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看着举到跟前的酒杯接也不是, 不接也不是。好半晌才哭笑不得的对黛玉道,“好林姐儿,真真是折煞我了。我是哪个台面上的人, 不过是奶了哥儿一场, 尽些份内的心罢了。宝哥儿既不高兴我管,我便也不讨人嫌了。”

  “嬷嬷这话好生糊涂。奶娘奶娘,怎么就成了外人?我对我奶娘就可好了。当初还在府里时,她老人家最爱打牌,我陪她玩了多少回呢, 可见我的心。”黛玉直接将酒杯塞到李嬷嬷手里, 然后摆正了脸色跟她讲道理。“我看您呀,就是没魄力。既舍不得他,便只能继续替他操这一份心了。

  您老也别将自己当外人, 该说还是得说。他不听话, 您就告诉老太太, 太太去。一年小两年大, 总不能一直纵着他的性子胡来不是?实在不成,二舅舅今日不是在家吗, 打发个人给二舅舅捎个信。”

  薛姨妈张了张嘴,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着黛玉在那里耍宝, 视线不由转向了宝钗。

  她家宝钗自小就懂事, 很少有这样天真烂漫的时候。

  头一回,薛姨妈开始反省自己,纵着儿子,却叫女儿懂事是不是做错了。

  可转念又想,女儿早晚是要嫁出去的,一味的宠着纵着, 将来出了门子也非幸事。至于儿子…过几年成了家,也是就收心了。

  宝钗也爱极了黛玉这副娇俏伶俐的模样,又羡慕,又喜欢,于是便放下筷子一脸笑的瞧黛玉在那里自说自话。

  颇有趣味。

  宝玉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不就是吃了两杯酒,怎么就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林妹妹为什么总是针对他?

  那估计是记恨你当初差点将绛珠草浇涝之仇吧。春纤想,赶明儿自己也去给河里的芦苇浇水去,然后再看看那些芦苇成精了,会不会对她感激戴德,以身相许,以泪洗面。

  在心里吐槽了一回,春纤脚步轻快的上前,“姑娘,李嬷嬷最是心疼自己的奶儿子了。到是你,才是那个外人呢。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回头她们娘俩个好了,你一片真心却全照进沟里,里外不是人了。我瞧着饭菜都要凉了,你就消消火,压压那路见不平,仗义直言的心,用膳吧。”

  你个不大点的小人,说起道理还一套一套的。

  “唉,我这都是为了谁呀。”黛玉闻言直接顺坡往下走,坐回餐桌前,还对着薛姨与宝钗长叹了一口气,“我真是太难了。”

  薛姨妈/宝钗:这个…真没看出来。

  有黛玉打岔,李嬷嬷也不管宝玉吃酒了。可宝玉吃酒的那股兴头却消失的一干二净。

  就着鸡皮酸笋汤气呼呼的吃了两小碗饭,然后坐在那里等慢条斯理吃饭的黛玉。

  这个妹妹,真真叫人又爱又恨。

  膳毕,丫头上了沏得极酽的茶来。春纤怕这茶下肚,黛玉晚上走了困,便悄悄吩咐人给黛玉上一碗微微有些茶味的水来。

  见天色不早了,宝玉和黛玉便都起身告辞,薛姨妈问了一回跟来的婆子丫头可都在外面。就听说李嬷嬷回家换衣衫,其他婆子也不知道去哪了。留在这边院里的就只有三两个丫头。

  外面的雪比初时大了许多,紫鹃派了个小丫头给黛玉送了伞和昭君帽来,这会正等在外面准备和黛玉一块回去。

  另有袭人也派了人过来给宝玉送衣物,一时丫头给这兄妹二人穿搭上。黛玉还好说,春纤亲自动手给她穿戴。手轻手重了,她也不挑。时不时的还会像小奶猫似的在春纤的手落在眼前时做势咬一口。

  见春纤吓得缩回手,便眉开眼笑,摇头晃脑,活泼又可爱。

  到是宝玉,肚子里积了半肺叶的气,送东西的小丫头又不是贴身侍候的,斗笠一时戴不进去,便惹了宝玉斥责。

  “罢罢,好蠢的东西,让我自己戴。”

  “啧~”收拾好自己的黛玉拉着春纤的手,一脸欣慰,“在我身边时间长了,你倒是越发心灵手巧了。”

  黛玉本来就敏感,之前还闹了那么一场,这会儿宝玉一脸不耐烦的说丫头,就叫黛玉多心了,以为宝玉在借着丫头骂她。

  宝玉: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内味呢?

