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乐清晟封候的消息, 春纤挺一言难尽的。原来没了原主这个被认为晦气的女儿,乐家真的在蒸蒸日上呀。

  很讽刺,也很滑稽。

  不过这也更加坚定了春纤远离他们的决心。

  还认什么亲呀, 这要是被那些人发现她还活着, 说不定为了不叫晦气回笼能立马摁死她呢。

  只是…到底有些不甘心。

  那样的人家,那样的人品德行,怎么可以过得越来越好。老天爷的眼睛是不是也近视了?

  “也不算多好吧。”黛玉看着春纤那张满是郁闷的脸,可乖可乖的剥了颗桔子喂春纤,一边喂一边小声跟她道:“听爹爹说乐候爷家里没有子嗣,候夫人想要在族中过继子嗣。可候爷却一直盼着能有自己的子嗣出生, 对过继之事并不乐见, 如今仍是膝下空空的状况呢。”

  “林大人怎么会跟你说乐家的事?你问他了?”一听黛玉这么说春纤想都没想的就转头问黛玉, 怕这小妮子害自己穿帮。

  以前她是官家千金, 现在水涨船高成了候府千金,这样的身世要是被林如海发现了,不送走她还能留她在家里当丫头…就怕林如海第一时间将她送回乐家,叫她收拾行李跑路的时间都不给。

  “没有, 没有,我什么都没问, 真的。是爹爹自己说起钦差遇刺时偶然提起的。”黛玉记得当时她爹爹就夸她马车布置好,才叫他幸免于难。“……爹爹说一个女儿顶得上一窝儿子,这才说起乐候家的事。”

  说到这个,黛玉看向春纤的眼神都带着小心翼翼。“若是当初也给乐候爷布置一辆马车,说不定。”当初布置马车的时候,她虽然出了不少主意,但大多数的想法还都是春纤给出来的。如今她老子健健康康,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春纤的老子却……

  “那他也就封不上候了。”春纤见黛玉如此说,以为林如海仍旧不知道她的身份,这一切真的只是偶然提起就没在这上面费心,“他那样的人,最会审时度视。自私,凉薄,偏心,拎不清,所有你能想到的词用在他身上都不足为过。如果这事给他选择的机会,他也一定会这样选择。”

  也许很多人都在惋惜他得了爵位却无子继承,但他那人若真在乎子嗣,她又是怎么来的这个时空呢。

  冷哼了一声,春纤拍拍黛玉凑过来的小脑袋瓜子,“他们过得好,对我来说也是好事。若他们过得不好,我才要头疼呢。”

  他们过得好,她不回家,还可以捞一句富贵不能移。若他们过得不好,她还不理不踩,天晓得会被人说成什么。

  乐妈曾经就告诉过春纤,再讨厌的亲人你也要盼着他们过得好。因为他们过得好了,也许还能生些恻隐之心或是炫富之心帮衬一回自己。若他们过得不好,遇到救穷救急的事了,你是帮还是不帮?

  帮了,那笔钱未必能要回来。不帮,这种时候都不帮忙,亲戚也就没得做了。

  所以盼着他们都好吧。虽然他们好了未必会帮衬你,再却绝对不会让你为难了。

  人活一世,最忌讳的就是‘独’。年轻的时候总觉得七大姑八大姨麻烦,事多。老的时候也未必能用得上他们,可有他们和没他们的意义却是不同的。

  具体不同在哪,就只能你自己去体会了。

  回忆了一回当初乐妈对她的教导和疼爱,再想想乐清晟那一家子的冷漠,春纤摸了摸耳朵,心里安定不少。再不受欢迎,她也是爸爸妈妈捧在手心里的宝儿。

  人间值不值得她不知道,但她绝对配得上这纷纷扰扰的人世间。

  收回心神,抬头看向黛玉,春纤似笑非笑道:“我一心不愿与他们再有瓜葛,怎么你还总想着我能回去呢?我可没有第二条命再给他们添坑搏富贵了。”当初借着何姨娘和那位贵夫人的冥婚外交,乐清晟也在事后拿足了好处的,不然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成就西北粮道?

