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怀疑贾政这么‘作’是故意的, 目的就是骗自己多夸他儿孙几句。

  按一般套路,做主人的当着客人的面这么骂儿子,那客人说什么都得反驳几句。说你家小孩好, 非常好, 是你这当爹的要求太高了。这一来二去的,为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可不就得用力的夸赞他儿孙一回嘛。

  想到刚刚自己都说了什么, 心下嫌弃…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贾政。

  起身之际, 又看了一回被贾政骂懵的宝玉几人,心中不禁摇头。这白日里受了惊吓,夜里可不就容易…唉,这么看来, 尿床也不是什么要不得的事。

  只知道宝玉尿床, 不知道宝玉当初那尿床的毛病是怎么来的林如海因为贾政这么一番‘作’,半点没想到这里面还有黛玉和春纤的事。

  当然了,他也不知道宝玉那尿床的毛病自打马道婆看过以后就已经大好了。

  赦,政二人引着林如海出了荣禧堂, 一路步行去了荣庆堂。因早接了消息,知道林如海要来给老太太请安,因此屋里只留了贾母和黛玉二人,其他一众大姑娘小媳妇便都起身回避了。

  一番行礼请安后,各自安座。

  “这一项可好?”将黛玉揽在怀中,贾母笑呵呵的问林如海。“京城比南边干燥,不过夏天到是比那边凉爽许多。可还适应?”

  贾母是长辈,自是由她先开口,等贾母问了,林如海才回了话, 并且反问了一回贾母的身子骨。

  “老了,都不中用了,不过是活一天少一天。”笑着打趣了自己一句,紧接着话题就转到了贾敏身上,“可怜我的敏儿,竟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敏儿呀,她好狠的心呀。”

  仿佛贾敏已经成了贾母的口头禅,每每都要用贾敏来表示自己那片爱女之心,慈母情怀。

  此刻当贾敏再度被提起时,林如海和黛玉这对父女非常有默契的对视一眼,然后迅速分开。

  瞧,让我说着了吧,早猜到外祖母一定会这么说啦。

  林如海原本就因为黛玉的信对荣国府和贾母有些先入为主的恶感,此时又见早膳时闺女说的话都应验了,一时间也对自己这位老岳母挺无奈的。

  连个七岁的孩子都糊弄不了,您老是怎么想要糊弄我这个朝.廷命官的?

  林如海拱了拱手,想说一句‘岳母大人说的是。’可又觉得这话太噎人,再将老太太噎出个好歹,他担不起。可不说这话,林如海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要说什么。

  若能选择,谁愿意没事生个病,再将命弄丢了?

  若能选择,他媳妇能丢下他和闺女?

  命中注定的事,半点不由人,又能怨得了谁呢。

  贾母唱念做打一番,发现黛玉垂目不语,林如海端着茶碗也不抬头,一时没了兴致,自己讪讪的止了话头。

  “前儿你在宫里,宫里…”贾母看了一眼坐在身侧的黛玉,又瞧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贾琏兄弟叔侄,便将这话先咽了回去,找了个由头将黛玉打发到姑娘们那,又叫贾琏领着宝玉他们兄弟出去转转。等屋里只剩下她和林如海,以及她那两个儿子后,贾母才问起这几天宫里的大事。

  贾母这话出来,林如海便开始琢磨了。宫里那事一出,当夜就有许多机警人家发现不对。再不济,昨日下了早朝,皇家那点事,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老太太问她这个女婿是打听消息,还是想知道点别的?

  视线不经意的从自己两位大舅子身上划过…有些事情对他们来说真的太复杂了。

  知道太多,会占用他们本就不大的脑子呐。

  “多年前没了义忠亲王和八皇子,这回又折了二六两位王爷。如今储位空置,也不知会是哪位皇子王爷会入主东宫。”贾母看着林如海,想要问问林如海知不知道当今还中意哪个儿子,他们也好做些打算。“我恍惚听说,当今还派人去了平安州那边,”

  坏了事的义忠亲王一家如今就落户在平安州。义忠亲王没然当年就没了,但他的子孙却都还活着。前几年当年还给义忠亲王的嫡子封了爵位。

  说到这里,贾母顿了顿,最后总结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做儿子的有诸多不是,这当老子的仍旧会念着骨肉亲情。”

  一听这话,林如海差点被自己这老岳母的话逗笑了。深吸一口气,林如海朝皇宫的方向抱了抱拳,“如海多年不曾见驾,前日觐见,发现当今虽已暮年,却老当益壮…此乃天.朝之福,百姓之福。”

  这话初听仿佛是忠臣在颂歌明君,但真要较真起来,却是什么都没说。

  又仿佛是回了贾母刚刚的问话。尤其是在贾母问完话的当口说这种话回答,就更让人产生某种错觉了。

  什么错觉?

