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夫死心累>第340章

  究竟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我不清楚,我总是做错事。

  ……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做决定了。

  天选之人病重到奄奄一息也不容小觑,姬渊袭来的利刃在我眼里映出凛凛寒光,但比刀光更快的是飞雪,姬宣推开我时,我看不清他的动作,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只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比冰雪还要冷,还要淡,然后——与他错肩而过,无能为力地倒进雪地。

  那一刻,我动不了,也不想动,我看着那片灰扑扑的天,所有的气力顺着四肢百骸流失,心脏像是空了一样,身躯很重,意识又很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不是因为姬宣的血溅到我脸上,我可能会在雪地里躺一辈子。

  刀刃穿透肩胛,姬渊平日表现得柔弱十分,真发起狂还是有那么几分杀伤力,他呼哧呼哧沉重喘气,神情似快意又似绝望,而姬宣仍然没有给自己的堂弟任何期待中的反应,这放在常人身上足够逼出惨叫的伤痛对姬宣已是家常便饭,他只是握住姬渊的手腕,直视着姬渊的眼睛,从容不迫地将那把刀拔了出来。

  血肉寸寸撕裂,几乎发出叫人牙酸的搅动声,姬渊再拿不稳刀,他反而犹如无辜受害者,极其恐惧地望着眼前无动于衷的姬宣,终于,姬渊大叫一声,扭头拼命从此地跑开了。

  也就在他的身影自围墙后消失,姬宣才压抑地呵出一口气,他略微摇晃的身形就如倾塌在即的高山,给人以难以言喻的震撼,而最终姬宣单膝落地,披散的长发在他身后绵延成弯弯曲曲的河流。

  “没事。”他道,“避开重要器官了,不会死,你别担心。”

  说着,姬宣用完好的那边臂膀环住我,下颔安慰般在我额角蹭了蹭,我浑身发抖地跪在他身侧,双手掌心叠放在他肩头触目惊心的伤口,即使姬宣已及时点了止血的大穴,但没有用,铺天盖地的赤红令我无比作呕。

  血止不住?

  我猛的扭头:“刀上涂了什么?!”

  雪幕自成天堑,袁无功分明站在距我仅几丈之处,我却头一次觉得,他和我之间相隔万里。

  万里山水我不是没走过,但——

  “袁无功!你动了什么手脚?!!”

  良久,纷扬的大雪传来空洞的回答:“是啊,我动了什么手脚呢,这是个好问题,我可得好好想想。”

  “你……”

  我本想破口大骂,却惊愕地发现我正喘得厉害,竟接不上气,有把燎原的大火顺着胃管直抵喉头,五脏六腑都在腹腔中融化,七情六欲在灼烧下无处藏身,而姬宣无力倒在我颈窝的头颅,则是理智脱轨,失去控制的预兆。

  冷静,生气没有用,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朝阿药发火,阿药会这么做也一定有他的理由,我得听听他的说辞。

  “比起质问我,相公,你不应该先反省反省自己吗?将那么个危险人物带在身边细心照料,你就没想过今日吗?”

  冰天雪地中,袁无功终于动了起来,那窸窸窣窣的脚步犹如踩在我心尖,碾压出油烹火焚的苦痛。

  他慢条斯理道:“我最多推波助澜,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相公你自己吗?”

  我仍按着姬宣的伤口,血从我指缝渗出,一滴滴砸在积雪中,似文人随意泼墨,一朵朵红梅因此绽放,袁无功垂眼注视我徒劳的举动,他神情带着微不可查的怜悯。

  “相公。”他小声问我,“你为什么要和姬宣一起来见我,如果你不这么做……如果你能早点来找我……”

  “又能如何。”

  姬宣半边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我肩膀,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可能这么做的,他疲倦地睁开眼,尽管处于绝对的劣势,姬宣仰起头时,却微微勾起了嘴唇,他道:“诚实一点,何必为自己找这许多借口,你只是想借姬渊之手除掉我,又或者利用我除掉姬渊……但是,但是啊……”

  那刀尖果然是涂了药,否则一处刺在肩头的伤口不至于让姬宣脱力至此,我想制止他耗费体力的行为,可就和袁无功一样,我们都只能看着姬宣在风雪中微笑。

  “希望……”他喃喃道,“你不要后悔吧。”