  当然,真本事有,但有多少是卖女儿的封口费,这个还真不好说。

  “…也许是我错了吧。”林如海和贾敏对黛玉太好了,她总觉得天下的父母少有不疼儿女的。

  更何况乐家就只有春纤这么一个孩子,纵使是女儿也应该如珍如宝的捧在手心里,就像她爹爹对她一般。

  她希望春纤能跟家里将‘误会’解开,这样春纤就有爹娘疼爱了。

  其实很多次,她都发现她和爹爹说话时,春纤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浓浓的羡慕和怀念。所以她才会觉得春纤也是想要回家,想要爹娘疼的。可现在看春纤的态度…黛玉有些拿不准了。

  春纤是想要回家,是想自己的父母,可那些感情真的跟乐清晟那家人没半点关系。

  她想的是那个在现代只是普通家庭的家,她想的是那对在现代只是普能公民的父母,想她的女士优先,想她的工作不分贵贱,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

  ……

  春纤和黛玉谈论乐家事时,新上任的忠诚候夫人柯氏也在想着她那个凶多吉少的女儿。

  中元节的生辰,一出生就害她伤了身子,以后子嗣艰难。这不是晦气的克母克手足的命数又是什么。

  自她离了这个家,刻薄寡恩,愚犟无知的婆母,搬弄是非,狐媚子的何姨娘都被打回了原型,整个乐家再无人掣肘她了。这几年,妾室纳了不少,却没一个能生出贱种,母凭子贵的。老爷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如今虽没了一条胳膊却因此封了候爵。一桩桩,一件件的喜事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当初她大义灭亲时有多么正确吗?

  她没错。

  她一定不会错。

  坐在进京的马车里,柯氏一遍遍的想着过去的事,一遍遍的强调她没做错。可手里握着早年女儿绣给她的荷包却已经磨得针线脱落看不清原本的花样了。

  她心里不是不明白女儿的无辜,可若叫她重新选择,她仍旧还会如此做。

  既是她生的,她就有权利决定她的生死。

  深吸一口气,柯氏看着身边的婆子,低声问她,“那件事有消息了吗?”

  “尚无。”婆子摇头,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老爷也没表示要接了老太太和姨娘入京,太太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

  “你懂什么?咱们那位老爷最是个沽名钓誉的东西,如今他又伤了,心里指不定想了多少。等咱们到了京城,一定会找理由将那老不死的接到京城。不过…何姨娘年轻不知廉耻,不过妇道,被老太太撞了个正着。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就,”柯氏冷笑,“她们害了我儿,我岂能容她们好过。之前担心丁忧会影响老爷的仕途,如今,哼,我还怕什么。”

  丁忧,这就是爵位和官位最大的区别。

  不现在弄死这对姑侄,真等乐清晟想要尽孝的时候,让她们上京给她添堵吗?再一个,虽然何姨娘的孩子都夭了,但她至少怀过生过,可他们府里的这些侍妾通房却是一个都没怀过。时间长了,再叫乐清晟觉得只有何姨娘能坐胎,再为了子嗣计将人接回来,那她女儿那条命岂不是白丢了。

  贴身婆子见柯氏都这么说了,见再没言语。只拿起茶壶给柯氏倒了杯热茶,便又退回一旁了。

  端着茶的柯氏,双眼看着马车外,心里却又开始盘算着要不要再给乐清晟纳几房不能生养的妾室了。

  柯氏可以很肯定的保证会对过继的孩子千好万好,视如已出。但你叫她善待庶子,那抱歉了,为了不叫自己再做出更残忍的事来,柯氏非常‘不期待’乐清晟有庶出子女出生。

  如今乐清晟得了候爵,所出子女都是候府子弟,这事又叫柯氏觉得这些又是用她那可怜女儿换来的。

  她女儿享受不到的,贱种也休养。

  幸好柯氏的这一番狼外婆式爱女心思没被春纤知晓,不然她都要替同原主难过了。

  乐家进京的女眷坐了好几辆马车,马车晃晃悠悠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进了腊月。

  忠诚候府是收上来的犯官家产,里面雕栏玉砌,相当奢华,看得那群出身不好的妾侍通房目瞪口呆。

  “来的路上,便寻思着在京城给老爷再纳几房妾室,这几个,”柯氏先是关心的了一回乐清晟的身体,又抹着眼泪说了句‘悔叫夫婿觅封候’的话。温柔的说完,脸上还适时出现一抹羞愧,“都是妾身平日管教不利,倒给爷丢人了。原也不怪她们。到底没见过什么世面,初来京都难免有些失态。想来假以时日,也就好了。”

