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来的很快, 堪堪巳时三刻就到了。风风火火,高声谈笑的性子,隔着老远都能知道这位来了。

  一众丫头仆妇看着史湘云脚下生风的进了荣庆堂, 便开始奔走相告。

  昨天下了一夜的雪,屋外尤其寒冷。老太太怕冻到姑娘们, 又想着往后越来越冷,直接叫府中的女先生停了课,说是既不考状元, 很不必这般拘着她们姐妹,明年开春了再进学也不迟。

  就这样,早上起不来的宝玉没人唤他起床了,人家就继续睡。三春听了消息,便高高兴兴的凑一块用了早膳后,留在抱厦那里打发时间。而在自己屋里独自吃了早膳的黛玉, 还在炕上赖着呢, 就又得了贾母的‘特赦令’。这下直接高兴的在炕上滚来滚去, 将春纤早起才梳好的头发都弄乱了。

  “春纤,我们养点什么吧。”趴在炕上, 双手支着下巴,黛玉晃着小脚丫跟春纤商量。

  春纤将一把毛栗子放到碳盘里小火烤着,听了这话想了想,逗闷子的来了一句,“养猪吧。正好过年吃肉。”

  哎呀,想吃血肠和毛血旺了。

  血肠, 酸菜,再加点五花肉顿上一锅,冬天热呼呼的吃上一碗, 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至于毛血旺,那就更不用说了。

  唉,以前不觉得有多好吃的东西,怎么现在吃不着了,反而觉得美味的不得了呢。

  唉,由奢而俭真特么难呐。

  “哼,才不要呢。”黛玉歪头想了想,“咱们养鱼吧。”

  说完,黛玉便觉得自己这个主意极好。她正嫌屋子干,养点鱼,屋里还能湿润些。

  “行叭,回头林管家来了,叫他给你弄些鱼苗来。”春纤摇了摇头,坐在炕的另一头怀念了一回旧时光,“要是有玻璃的鱼缸就好了,那个养鱼才,”正宗。

  ‘正宗’这二字,春纤没说出来。因为在她看来,或是在她的固有印象里,从小到大养鱼都用玻璃鱼缸是一种极普遍的事,可在古代这种玻璃器皿使用率并不普及的时代,用玻璃鱼缸养鱼,太奢侈了。

  “你见过玻璃鱼缸?”一听这话,黛玉就忍不住好奇的问春纤。

  “这就是见识的力量。”扬了扬小脑袋,春纤一脸高深莫测和大度。

  不是姐说呀,这话也就是问姐了,换个现代人你问问,人家还不得说你是不是有病呀?

  谁让在现代,各种材质的鱼缸中,玻璃鱼缸最便宜也最常见呢。也许这话在现代人听来就像是在问人家‘你吃饭用碗吗?’

  又被春纤暗示了一回土包子的黛玉在炕上爬呀爬,爬到春纤跟前,用力的在她腿上掐了一下,然后迅速一个翻滚,又滚到炕的另一边。心满意足的回头看疼得呲牙咧嘴的春纤一眼,心情美美的唤来紫鹃一会儿回一趟林府。找一个好看一点的鱼浅,再叫林管事给她弄些好看又好养活的鱼来。

  鱼浅,是那种整体不大,看起来也不蠢笨沉重,易出搬动的矮小鱼缸。这种鱼缸是最适合入在屋里养鱼的。

  精致好看,又不笨拙。

  “林姑娘大安,史大姑娘来了,老太太叫姑娘们过去呢。”荣庆堂那边一个跑腿的三等丫头被放进了屋子,一进来就笑嘻嘻的对赖在炕上的黛玉说道。

  “这么快?”刷的从炕上坐起,黛玉一边穿鞋下炕一边催春纤给她梳头。

  身上的衣服也因为在炕上滚来滚去出了不少褶子,紫鹃见了,连忙又拿了套衣裙给她换上。

  手忙脚乱收拾完,黛玉提着裙子就往外跑。春纤不愿意离开暖屋子和总是诱惑她的大火炕,到底是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

  “我来了许久,也不见你来,以为林姐姐还在生我的气呢。”荣庆堂的花厅里,史湘云站在中间正说着热闹,听见丫头们小声说林姑娘来的话,转头就看见‘姗姗来迟’的黛玉,当即一副‘有口无心’的抱怨了一回。

  “再没有那样的事。”黛玉见众人都到齐了,也知道自己来晚了,笑道,“都是自家姐妹,谁还能那般较真。我是那样小气的人吗?”