  “扑哧。”宝钗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小兄妹折腾,听到黛玉这话,忍不住的笑喷出来。

  这林丫头,怎么就这么贫呢。

  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样的话都说得这么活泼灵动。

  宝玉也不是蠢的,见宝钗笑出声,便知道黛玉这话不是他想多了。仔细想了一下黛玉这话以及自己之前做了什么,当即脸色都变了。

  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住这么猛烈不间断的人参攻击,宝玉被人参补大发了,直接恼了。恨恨的躲了躲脚,也不跟黛玉一起回荣庆堂了,直接自己走了。

  薛姨妈本来还想打发两个媳妇跟着送他们兄妹离开,见宝玉走了,连忙唤人跟着去。“下着雪呢,慢着点,不妨再摔了。”

  黛玉见真将宝玉惹毛了,朝春纤吐了吐舌头,又讪笑的跟薛姨妈与宝钗打了声招呼,也追着宝玉走了。

  “我也没多过份,是吧?”回去的路上,黛玉还小声问春纤,“有本事就怼回来嘛,做什么说走就走。”

  “你说的都对。”起风了,一说话就往肚子里灌风,春纤不叫黛玉多说,敷衍了两句,就催着她快些往回走。

  肚子里灌了凉风,容易肚子疼。再喝点热水吧,还容易放屁。

  噼里啪啦的,好不尴尬。

  想到灌凉风的后果,黛玉也不说话了,直紧抿着唇,低着头跟着春纤一路往回赶。

  回了荣庆堂,就听见宝玉在自己房间发脾气。黛玉懒得理他,朝宝玉的房间努了努嘴,“就知道跟丫头撒威风。”说完就带着春纤往小院走,走到一半的时候,猛的站住脚,转头对春纤道,“你去看看,别叫宝玉做得太过份。”

  到底是她将人惹炸毛的。

  春纤本不愿意过去,见黛玉眼巴巴瞧过来,只得接过黛玉递过来的手炉,往宝玉的房间去了。

  前儿黛玉跟春纤说,她最近每每看到宝玉就觉得心中委屈,眼眶发酸。她怀疑是去年这个时候入京受的委屈这会儿又发酵了出来。

  黛玉这番话一说完,春纤就打了好几个冷颤。

  一边嘴上无比肯定黛玉这种状态就是当初入府时被宝玉那一身大红和碧纱橱的经历刺激的发酵反应,一边在心里担忧起林如海来了。

  那位可千万别像原著一样撒手人寰呀。

  原著中的黛玉那是动不动的就哭一场,心中感受到委屈了,那就更有理由哭了。可现在的黛玉…她能将人生生气哭,还美其名曰给自己讨公道。

  也是没谁了。

  “这是怎么了?”春纤自己掀了门帘走进宝玉的房间,正好见宝玉和晴雯正在吵嘴,一时愣住了。

  都气到跟晴雯发火的地步了吗?

  妹纸,你瞧瞧你都把老实人气成啥德行了。

  心下在咆哮,在玩命呼唤黛玉的春纤一进来就得了宝玉,晴雯以及一屋子人的注意力。宝玉一看春纤就想到了黛玉,脸上更是青黑一片。

  宝玉有些迁怒的问春纤:“你来做什么?”

  “二爷在梨香院多吃了几杯酒,我们姑娘担心二爷头疼,明早上不了学,老太太和太太再担心。特意叫我过来跟袭人姐姐说一声,好歹弄碗醒酒汤吃。”春纤说话时看了一眼袭人,又转头对宝玉笑道,“到底是嫡嫡亲的兄妹,平日里拌个嘴,闹一场,到真格的时候还是旁人比不得的血脉亲人。”

  “我说这人怎么一回来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原来是吃醉了酒,拿我撒酒疯呢。”晴雯在一旁声音不大不小的嘀咕了一句,扭着腰进了里间。

  袭人见晴雯这样,只摇了摇头,转头吩咐屋里的小丫头去灶上要碗醒酒汤,事毕才笑着对春纤道:“好妹妹,多谢你跑这一趟。也替我们二爷谢谢林姑娘惦记。”

  “都是自家兄妹,我们姑娘再不计较这些的。”说完,见宝玉半天也不说话,春纤也没再多嘴多舌,只道了声晚,便退了出去。

  回了小院,将宝玉房里的事跟黛玉说了一回,因觉得这事算过了,主仆几人谁也没放在心上。

  因今日不是春纤值夜,给黛玉松了头发,她便回房休息了。回到房间,春纤喝了一碗药膳汤,又坐在床边泡了一回热水脚,这才歇下不提。

  来这的前那两年遭了不少罪,春纤有能力后自己去外面的药铺看过老郎中。那老郎中听说春纤怕之前的事将来落了病根,还笑春纤人不大,想的到长远。

  给开了药膳汤的方子后,春纤又按着方子抓了药以及其他材料,回家煮了整整三十碗的量,全都放在交易平台里,每天晚上喝一碗。

  泡脚的热水里更是放了用纱布装的药材包,每晚泡上半个时辰,舒筋解疲,养身健体。

  哪怕这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也要对自己更好些。

  翌日,简单的洗漱一回,吃了一个鸡蛋,一杯加了杏仁红枣等物煮出来的牛奶后,春纤又吃了半个苹果清口后便去上工了。

  还没到小院,春纤便听说昨夜宝玉房里又闹了一阵。不过雷声大雨点小,到底没出什么事。

  “……也不知怎的一点就炸了,差点因着一杯茶就撵了茜雪出去。后来还是袭人将人劝了下来。茜雪委屈的哭了大半夜。今早一起来,眼睛都肿得睁不开了。”说话的小丫头撇了撇嘴,对宝玉拿丫头撒酒疯的事很是不满。

