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多谢姑娘了。”老板娘端了一碗凉拌粉皮过来时, 还多拿了一份凉拌土豆丝,“姑娘慢用。”

  春纤看看那土豆丝和她点的粉皮子,再抬头去看那老板娘。

  老板娘放下东西说完话便转身要走, 春纤洽巧看的是老板娘的侧脸。老板娘的脸上不但看不出感谢,还隐隐带出几分怪罪来。见此, 春纤眉头皱了皱,刚刚还觉得腹中饥饿, 这会儿全气饱了。

  筷子重重的往桌上一扣,春纤瞪了那老板娘一眼, 站起身越过那老板娘就走了。

  气呼呼的从角门进了荣国府, 也没注意刚刚被她指桑骂槐了一顿的男人跟了她一路。

  那男人没上角门去打听春纤的身份, 只是看着春纤的身影彻底消失便转身走了。

  正午时分,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春纤挑着阴影地走了一会儿, 便到了荣庆堂。

  荣庆堂里, 老太太正带着大姑娘小媳妇说笑。春纤也没凑进去围观,情绪不太高的回了黛玉在荣国府的小院。

  因明面上黛玉回南办完了贾敏的周年便回来, 来回不过几个月的事, 所以这个小院仍旧给黛玉留着。府里分过来的几个三等丫头便留在这院里看屋子。

  一见春纤进来, 便都笑着迎上来。春纤应付了几句, 进屋子前从衣袖里拿了些铜子, 叫小丫头去大厨房要碗面来。

  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跟自己的胃过不去, 不过她以后再不去那家铺子了。

  有那机灵的丫头,见春纤满脸是汗,还打了水给春纤净面。一时, 净了面,又趁屋里没人换了汗湿的里衣。

  这一次回荣国府,她算是彻底享受到了二等丫头的待遇了。

  吃了面, 春纤便歪在窗边的炕上,用手指扒拉水杯玩。

  另一边,用了席面,又与老太太等人笑闹了一回,黛玉见到了老太太日常午睡的时辰,便和其他人一块告退出来了。

  一出来就问紫鹃春纤回来没。紫鹃摇头,猜说人应该在小院。

  到了小院,果见春纤。黛玉重重的跺了两下脚,一副兴师问罪样的走近。可走近了才发现春纤眼圈微红,一副无精打采样。

  “谁欺负你了?”黛玉奶凶奶凶的双手掐腰,一边问春纤怎么了,一边后悔自己出门没带鸡毛掸子,不能立时杀过去。

  扫了一眼黛玉,春纤拉她在身边坐下,“没有,就是,”想家了。

  “什么没有,就是什么?”这一副打架打输的样,怎么可能不是被人欺负了呢。

  “没有人欺负我,就是心里觉得委屈。”许是知道黛玉还会追问,春纤便将刚刚在粉皮铺子发生的事说给黛玉听了。

  “这人怎这般不识好歹。”黛玉听说春纤仗义直言,老板娘不领情还心生埋怨,当即比春纤还要气愤。

  “其实回来的路上我也想了,不过一碗粉皮子,人家也赔得起。那老板娘本是想要息事宁人,是我自以为是强出头。那老板娘担心那人事后找她麻烦,怨我多事,也是人之长情。这天下间多少仗义出头都是自以为是来的,是我最近日子过得太好,人飘了。这事虽不大,却给我提了个醒。”

  以前看影视的时候,里面很多桥段都是男女主人公初到异地,见到不平之事,仗义出手。小时候觉得这样的情节帅呆了,长大后才明白这样的行为有些顾前不顾后。

  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一时不忿出手了,也在当时将人教训了一顿。可以后呢,你能一直守在这里吗?

  若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又没斩草除根,那你这一时的仗义出手,怕是会给被帮助对象留下更大的祸患。

  那些人找不到你,必会迁怒。甚至变本加利的重新报复回去。

  今日那老板娘,她想的何尝不是这个道理。

  一碗粉皮子才五个铜板,抛出人工费,本钱最多三个。人家三个铜板就解决的事,你偏偏多事的插手。天晓得这一插手会不会没完没了。

  那到时候,也许就不止是几个铜板的事了。

  也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些,春纤虽然消气了,但心情也低落到了想家那个档。

  若是在现代,她一定干不出这样的自以为是。

  黛玉的世界观再一次崩了。

  她七岁的人生里,还没有接触到这么市井的问题。细细琢磨春纤的话,黛玉觉得春纤说的有道理,可一时间又觉得哪里不对。

  书上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难道以后果看到有人被欺负,也不能管了吗?

  “见义勇为,仗义之言,多管闲事,自以为是…我也不知道这种事情要怎么定义。”春纤耸了耸肩,“我其实还是挺喜欢吃她家的粉皮子的。”

  “就知道吃。”本来还在思考这个沉重话题的春纤,直接被她最后一句话带偏了,掐着春纤的脖子,奶猫扑鼠的将春纤压倒,“让你去打听个消息,你就跑没影了。回来还叫我哄你,你咋这么能呢。”

  黛玉不来这一下,春纤还真没想到这事。见黛玉问了,春纤就不得不说了,然后春纤就看了一回红楼版的川剧变脸。

  “请问,你现在是生气多一些,还是伤心多一些?”