  不妨告诉你,我小气起来时都不是人了。

  上次史湘云来,没住在贾母这边而是跟黛玉住了小院,转天就弄坏了林如海随信捎来的两样小摆件。

  黛玉虽然有些心疼,却也没放在心上。不想史湘云这回提起来,到觉得她小心太过。

  寄人离下的人就是这样小心翼翼。

  唉~

  春纤一见黛玉这般,就知道她那敏感的神经又在史湘云这里摆工了。

  平时挺聪明一小孩,怎么就灯下黑了呢。

  其实原因是什么,春纤也能想到。只是正是因为这般,她才越发的不喜欢史湘云。

  每每来了荣国府就说她如何如何可怜,叔叔婶婶带她如何如何冷漠严苛,她每日不得闲,成天做针线云云。

  黛玉是个心软的娃,还有着一段在极度灰暗,落差极大的碧纱橱寄人离下的生活经验,直接叫黛玉感同身受。心忖,她只娘没了,就过得那么不容易了,云丫头那么小就父母全无,岂不是更不容易。于是对史湘云同情的不要不要的。

  要春纤说,这姑娘就是个会卖惨的。

  悲惨人生,坚强乐观。

  多好的人设呢。

  有些事,有些亏只有自己经历了才会在下一次遇到的时候避开。春纤心忖这个史湘云再有心机手段,能给黛玉造成的实质伤害也不会太大。既如此,这个学费交的也算物美价廉。

  不但如此,事后她还可以拿此事好好的揭一回黛玉的短。叫她总说自己只比蠢货聪明一点。

  哼~

  一屋子的人,除了贾母与邢王两位夫人,其他人的年纪都不大。

  李纨扫了一眼姐妹跟前上窜下跳的宝玉,一时间又想到了被她拘在屋子里读书的兰哥儿。

  从她立志守节的那天开始,兰哥儿就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指望。她不敢有丝毫放纵他玩乐的心思。

  扭头看一眼立在老太太下首,侍候老太太吃茶点的凤姐儿。李纨不禁回想当年她新婚入府时的情景。

  若不是成了寡妇,这个家也轮到现在的琏二.奶奶吆五喝六,发号司令。想到自己那位好婆婆,再想想现在还看不清现实的凤姐儿,李纨心里冷笑,用这种隐隐的,还未发生的事来变相满足自己生活中的各种不如意造成的忿恨心思。

  这种心情就是那种‘我就眼睁睁的看你往坑里跳,看着你倒霉,看着你摔断腿’的兴灾乐祸。

  等你过得不好了,我就满足的超度了。

  收回落在凤姐身上的视线,李纨转头看宝玉,眼底闪过一抹光。

  赵姨娘想要的,她未必不想要。

  谁还没点私心呢。

  之所以不动,不过是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那一刻罢了。不过赵姨娘那里最近还是得再加把火才行。

  荣国府的姑娘小爷今儿都没上课,此刻齐聚荣庆堂表演一出彩衣娱亲给贾母看,倒也算是件正经事。

  少时,用过了午膳,姑娘们又带着赶都赶不走的宝玉一起去了梨香院探宝钗的病。

  薛姨妈一见来了这么多人,又连忙唤人备最好的茶,上最好的茶点。随即又一连声的叫人备席面,晚上带着宝玉和姑娘们一块用晚膳。

  “多谢姨妈赐饭,出来前老太太还叫我们晚膳陪她用呢。”探春虽不年长,却是三姐里的发言人,听到薛姨妈的吩咐,连忙说道,“老太太还说,看看宝丫头如何了,要是大好了,晚上一块来。大家一起。人多用饭,吃的也香甜。”

  “多谢老太太惦记着她。昨儿就见好了,一整夜都不见咳喘。今天到现在也不见咳声,想来是大好了。她也念着老太太呢,早起就要给老太太请安去,还是我按了下来。叫再养一天,明儿就随她出门玩去,可巧你们今儿就来了。”

  薛姨妈笑容满脸,看着就是个和气人。此时说了一通话,还不忘叫姑娘们吃茶,叫小丫头再送些鲜新果子来。

  史湘云坐在姐妹中间,看一眼薛姨妈,眼里有说不出来的孺慕。

  是不是又在心里想‘但凡 ’了?