  自然是当今身体倍儿棒,并未此时立太子的打算呀。

  似是听懂了林如海隐晦的回答,贾母眉头皱了皱,只得先将这个事压下来,问起林如海何时回扬州。

  这个问题到是好回答,林如海没多做犹豫便道,“小婿准备明日上折子请辞。”

  毕竟是当今招来的,走前也得问问当今还有没有什么差使,同不同意他离开。

  跟他有一样想法的,还不少。也都准备这一两天上折子请辞。

  “理应如此。”贾母闻言点头,“等办完了敏儿的事,就快些将玉儿送回来,我这一日也离不得她。”

  “岳母放心,小婿知道怎么做。”林如海心忖,这话也没毛病。

  一时又说了贾敏生前诸事,贾母便叫赦政二人领林如海去前院用席。

  从荣庆堂出来时,林如海站在院子里还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碧纱橱的方向,眼神沉了沉,嘴角勾起了一个轻浅的弧度后就跟着赦政二人走了。

  到了贾政书房,在林如海有意回避下,几人并未说朝中之事,而是先品茗,赏字画,最后提起了贾雨村。

  林如海只当不知贾雨村干的那些蠢事,一边笑着提起贾雨村,一边隐晦的表示他林家与贾雨村不过点头之交。“二舅兄慧眼如炬,自来便贤名在外,海不及多矣。我瞧那贾雨村也就学识尚可,二舅兄以为如何呢?”

  贾雨村上次来荣国府拜见,并未去见贾赦,所以贾赦虽听人提起过他,却对他无多大感观。此刻听他二人说起贾雨村,贾赦也只继续欣赏贾政的臻品收藏。

  玩古董字画,那他可是行家。

  贾政玩心眼是玩不过林如海的,就连说话的技巧也是多有不及。此时压根没听出林如海话中的意思,笑着夸了好几句贾雨村如何如何。

  林如海眼角抽了抽,一时间真怀疑他岳家所有的聪慧是不是都长在他媳妇身上了。

  午膳的席面上,贾琏几个也都来陪席了。席间贾政各种作,弄得林如海都没眼看。

  好好一顿酒席吃得林如海的胃都跟着疼了。

  申时一过,林如海脚下生风的去了内院与贾母辞行,之后接上黛玉父女俩一块回了家。

  贾母没留黛玉住下,笑着目送这爷俩走了。宝玉到是想留,可他老子那王八之气还在他脑子里旋转,一时间不敢造次。

  再一个,黛玉时常对着宝玉耍性子,长的虽没文文弱弱的,但却不是柔弱的性子,她如今活泼好动是出了名的。

  刚来没几个月,感情也不深。宝玉凑上去,不是被考学问打手板,就是被黛玉拿小话又怼又噎。人有春纤陪着玩笑打闹,还有女学和姐妹们打发时间,既不惯着他,又捧着他,宝玉虽然对姐姐妹妹都温柔小意惯了,可也不是没脾气的人。

  所以哪怕仍旧喜欢所有姐妹都留在他身边,围着他转,但也没到非黛玉不可的地步。

  认真说起来,这些妹妹里,宝玉可能更喜欢史湘云多一些。

  回了林家,换下出门的大衣裳,黛玉坐在梳妆台前由着也换完衣衫的春纤给她梳头发。

  一个在认真梳头,一个在认真捣乱时,就听下人说前面来了天使,给林如海下了当今口谕。

  黛玉扭头看春纤,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别说黛玉了,就是春纤都觉得马上要回南了,却偏偏在这时来了口谕…算了,兴许是好事呢。

  催着春纤快些梳头,头发一梳好,黛玉就拉着春纤朝前面去了。

  等她们快到前院的时候,宫里的人已经走了,林如海正背着手走往后院来呢。

  “爹爹?”黛玉牵着春纤的手,小跑的迎上去,然后就眼巴巴的看着林如海。

  林如海视线落在女儿身上,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看一眼一旁的春纤,笑着带她二人回了正院。

  “当今下了口谕,命为父与其他几位大人巡查各府盐粮道。”

  “不回扬州了?”

  “全国旅游呀。”

  听到林如海的话,黛玉和春纤同时出声。话落,二人又迅速看了对方一眼,才将头转向林如海,等着他说话。

  林如海见小姑娘们这般,心下好笑。“此次被圣上招入京城的地方官员多是各府盐粮上任职的,当今叫我们互相巡查,也有寻漏补错之意。即日便要出京了,若一切顺利也要大半年的时间才能回京城复命。”若哪一处不顺利,费时就更多了。

  “要那么久呀。”黛玉闻言,心下失望,“会有危险吗?”

  “不会。”林如海摇头,不想叫自家女儿担心这些事,“到是你一个人在家,爹爹不放心。不妨先去你外祖母家暂住些时日。等爹爹回来了,就去接你。”

  “哦。”黛玉其实并不想去荣国府,但她知道她去荣国府住,她爹爹会放心。“那娘亲的周年,是要在京城办了吗?”

  “只能如此了。”林如海摸摸黛玉微微有些汗意的头发,也是一脸的舍不得,“若不是你娘亲的孝,爹爹到是愿意带着我们玉儿一起走走看看。”反正就是多辆马车的事。

  他闺女现在年岁小,多走走看看,长长阅历见识也是好的。

  对了,刚刚乐家小姑娘说的是‘全国旅游’?

  这四个字虽然头一回听说,但其中意思却简洁明了。眼睛看向站在一旁的春纤,林如海笑着对她点头,“玉儿还小,就麻烦你,你等多多照顾她了。”

  春纤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大人放心。”

  “我听玉儿说起过你,这一项也多亏你护着她。你且安心,这事我记下了。”说完又低头叮嘱黛玉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情吩咐林管事,他会安排好。“受了委屈也别怕,都先记下来,等爹爹回来给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