  “丢人。”黛玉眯着眼睛打量单手握拳举在她嘴边的春纤一眼,这什么鬼样子,“你都丑死啦。”

  黛玉想到贾敏在世时,那些对荣国府的花式夸奖,心忖了一句,娘亲要是知道荣国府成了如今这般,一定也会觉得丢人的。

  不认识现代人采访动作的黛玉拍了拍春纤,就挤在她身边躺下了。

  “今儿也没干什么,怎么这么累?”扫了一眼时辰,黛玉小声道,“爹爹说申时回家。”现在距离申时还有半个时辰。

  春纤‘哦’了一声,然后推黛玉,“别挨这么近,热呢。”

  “就挨,就挨。”听到春纤的话,黛玉又靠近了些。

  春纤翻了个白眼,无奈的叹了口气,由着她去了。

  黛玉靠着春纤,没一会儿就听见春纤呼吸平稳,知道春纤是睡着了。小心的抬头看了一眼春纤,黛玉又躺了回去,心里却又想到了刚刚春纤说的事。

  从春纤的话里,黛玉听出来一点灰心意冷的意味。可见今天这事虽然不大,但对春纤来说却不一般。

  想到这里,黛玉就有些庆幸,幸好她先遇到了春纤。若先叫春纤遇到今天这事,叫春纤对抱打不平这事抵触了,说不定她如今还自哀自怜的住在碧纱橱呢。

  花开两朵,再表另一枝。

  荣禧堂的前院。

  林家的马车将将驶进荣国府,贾赦和贾政这对兄弟带着他们所有的儿孙用着最尊敬的心态将林如海迎进了正堂。

  赦,政二人与林如海虽多年未见,但彼此模样除了苍老些便没甚变化。多年未见,虽然各有心思,却也生出几分感慨。

  入内,叙了一回人世变化,贾琏便领着宝玉等人上前给林如海行礼。

  早年回京城述职时,林如海跟着贾敏来过她娘家,到是见过贾珠和贾琏。

  当时小兄弟年纪岁都不大,只一个懂事稳重,一个淘气又坐不住。如今岁月流转,尝尽悲欢离合。

  “兰哥儿极似珠儿幼年,当初我们出京时珠儿也只这般大点。”

  贾琏带着人来给林如海行礼,贾兰就站在他那几个绣花枕头叔叔身后最后一个上前。他一上来,林如海就将他叫到跟前。

  林如海仔细打量了一回贾兰,先跟贾政感慨了这么一句,便温柔的问起贾兰读书事宜。

  问完了贾兰,林如海便狠狠的夸了一回贾兰,说贾兰这小孩有其祖父之风仪,将来定是前程似锦。

  贾政一听这话,心下高兴,谦虚了几句。林如海闻言又来了一段客套捧欢,才将视线转向贾琏,笑着对他点头。

  “听说你已经开始学着管理府中庶务了?”林如海一边说,一边对贾琏点头,“应酬往来,人情练达,这些处处都是学问,竟也不比科举轻松。你且勉之。”

  贾琏闻言,上前行礼,拱手道:“谨遵姑父教诲。”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说出来的话就是中听。

  林如海先点贾兰,再提贾琏,辈份最小的和年纪最大的说完了,就剩下中间一嫡二庶的宝玉哥仨了。

  这里面,大房的贾琮看起来更老实一些,站在靠后的位置。

  宝玉站得比较靠前,所以他满脸天真中还带着几分惊惧和对林如海的隐隐排斥,被林如海看得一清二楚。

  林如海想到关于宝玉的那几条流言,不由又多看了宝玉几眼。

  真看不出来,这么大的小伙子了竟然还尿床。

  视线往右移,林如海双眼落在贾环身上时,眉头不禁跳了两下。

  都说面由心生,这孩子的那颗心怕是长抽巴了。

  “多年不见,家中子弟竟个个不俗。恭喜两位舅兄后继有人。”懒得一一叫上前点评夸赞,林如海直接换了个套路。

  一听这话,不管是贾赦还是贾政心里都挺高兴。贾赦抚须笑了笑,刚想谦虚几句,不料贾政这会儿不想谦虚了,他也换了个套路。

  只见他犹如见了杀父仇人一般,他突然高声喝骂起来,“不过一群竖子,成日家的玩些精致的淘气,上对不起祖宗基业,下对不起父母养育之恩……”

  林如海:呵呵,你说的太对了。

  贾政不按套路出牌,将林如海弄得有些懵。好在这位也是见过大场面的,笑着说了几句‘舅兄过谦’,‘舅兄切勿妄自菲薄’后,便说进府也有一段时间了,是不是应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贾政闻言,这才缓了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