  黛玉拿了个桔子,习惯性的往身后一丢。被黛玉投喂的春纤视线从史湘云身上扫过时,不知怎么的又想到了她那个经典的‘但凡’。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之亦然。

  很少有人能够把握好羡慕的尺度,一个不好,就成了嫉妒。

  黛玉与史湘云身世相同,命运却不同,谁又能说得清楚年少的史湘云不是嫉妒黛玉呢。

  说起来这姑娘也只是七岁的小孩,有些心眼,叫自己活得更好,本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只是总踩着别人那就不太好了。

  摇了摇头,春纤决定这几天还是少出门的好。不然本就喜欢脑补的她一定能登基脑补帝。

  众人在梨香院里正说话呢,英莲带着一个婆子一个小丫头从临街的角门走了进来。

  那门虽是荣国府的角门,但却是薛家通向外面一惯用的门。此时英莲带着人来探病,走的自然也是这个门。

  进了屋子,给薛姨妈行了一个晚辈礼,又给屋里的姑娘小爷们行了个同辈礼。虽然众人都知道这位原是薛家买过的丫头,但人家现在归家了,不说是甄家旁系的宗人,便是薛蟠未过门平妻,他们也不能坐着受了这个礼。于是纷纷起身还了礼,这才复又坐下。

  等众人都落坐了,英莲这才轻声细语温柔的说道,“听大爷说姑娘病了,心里惦记的紧……知道家里什么都不缺,便做了两样点心,给姑娘吃个新鲜。”

  “难为你有这个心,同喜。”薛姨妈唤了丫头将装点心的食篮接过来,又态度比之前微微冷淡了三分的问候英莲的母亲,“家里都好?你妈也还好?”

  “都好。多亏奶奶慈悲,大爷照扶,我们娘俩不用回南,也能在京都安定下来。”

  封氏跟她闺女说,坏人她来做,好人由着英莲来就行。毕竟将来英莲是要嫁进来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好现在就撕破脸。

  而叫英莲时常上门请安问候探病,也是封氏的一点小心思。她想让英莲在那一房进门前,多在薛姨妈这边刷刷好感。

  所以哪怕薛姨妈等人对封氏极是看不惯,但对英莲的印象却还都不错。

  宝玉就是个人来疯的性子,以前他就听说过英莲,也巴巴的跑到梨香院见过本人。这会儿再看到英莲,宝玉那看到美人,不,是看到年轻女人就迈不动步的毛病又犯了。

  歪着头,背着一只手,围着地中间的英莲转了两圈,那副德行,别说春纤了,就是黛玉宝钗等人看了都替他臊的慌。

  越看越猥琐,这还没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英莲被宝玉看得双颊范红,可怜巴巴的看薛姨妈。

  她见过这样的人。

  这种人都被统称为登徒子。

  若以前薛姨妈还觉得宝玉年小,没多少男女大防,但今儿这一幕,就着实扎心了。

  再怎么瞧不上英莲,那也是她薛家未过门的媳妇。做为表弟,这么看你表嫂,你就没觉得于理不合吗?

  “昨儿下了一夜的雪,我便想着园子里的景色一定很美。正巧云丫头来了,咱们一道瞧瞧去。”顿了顿,宝钗为难的看向薛姨妈:“英莲难得来一回,妈?”