  “你已极好,切勿妄自菲薄。”听到柯氏这么说,乐清晟连忙开解她,“你平素待人宽厚,我是尽知的。只如今咱们家要在京城定居,规矩再不能像从前那般松散了。”

  “妾身晓得。”说完拉起乐清晟完好的那只手,轻轻的放在她脸上,“一晃经年,再回到京城,我都老了。还记得当初老爷在庶常馆学习那会……”想她不过一秀才之女,竟然成了候爵夫人…还是她挑男人的眼光够好。

  “是呀,我们都老了。”乐清晟看着双眼仍旧满满是他的女人,心里也是一阵感慨,年少初遇,一往情深。

  “想跟老爷商量件事。”铺垫的差不多了,柯氏才笑得有些忧伤难过的看着乐清晟说道。

  “何事你作主便是,无需问我。”出于对发妻的信任,乐清晟说的很大方。

  “此事不比寻常,总要和老爷商量过了才好安排。”

  用左手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乐清晟才淡笑的说道:“那你且说来听听。”

  “是妾身想要接了老太太入京养老的事。”柯氏摇头,“纤儿的事,老太太固然有错,可她也是一心为了老爷着想,这才受了奸人蒙蔽。如今咱们都不年轻了,老太太更是有了春秋,留她一人在老家,不说老爷和我时常惦记,就是外人看了也不像样子。倒不如接了她来京城居住,两相便宜。

  至于何姨娘,她到底年轻些,时间长了再惹出什么事就不好了。秋里,临县便出了那样的丑事,整个家族都跟着抬不起头,妾身当时就惊了。只那时候老爷不在家,妾身不敢善自做主这才拖到了今日。若老爷准了,明儿妾身便打发人先送封信回老家。等开春天暖和了再派人接老太太上来。”按计划再过三五天,那边就应该有消息送过来了。

  “若我们的纤儿还活着,如今也是大姑娘了。”想到这阵子被林如海那炫女狂魔炫的心肝脾肺都疼的经历,乐清晟也开始思念自己的女儿了。“难为你如此贤惠不计她老人家的过处,只是母亲一来,又要委屈你了。”

  当年母亲如何为难刻薄自己这位柔弱贤惠的妻子,乐清晟至今想起还历历在目。

  “再怎么说她都生养了老爷,我也只有尽心服侍的,何谈记恨呢。当年纤儿的事一出,我是真的,若不是舍不得老爷,妾身再不肯活着了。”柯氏温柔的看向乐清晟,说出来的话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要感动了。“这些年,妾身也时常会想当初的事。既然没见着,没见着,就当我们的纤儿还好好的活在某个地方吧。”

  “但愿如此吧。”若没有林如海那些日子的狂刷她闺女,乐清晟也许对那个被冥婚的女儿仍旧少了几分真意。如今…叹了口气,乐清晟心里犹为沉重。

  腊八那天,宫里开了宫宴。林如海为了这场宫宴在家里吃了不少东西不说,还将自己捂的严严实实。

  上一次参加宫宴还是五月里,那时天虽热,但发生的事却叫人心和身体里的血都跟着凉了。如今都腊月了,林如海觉得他更应该做好保暖准备,天晓得这皇家宫宴会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呢。

  林如海早早就入宫了,黛玉一个人在家过的腊八节,没意思的直闹春纤。

  “遇袭的事到现在还没个眉目,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般胆大妄为。爹爹前儿上折子请辞,当今还说要留爹爹过了十五再说。”黛玉拆了春纤的头发给春纤篦头发,一边篦头发,一边跟春纤嘀咕,“老太太前儿还打发人接过我去小住,我拿不知道爹爹什么时候回扬州的话给推了。就这,她老人家还说叫我和爹爹去那府里过除夕呢。”

  春纤一边听黛玉嘀咕,一边看着看着镜子里披头散发的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的掀开了厚厚的流海,然后下一瞬间又将流海重新归了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