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孟逢春又在前面问道:“小溪!听说你家换了长工,是哪里人啊?怎么没去找我帮忙换身契?”

  孟小溪小脸一苦,又要编个由头了。

  虽然逢征战或荒年水患时流民遍地,哪怕太平盛世时,也难免会有许多流离失所没有户籍的人,但作为土生土长的原住民,谁家新签了长工,按规定是要去官府报备的。

  由村长报到县衙,登记好原户籍,给流民发一张身契,再交到家主手里保管,衙门户房收取一百文手续费。

  沈轻舟情况特殊,孟小溪虽说没出过远门,但仅凭他瞧见的,就知这人身份有异,他的衣服鞋子,还有包袱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外族也不一定有,可能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三叔和赵信那天只看到了他的穿衣打扮,若是也见到那个喳喳乱叫的“手机”,还有包里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那他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了。

  但沈轻舟既是没和他细说,想必有他的顾虑,不管将来如何,暂时还是先瞒着吧。

  孟小溪耷拉着眉毛:“我不是故意不说的,二叔,其实、其实沈大哥记不起事情了,他没有户籍文书,自己也说不清是哪里人,只是暂时在我家里干活,所以我才没找您帮忙换身契。”

  “傻子?”孟逢春皱起眉头。

  “不不!他不傻!”孟小溪连忙解释道,“他只是、只是……”

  到底不善于扯谎,憋了半天也没把缘由说利索。

  “行了,小溪,能干活就成。”

  孟逢春见他为难,也不追着问了,微微叹了声,“叔就是怕你吃亏,毕竟也算看着你长大的,还有你那地,当时若是我,也不会让你大伯硬租了去,那陈老四……”

  两年前他还不是村长,是村里另一家大姓陈姓做着,原村长陈老四的侄子恰好是孟逢坡的大女婿。虽然侄子侄媳没说话,但陈老四一听说孟逢坡要租地,自作主张地上门帮着劝说,十五岁的孟小溪能有什么主意,也就答应了。

  说是租,可说好的租金一次也没付过,只交了田税,大张旗鼓的像是自己家的田一样。

  陈老四去年突然生了恶疾去世,村民推举孟逢春做了村长,他年轻时在外跑过商,见多识广,还识得不少字,虽然陈姓那边有几户不大乐意,但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孟小溪笑笑:“那地没办法,他是我大伯,能拿他如何?至于沈大哥,二叔就放心好了,您也看到了,我家如今这光景,能有什么亏吃?有人愿意来干活就不错啦!”

  “慢慢来,你家底子厚,到时候娶个精明能干的媳妇,会好起来的。”孟逢春安慰道。

  又是媳妇!看来村里人是认定他软弱无用,将来要指望媳妇才能重新发家了。

  孟小溪很有自知之明,确实也没有立场反驳,也就笑笑不再说话了。

  到了地方,二人跳下车来,谢过孟逢春,各自回了家去。

  沈轻舟中午回来吃饭时,孟小溪让他下午早些收工,好好吃顿团圆饭。

  原来到中秋了啊!

  看着盘中圆圆的月饼,沈轻舟不免唏嘘,这两天活干得有点麻木,此时才有了一丝真实感,他确实穿到了异世界,从一名体育老师变成了古代农人——家中的长工。

  以前他也是一个人生活,现在虽然劳碌,但有人每天做好饭等着,对面年轻的小东家带着淡淡的眉眼,时不时抬起头来笑着跟自己说两句话。

  也挺好。

  收回来的玉米棒子还要剥皮,坐着小板凳,用一个木把锥子把皮划开,往两边一撕,再用力掰掉,金黄的粒子才会露出来,然后扔到一边晾晒。

  他家的玉米长势差,个头小,剥起皮来更费劲,孟小溪这两天剥得手疼,可一想到沈轻舟在田里更辛苦,不光累,玉米杆叶子还会唰唰扎脸,于是便又咬咬牙坚持了下来。

  下午还要收拾杂鱼,小鱼不用刮鳞,但每一条都要去肠,也挺麻烦。

  杂鱼收拾好洗干净,再来切肉。

  他买了两斤五花肉,没舍得一次做完,把偏瘦些的切成肉丝,撒点盐和酱油腌上,留着明天炒。

  剩下的切成小块,炸出油来,做一顿红烧肉。

  炸出的油还可以再烧一碗茄子,然后再做一道凉拌菜,就用水煮花生米拌一盘爽脆的黄瓜,拍两瓣蒜在上面。

  今天孟小溪没做面食,而是舀了一碗米出来做大米饭。

  凌水村虽然沟渠多,但只有村西才有一部分水田,他家的地偏沙壤土,只能作旱田,所以米都是买的,有时也按照市价互换一些稻谷。

  想了想,又多舀出一碗,现在天气凉了,剩饭也不会坏,菜园里的小葱下过雨之后青绿蓬勃,剩一点留着明天做葱油炒饭也很香。

  米饭收汁时,沈轻舟赶着牛车回来了。

  日头还悬着,孟小溪交代一声:“卸完车把牛也卸了吧!今天早些吃饭,我去村口的小卖铺买点东西,一会儿就回。”

