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妹扁着嘴点了点头,眼泪大颗地流了下来。

  “这王八蛋!”

  孟小溪咬牙切齿怒骂着,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她道,“你娘也听到了?所以想让你到我们家来躲躲?”

  毕竟郑家算外来户,也没有别人可以依靠。

  哑妹又点了点头,拼命憋住自己的抽噎声:“酒——喝——酒!”

  原来是喝多了撒酒疯,不过瞧着他这么多年来对妻儿不闻不问,平日淬毒一般的眼神,想把哑女儿卖掉也不是不可能。

  孟小溪转头看了看,家中四个都是男人,看起来确实很有安全感,可另一方面,哑妹她是个小姑娘,若让别人知道在他家过了一晚上,对她的名声可能会造成影响。

  孟玉秋似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开口建议道:“要么跟我回去吧!我那床大,睡得下两个人。”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孟小溪看向哑妹,试探着问她道:“行么?”

  哑妹怯生生地看着孟玉秋,虽然小时候没在一块儿玩儿过,但她知道这个姐姐,是小溪哥哥的堂妹,平日见到也会和气地朝她点点头。

  “嗯——”她使劲点了下头,能够有人收留自己她就感激不尽了,哪还有资格来挑?

  何况,住姐姐家里更方便,躲到这里她都没打算睡床,只想着能够在柴房窝一晚上就行了,就是不知道人家的爹娘同不同意。

  孟小溪打消了她的疑虑:“行!我送你们过去,顺便跟三叔三婶说一声。”

  女儿送个月饼过来,却从他家里捎回去一个小姑娘,总要跟他们解释清楚。

  沈轻舟站了起来:“我跟你一道去。”

  他怕半路遇到那个疯子,别看那人瘦小,酒疯子力气大,碰上了说不定会吃亏。

  孟小溪将剩下的虎皮鸡爪还有炒的花生糖一并放进她提过来的篮子里:“带着留你俩等会儿吃。”

  到了三叔家里,孟小溪仔细跟他解释了这件事情。

  “行!先在这儿住一宿吧!明儿再找村长商议该怎么办,摊上这样的爹,这娃儿也可怜。”

  孟逢原两口子都好说话。

  “麻烦三叔三婶了!那我们就先回了,明天一早就过来。”

  “嗯!回吧!哎——”

  “咋了,三叔?”

  孟逢原看着跟在侄子旁边寸步不离的沈轻舟,想起村里的传言,刚想叫住他俩问问是怎么回事儿,又看到两个小姑娘在跟前,遂摆摆手道:“没啥,回吧!天黑了,你俩路上慢点。”

  是又怎么样,他又不是亲生爹娘,也做不出那棒打鸳鸯的事儿,就随他们去吧。

  再说,沈轻舟这人确实不错,为人正直,活计那么好,小溪跟了他也不算亏。

  人虽然安排妥当了,但明天的事情也是个问题,他要是不听村长的或是阳奉阴违,转头悄悄把女儿卖了,大家也拿他没办法。

  孟小溪愁得一夜没睡好觉,翻来覆去的,天快亮时正迷糊着,忽然被外面的哭嚎声惊得一激灵。

  沈轻舟拍了拍他:“你再睡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睡不着,我也去。”孟小溪迷迷瞪瞪爬了起来,快速梳了下头发洗了把脸就打开了大门。

  天光微微亮,姚道成也出来了,村西头还有几个人正往这边跑来。

  是他们隔壁的声音。

  郑家大门敞着,院子里已经围了一些人,孟小溪过去一看,就见郑大广浑身湿透,正仰面躺在自家的院子里,早已断了气,人都僵直了,他娘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着。

  沈轻舟跟上来,连忙捂住了他的眼睛,把人往怀里揽了揽。

  “我没事,沈大哥。”孟小溪挣了出来。

  耿素莲一脸悲戚,站在一旁默默流着泪。

  “我可怜的儿呐!”郑阿婆哭嚎了一阵,见人围了一圈,突然转头怒骂起儿媳妇,“没用的娼妇!连自家男人都看不好!”

  “明知大广喝了酒,夜里为啥不看好他!他不过是走了几年,你成天挂个死人脸给谁看!”

  “说!你是不是早就想让他死了?!大广是不是你害死的?你个毒妇!”

  她又哭嚎起来,“这水缸咋会要了他的命啊?哪个杀千刀的把水给挑满了啊!我可怜的大广啊——”

  孟小溪他们和后来围观的人这才明白,郑大广昨晚醉了酒,起夜时不知为什么一头栽进了自家的水缸里,没人发现,就这么倒栽葱泡了一夜。

  “自家男人不在屋里能不知道么?我看你就是有意的!说不好还是你推的!”郑阿婆恨恨盯着儿媳妇。

  耿素莲仍是不吭声,低头默默任她骂着。

  围观的村人却不乐意了,你一言我一语跟老太婆呛了起来。

  “郑大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大广走了,最难受的就是哑妹她娘了吧!这么些年,就最近这些日子才见着了笑模样,她怎么可能害娃儿亲爹?”

