面三刀,无耻!

  “好吧,好吧,”红线挠了挠头,“可是就算你比得过他,那你也不能就闷生气着呀。他们在前面甜甜蜜蜜,你在后面阴暗地偷窥,吃味,这也不是个事啊?”

  那边清霄派的人聚成一堆,有说有笑的,看着扎眼得很。

  危楼本来就烦,听红线这么说就更烦了:“那你要本相怎么办?上前杀了他吗?看不出来沈扶玉在意他吗?别说杀了他,本相动他一下沈扶玉肯定都会跟本相翻脸!”

  他不离他们远点,真的会不保证自己会不会控制不住对姜应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

  红线:“……”刚才还说自己没吃味、姜应不重要呢。

  “危楼魔相,你的办法错啦,”红线谆谆善诱,“你的目的不是打倒姜阁主,而是要争取沈仙君的关注!”

  闻言,危楼眼神微霁,他吃记不吃打,又一次对红线的提议动了心:“说下去。”

  红线微微一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想要破坏他俩的感情……”

  危楼打断了他的话:“本相不想破坏他俩的感情。不然沈扶玉又伤心,你换个主意。”

  红线:“……”真稀奇,一个人身上居然可以同时出现大度和小气两种气度。

  他沉默了一下,心思流转间,又给自己的话本换了个结局。本来看着姜阁主深藏不露,手段奇高,又深得小剑仙的心思,准备把主母换成姜阁主呢,现在一对比,还是危楼好些。虽然危楼善妒窝囊又愚蠢,但是他大度。大度才能家和,家和才能万事兴嘛!

  “本将的意思是,”红线换了个说法,“你至少得了解一下他们之间的事情,万一姜应栽赃陷害你,你也能防住不是?”

  危楼多打量了他几眼,问道:“你想让本相做什么?”

  红线一笑:“自然是去问他呀。”

  危楼:“……”

  危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究竟是想帮本相,还是想知道他俩之间的事方便你写话本?”

  红线:“……”

  啧,被发现了。

  危楼怎么变聪明了?

  危楼一把推开他,自己去找沈扶玉了。

  沈扶玉等人正在院子里,见他们来,沈扶玉微微偏过去了头,危楼照旧第一时间就凑了过去,问道:“仙君,你……”

  沈扶玉后退一步,道:“别靠过来。”

  危楼:“……”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怎么比之前都疏远了!

  姜应不置可否,只是又看了眼危楼和沈扶玉。

  真有意思。姜应用折扇一下一下地打着掌心。

  云锦书见大家都不说话,主动开口缓解气氛:“那我们现在就走吗?”

  别人还没说话,上空倏地压下来一片阴影,与此同时,有人中气十足地问道:“哪个是沈扶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