  “晓得了!”沈轻舟应着。

  元宝刚摇着尾巴迎来了自家的牛车和长工,又颠颠地跟在主人后面跑远了。

  沈轻舟卸完车,打盆凉水去后院冲了澡,尽管孟小溪一再强调,不要洗冷水澡,可他就是怕麻烦。

  刚穿过来时吃睡不好,自觉身体抵抗力下降,又遭雨淋,所以泡了那一次热水,这几天生活规律后,他又觉得他行了,为图方便,都是冲的凉水澡。

  换了衣服回到前院,孟小溪已经回来了,并且摆好了饭菜,鱼鲜肉香和热腾腾的米饭香气交织在一起,令人食指大动。

  两人还没沾到板凳,外面却响起了敲门声。

  这时候能是谁?

  孟小溪疑惑地皱着眉,示意沈轻舟先吃,他出去开门看看。

  其实大门没闩,一推就开了,这人看起来还挺守礼。

  孟小溪开门一看,邻村开磨坊的杨春来正局促地站在外面,他一直在他们家磨面粉榨油压豆粕。

  喝住了元宝,他连忙道:“是杨叔啊!您怎么会找到这里?快来家里坐!”

  “不了不了!”杨春来有点不好意思,“大过节的本不该上门提这事,可我家四小子最近说亲,这个月十八就要定亲下聘,春天才起了房子,这一连两个,家里实在是捉紧,所以,想提前过来清清账。”

  孟小溪心里一怔,给长工结算工钱时穷大方,倒忘了还欠了磨坊的钱。

  他家是磨坊常客,通常半年结一次账,别人家不喂牲口的,会拿豆粕麸皮抵加工费,可他都要带回来喂牛,所以结的是现钱。

  杨春来家里有油坊磨坊,比一般人家富裕,奈何生了五个儿子,这成亲的房子和聘礼在乡下算是天大的一笔开支了,一般人家两个儿子都吃力。

  孟小溪赶紧道:“行!杨叔,您算一下多少钱?”

  杨春来掏出一个册子,低头翻了翻,往他跟前递了过来,“上次之后的,一共榨了五十斤黄豆,三十斤花生,磨了八斗麦子,舂四斗稻谷,你看对不对?”

  孟小溪点点头,原先家中三人一狗,吃的比现在多,去磨坊带多少粮食他都记着。

  “加起来一共六百五十二文,抹个零,算六百五十文吧。”

  后面都带着算好的钱数,黄豆难榨,比较贵,别的还好。

  这下轮到孟小溪局促了,家中拢共还剩下两百多文,他是有数的,玉米和花生没晒干,豆子倒是有一些,但人家要钱是等着下聘,总不能拿粮食折算。

  他面色涨红,艰难开口道:“杨叔,我家中最近有点事……”

  “这样,明天晚上!我一定如数送到您那里,怎么样?”

  杨春来看着眼前的大宅子,不太相信他连几百文都拿不出,但他从未赖过账或跟他讲过价钱,而且他也知道,这孩子如今无父无母,一个人生活。

  罢了,反正也不指着这一家。

  “行!你要是困难就等两天,我再去别家看看。”

  送走了杨春来,孟小溪回到屋里,一张脸仍跟火烧似的,臊得不行。

  沈轻舟还没吃,等着他一块儿,两人说话时门都敞着,他也断断续续听到几句,心中大概有了猜测。

  “吃吧,沈大哥。”孟小溪低着头小声道,“还有,明天先别去地里了,要拉些豆子去镇上卖。”

  贫穷使人窘迫,小东家最后一点钱花在了他的身上,沈轻舟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但不知从何安慰,衣服都穿过了,总不能再拿去退。

  孟小溪扒了一口饭,又想起什么似的,去厨房拿了一壶酒过来,“以前他们两个经常会喝,今天过节,你也喝点解解乏,在集上忘了买,小卖铺的,不知味道怎么样,你试试看。”

  原来刚才是去给他买酒了。

  沈轻舟有些意动,丢下一句:“等等!”

  然后回自己屋拿了一罐旺仔牛奶回来,拉开拉环,推到他面前,“你尝尝这个。”

  又是这个,孟小溪瞅了一眼,没敢动。

  沈轻舟笑了笑,拿过一个空碗,倒了一点点在里面,亮给他看,然后自己一口闷了,还是熟悉的味道,甜!

  “好喝的,不骗你。”

  沈轻舟笑意盈盈,眸光细碎又温暖。

  孟小溪将信将疑,也学他的样子,倒了一点在碗里,然后试探着送到嘴边。

  洁白的奶液从唇齿间流到舌下,唤醒了味蕾,他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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