  他前倾的身体倒进我的臂弯,姬宣面色惨白,鼻尖气息微弱到近乎无,我抱着他,过了会儿,我将手伸进他后背,寻找姬宣的心跳。

  他还活着,只是不及时查明他为何昏迷,他离死也不会太遥远。

  我忽然不再心慌了,也没有生气,我什么感觉都体会不到,这个状态很好,它让我前所未有的平和,抛去了那些所谓的体面礼仪,不用考虑无穷无尽的细碎琐事,当我不用在乎其他人的感受,我就可以只做我自己。

  我轻轻将姬宣放在雪地里,站起身来。

  良久,袁无功从姬宣那里收回复杂视线,他朝我嫣然一笑,歪头道:“还有时间供你浪费吗,你不去救他吗?”

  “啊,难道是——相公,你已经救不了人了吗?也是,就在不久前你才拼死救下我,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吧?这可怎么办哪,相公,要是冰儿就这样死掉了,你那个任务还能完成吗?你……还有退路吗?”

  冷静。

  冷静冷静冷静。

  “其实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可我实在太想和相公你长相厮守了,我就是拿自己的生死威胁你,结局至不过把你一人孤零零留在这个世界,这样好也不好……相公,你也舍不得看我死,是不是,死是最轻松的事了,但相公,你舍不得我死,是吗?”

  我说:“是。”

  这不是谎话,袁无功这般玲珑心窍的人物自然能分辨,他脸上的笑意顿时真切了两分,袁无功又轻柔地道:“相公,你知道——当初,你是怎么死的吗?”

  “你知道你的死相,究竟是什么样子吗?”

  “我急匆匆赶回京城,那时我多愚昧啊,想得那么理所当然,我想,相公可是答应过我不会死,相公怎么可能留下我独自上路呢?你这个人身上全是谜团,说出口的话没一句是真心的,但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没有怀疑……你愿意为我付出一切。”

  “可等我赶到时,你猜我看见了什么?你死了!断了手臂挖了心,死在姬宣怀里!你是为什么而死,你的死,与我有半点干系吗?!”

  “你承诺过我,说你不会死,你明明已经承诺过我!你不但食言,擅自抛下我,为了那两个人死无全尸——你还、你还把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我多可笑啊,自以为能在你的人生中占据一席之地,到头来,连你的死亡我都无法参与!我算什么,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他语气渐渐变快,表情也变得扭曲狰狞,但他又立刻笑了出来,咆哮的笑意简直是在幽冥的最深处响彻,修罗索命,白骨缠身,他就像是要带着我共赴黄泉,癫狂地朝我张开了双臂。

  “你活该!我变成这样,姬宣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不好!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虚伪最无情的存在,总是假惺惺装出副情深不悔的模样,你其实从来就没把我放进你未来的人生中,说什么要救我,要为我解开心魔,都是借口!全都是谎言!你只想着利用完我就将我抛在脑后,你这些想法当我看不出来吗,从一开始,被迷昏了头疯了魔的就只有我一人,你很得意是吗?我像个疯子一样追逐着你的脚步,我求你,求你回头,求你看我一眼,求你不要离开,看着这样的我,你心里一定——”

  他没能把这句话说完,我已走到他跟前,一拳毫不犹豫地揍上他面颊,当场就把人揍倒在地,他被我打了不以为忤,反躺在雪里更加放肆地大笑,袁无功直勾勾地盯着我,道:“被我说中了?心虚了吗?哈哈哈哈哈哈,我早就看腻了你那圣人一样高高在上的姿态!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真的能忍耐一切,永远也不会恨不会怨吗?相公,就你这半吊子演技,还是趁早收回去,不要贻笑——”

  我弯下腰拎起袁无功的衣领,在他另一边脸上也狠狠来了一下,这回位置没选好,让他牙齿磕破了口腔,他倒下时我分明看见他嘴角在细细地往下流血。

  冷静,冷静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阿药说的话不是完全没道理,暴力不能解决问题,只要坐下来好好聊聊,人总是能够彼此理解的。

  “那你呢。”我说,“装疯卖傻,四处惹人嫌,你这些表现又算什么,我自己的命要怎么用,为了谁用,我自己说了算,还是说不再把命也赔给你一次,这事儿就永远翻不了篇,你会一次又一次来找我麻烦,直到我也为了你死,是吗。”

  我不客气地又把他提起来,我俯身凑近他固执微笑的脸庞,低声道:“你这叫伤人伤己,明白我在说什么,就不要总做这些可笑的小动作,治好姬宣,他不欠你什么,你也付不起杀人的代价。”

  “姬宣,姬宣姬宣姬宣,你说够了吗?走了谢澄,又来了姬宣,相公,你可真会雨露均沾,疼他们俩就跟疼眼珠子似的,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待我一次?”