  春纤抽了抽嘴角,有些无言以对。

  其实也不算是单纯的撒酒疯,还有被黛玉怼出来的火气呢。

  虽然觉得这事原著中就有发生,但黛玉横插了一杠子进来,凭白无故惹了一身腥。

  别了那丫头,春纤接着往小跑走。只刚进了小院,就看到紫鹃抱着个小包袱往外走。不禁问道,“姐姐去哪?”

  这个时辰不侍候黛玉起床,却要往外走,也怪不得春纤好奇。

  “还不是小丫头多嘴,在廊下闲聊叫姑娘知道了宝玉昨夜发落茜雪的事儿。”紫鹃回身朝屋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这是给茜雪那丫头的,顺便去跟老太太请个假,今儿就不过去请安了。”

  何止是不过去请安,黛玉正气得叫人收拾东西回家呢。

  说宝玉发落茜雪就是给她看呢,这是硬生生一巴掌打她脸上了。她不回家还赖在这里做什么,等着被人扫地出去吗?

  春纤:妹纸,你差不多点就行了,你这样叫我想起了倒打一耙的史湘云。

  说起史湘云,春纤到又想起件事来,“快别折腾了,听人说东府的尤大奶奶和小蓉大奶奶昨儿来府里请府上这一大家子去那边赏梅呢。听说昨儿下晌,宝玉还跟老太太说要接了史大姑娘来府里小住一阵子。”

  “云儿要来了?”黛玉将手上的东西放下,一脸疑问的问春纤,“什么时候的事?”

  “午膳前就应该能到了。”上前拉着黛玉坐回梳妆台前,春纤一边给黛玉梳头,一边说这个史湘云,“那丫头精着呢,别着了她的道。”

  “我早就发现你不喜欢她,到底是因着什么事你也不说。”黛玉对史湘云的印象其实挺好的。

  觉得她开朗大气,玩的开。

  而且史湘云的身世也叫黛玉同情之余,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我不过白嘱咐你一句,是好是歹自己慢慢品吧。”有些事情还没发生,还有事情虽然已经发生了,但春纤却不想落井下石的说太多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的不是。

  梳了一个改良过的可爱乖巧垂挂髻,中间系了一条和黛玉身上衣裙同色的青绿发带。系好后,长长的发带垂在脑后。

  左边的发挂上戴了一只小巧可爱的珍珠蝴蝶,右边则插了一只粉蓝色的宫花。

  这宫花正是昨日薛家送来的其中一只。

  收拾妥当后,又按着黛玉往日的习惯,将她从不离身的那只白珠簪子插在发里。

  因让紫鹃去请了假,黛玉也不用去给贾母请安。不请安,早膳就得自己解决。

  歪头想了一会儿,黛玉点了一碗鸡汤面,一碟素菜小饺,几样小菜。便叫丫头拿了银子去灶上点餐。

  “那丫头受委屈了,你亲自去看看她,别叫她心里积了怨。”紫鹃还没到贾母的暖阁呢,贾母就听说了昨日宝玉和黛玉那点小闹腾。笑骂了一句,又叫鸳鸯拿两荷包赏茜雪。

  鸳鸯笑道:“做奴才的受些委屈,原也不打紧。便是老太太不说,茜雪也生不了那等心思。”

  “到底是贴身侍候宝玉的,为了这点子小事打发出去也不像话。”贾母说了一半,就将这话咽了下去,“这对小冤家,就没个让人省心的。”

  鸳鸯一边给贾母穿鞋,一边抬头:“宝二爷才多大,林姑娘比宝二爷还小了一岁。正是半大孩子最折腾人的时候。乡下还有七.八岁讨狗嫌的说法呢。咱们家这俩儿,就已经不错了。”

  “所以我才随他们闹去,左不过就这两年的轻省日子可过了。”穿好鞋,走下床,贾母一边洗漱,一边想着心事。等紫鹃过来请假的时候,贾母也不以为意,还直接叫丫头传话免了姑娘们今早的请安。

  “打发人去史家将湘云那丫头接来,明儿一起去东府热闹一天。”贾母想起昨日宝玉的话,连忙吩咐人去办。

  “好叫老太太知道,天一亮就派了马车去接,这会儿许是已经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