  薛姨妈一听宝钗这么说,连忙接道:“你们自去玩去,叫英莲留下陪我说说话,我也正好有话要嘱咐她。”

  “那赶情好。刚在老太太那,老太太还说明儿要去东府赏梅呢。”史湘云仿佛什么都没看出来一般,上前一步,笑着拍手。

  其他姑娘听了宝钗的话,也都站了起来,准备去花园走走,宝玉看看姐妹们,再看看被他看得又羞又窘的英莲,最后带着一点点英莲不能同去的遗憾跟着姐妹们走了。

  只这样一来,又叫薛姨妈心里犯了膈应。

  荣府花园逛起来没多大会儿就走完了,可打扫起来却能累断老腰。

  隆冬时节故地重游,春纤突然有种衣锦还乡之感。

  犹记去年此时,她还是个粗使丫头。不过一年光景,她就熬成了大丫头,升迁速度堪比做火箭。

  “真是棒棒哒!”给自己点了个赞后,春纤便叫一块跟着出来的小丫头回小院给紫鹃报个信。

  这么冷的天跑园子里闲逛,容易受寒。给紫鹃报个信,小院那边就会将姜汤等物都安排上。

  荣国府的花园里也有几株梅树,但和宁国府那边的一小片梅林相比,都不值得一提。冬天也没甚好玩的,姑娘小爷们转了两圈,便齐齐回了荣庆堂。

  老太太午歇已经起来了,一行人便都凑到老太太跟前说话解闷去了。

  这一天都是春纤跟进跟出,等到晚膳后,春纤看着史湘云又跟着黛玉回了小院,便小声跟紫鹃说她鼻子有些不透气。

  鼻子不透气,那是风寒的前兆。紫鹃一听这话,哪还敢叫她近身侍候。于是二话不说,便又接了今晚的值夜,放春纤回房休息去了。

  昨夜喝的药膳汤,今夜春纤便喝了碗冰糖百合银耳燕窝羹养身。

  躺在床上,春纤还忆苦思甜了一回。

  如果说春纤这会儿是忆苦思甜,那林如海一行人是真的吃了大苦头了。

  他们一行怎么说也是奉旨审计,对外也可以称上一句钦差大人。但却偏偏遇到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土匪。

  就算土匪们脑子有坑,还装了整条黄河水也不可能打劫钦差行架,可人家就是打劫了不说,还一个个都动了杀心。

  那些人先是在一条夹道处设了埋伏,待林如海等人的马车一进入夹道,便先射了一轮箭。所有箭都先设向了马车后面正中间的车板上。

  那位置正是马车最中心的位置,也是这些坐马车赶路的大人们坐得最多的位置。

  乐清晟如此,林如海也是如此。但相较于其他人一箭毙命或是一箭射成了重伤,乐清晟就福气浓重的只伤了肩膀。

  而林如海比乐清晟还要幸运,因当初布置马车的时候,春纤和黛玉为了叫林如海坐得舒服些,特意在马车后壁那里加了一张渔网,里面放了两个小薄被。

  被袭击的时候,一个薄被盖在林如海的腿上,另一个仍然立在渔网里。

  而当时的林如海也没有危襟正坐,他半歪着身子看黛玉着人送来的新书。

  虽然林如海一直在赶路,但路线却是早就定好的,所以林如海每到一个地方就叫人给黛玉送信和一些土仪。黛玉收到信,转天就会将回信和她给林如海准备的新书,家常衣衫,新得的茶叶等等零零碎碎的东西让人沿路送过去。

  这会儿,喝着黛玉送来的茶叶沏的茶,再歪在改良后的坐椅上看着黛玉送的新书,林如海的旅途当真舒服。

  薄被被利箭刺穿的时候,林如海看着那箭头还愣了半响,然后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脸色陡然大变的同时,也听到了外面护卫惊慌失措的尖叫嘶吼声。

  这就…遇袭了?

  侧耳倾听了一回马车外的声音,林如海再转头看一眼泛着蓝光的箭头,想了想,拿出帕子盖在那箭头上,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捏着那箭头将整支箭又往马车里拽了拽。

  随后坐起身,用那支箭的箭头划破腋下官服,之后夹着那支箭坐在马车里不说,林如海担心还有人射暗箭,还将腿上的薄被叠巴叠巴又塞回了渔网里……

  若那支箭有思想,怕是也要被林如海这骚操作整懵逼了。

  泥妹呀,这还是后驱动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