  “对啊!郑阿嫂这阵子确实开朗了不少,本以为苦尽甘来,又出了这事儿,你可别再往人身上泼脏水了!”

  “郑大娘!你说这话真的丧良心!男人都跑了,她还照顾你这么些年,若心里真的有恨,早不管你了!哪还容得你在这儿胡编乱咬!”

  耿素莲头更低了些,把衣服拢了拢,鬓发垂了下来,遮住了额边的疤痕。

  郑阿婆见没人帮腔,又开始找茬:“那个死丫头呢!她爹都这样了她还在屋里睡着懒觉呢!”

  她耳朵背,昨晚并没有听见儿子要卖孙女这件事。

  哑妹从人群后面挤了过来,偎到她娘身边,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耿素莲搂住女儿,身体微微颤抖着,拳头紧握,随即又逐渐平静下来。

  “行了行了!”孟逢春上前主持着事宜,“大家伙别再吵了!白天还热的很,尸身不能久放,各家也都正忙着,找几个人赶紧安排下葬吧!入土为安,入土为安!”

  “对对!是要快些安排,咱们家还有十来亩地的玉米要掰呢!”

  “谁家不是呢!我们家更慢,一堆花生还没摘完!”

  “他嫂子!家里若是还宽裕,就让逢春着人去买一副薄棺来,若是没钱,咱们乡邻先帮你凑着,等卖了粮食再说,总不能就这样直接埋了。”

  耿素莲忍着泪点了下头,去屋里取了钱出来,交给孟逢春,又给围着的众人鞠了一躬。

  “行行!各位都先散了吧!大顺!你跟二牛去镇上让送一副棺材过来,再买点纸钱!”

  “得嘞二叔!这就去!”

  正逢秋忙,谁也不想耽误时间,尸身一天都没在家停留,当天就下了葬。

  早上人群散了之后,孟小溪又赶紧去他三叔家一趟,紧急商议着昨天的事。

  “既是没发生,那事儿今后就别再提了,免得多生事端,别人兴许会说咱们泼死人的脏水,对他们一家子名声也不好,哑妹已经够可怜了!”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正想让你三叔去找你!”姜从珍说道,“这事儿只有我们两家知晓,只要她们娘俩自个儿不说,咱们就烂在肚子里算了,听到没有!玉秋?”

  孟玉秋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晓得啦娘!我又不是那三岁小儿!”

  姚家父子俩也不是多事的人,事情说定之后,孟小溪放了心,回去继续忙着。

  耿素莲晚上去了他家一趟,也是为了昨晚的事情,主要表达了谢意。

  “没事的阿婶儿!事情都过去了,没人会再提,昨晚哑妹是和玉秋住的,他们家我也交代过了,我三叔为人你放心!”

  耿素莲眼里泛起了泪花,仍是难以平静:“昨天我没买大鱼买了杂鱼,他嫌弃家中穷困,过节吃得太差,竟盘算起了那事!哑妹这样话都说不利索,大户人家也不乐意收,只能卖作那种地方的奴儿,或是做那些痴儿残疾的童养媳,那样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杂鱼又咋了?他们去年中秋也买的杂鱼,不是一样吃?至于么!

  孟小溪安慰她道:“还好还好!那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往后你们好好过就成。”

  说完之后感觉自己的话有点怪怪的。

  耿素莲点了点头:“小溪,能和你们做邻居,是我们娘俩所剩不多的福分,咱们今后一定会好好的,你闩好门,我回了。”

  伤心悲戚了一阵子,她又恢复到之前面无表情的样子,不过,从田间地头到家中的步伐却日渐轻松起来。

  今年多种了二十亩玉米,加上原来的三十多亩,长势都不错,哪怕家中有四个人,也还是够忙的,待别家腾出人手来,孟小溪又请了两天短工,一鼓作气全收了回来。

  门口的晒场和两个院子全都晒满了,剥完皮后,入目之处皆是黄澄澄金灿灿,十分喜人。

  沈轻舟盘算着再买一台脱粒机,今年收这么多玉米棒子,那手动的玩意儿一个人要摇到猴年马月才能剥完。

  “明天把公鸡卖了吧!还有那篮鸡蛋,不够再添点。”孟小溪建议道。

  家里的三十多只母鸡已经陆陆续续开始下蛋,一天能拣十几个,没吃完,攒了有一篮子。

  公鸡有二十多只,每天此起彼伏的打鸣声吵得人抓狂。

  “不留着天冷时吃么?”

  “留两三只就行!多了整天打架,还吵人,以后吃的时候再买,今晚先杀一只。”

  “行!你去烧水烫毛,我来放血!”

  院里堆满了玉米,沈轻舟提着胡乱扑腾的芦花大公鸡去塘子边放血,一抬眼见西边大路上走来一人,穿得人模狗样,笑眯眯问道:“请问,孟小溪可还住这里?”

  “您是——”

  “哦!我是他舅家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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