  “我不够疼你?”

  我深吸一口气,松手,袁无功失去支撑只能狼狈地栽倒,而我闭上眼睛,试图隔着胸骨压下狂跳到疼痛难忍的心脏。

  这些时日我催眠般在心里不断念着要相信阿药要相信他,我不肯接受现实,于是报应临头。

  我又喘不上气,寒风在肺腑里刮出刀刃的痕迹。

  “是,我就是不疼你,疼你根本是浪费感情!早知道你会做出这种事,我——”

  “就不该救我?”

  我再说不出话,袁无功也闭上眼睛,他喃喃道:“你就不该救我,让我死了多好,我这种人,活一日,就是一日的麻烦……你本来就不应该救我。”

  “……滚起来,救人。”

  “不。”他平静地道,“他死了对我最有利,救他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好处,除非……”

  他顿了顿,轻轻地道:“除非,你来亲我……”

  “你还没拎清?姬宣要真死这儿,你就有好果子吃了?!姬湘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我就是想保你都保不住!”

  我厉声打断他不知所谓的后话,伤过他的手一直在抖,而袁无功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又开始花枝乱颤地笑了,声音跟锯木头似的难听,偏生还笑得没完没了。

  “要我救姬宣,可以,但我有条件。”袁无功说,“就在这里,把你的两条腿折断吧,我可不忍心对相公下手,所以你自己来,两条,一条都不能少。”

  “等你一步也走不了,没我抱着连门也不能出,我就救姬宣,这不是很划算的交易吗?”

  这好像是挺划算,可我说:“你做这些之前,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需要你,我自己就能救他。”

  “你可以这么做啊,但是,哈哈,但是呢相公……”

  袁无功诡秘地弯起唇角,状似遗憾地道:“那样做的结果,依然是姬宣死,你以为他这个懦夫,还能再承受一次爱人因自己而死吗?”

  “……”

  他说对了。这才是我无法出手救姬宣的根本原因。

  我回头,姬宣无知无觉睡在雪里,飘雪已掩埋了他小半张脸,与袁无功争执的每分每秒都是无用功,即使如此,不若随了阿药的意,他爱如何,便如何吧。

  没了腿,我还有手,车到山前必有路。

  而就在我要将蓄满力量的掌心覆上膝盖的前一刻,我听见身后传来青宵的声音:“等一下前辈,我能救。”

  “……”

  片刻后我再度回头,青宵蹲在姬宣边上,他面无表情撕开了姬宣肩头沾满血的衣衫,扒着他的伤确认情况,末了,青宵肯定地对我道:“我能救他,所以你不用按照师兄的吩咐弄断腿。”

  “……你、你真的能……”

  “当然,我是谁,在这药王谷,谁见了我青宵不赞一句天才?”他倏然朝我一笑,一边从随身药箱摸出稀奇古怪的材料来,一边轻描淡写道,“我过去总想着成为师兄之后的第二人,没办法,凡人无法与神明比肩,我从没想过能超越师兄,只求有朝一日能与传说中的圣手齐名……但我错了,我不该这么想。”

  “改了名,连要走的路也变了吗,你曾教导我不论世事变迁风吹雨打,人都应当守住本心,这是你亲口说过的话,你已全忘了吗?”

  “师兄。”青宵低头处理姬宣的伤口,他擦去布满脸颊的泪水,用陈述的口吻道,“你该以如今的你为耻。”

  寂静的庭院,雪落无声,这让方才的喧嚣变得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

  “……”我说,“青宵,你跟我来。”

  我把做了紧急处理的姬宣背起,青宵则沉默地跟在我身边,走到院门,我侧目看向袁无功。

  他似乎也知道我会有这一次回首,他一动不动躺在雪地,说:“你不问我脖子上为什么缠了纱布吗?”

  “谢澄弄的吧。”

  “对,是他弄的,你今日见了我,你一句也没有关心我。”

  “如果我现在取下纱布,你脖子上真的还有伤吗?”我朝外走去,“阿药,你明白我,我也明白你,以前我总是不愿把话说得太清楚,你做什么我都觉得很可爱……你、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