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夫死心累>第332章

  要再渡命一次吗?

  不,依照我目前的身体状况,若真的选择渡命,恐怕接下来的一整个冬天我就得躺在床上挺尸装死了,和谢澄度过的这半个月是很好地抚慰了绷紧到极致的精神,可治标不治本——

  袁无功确实抽干了这具身体能给予的生命,毫无辩解的余地。

  姬宣的脉搏跳得很慢,慢且虚,这放在过去是难以想象的,毕竟我曾听人提起,二皇子殿下当年率兵出征北境,曾不眠不休作战十日,杀敌无数,其创下的赫赫战功让将士们望尘莫及。

  而这杀人的手放在我的掌心,就像一片轻飘飘的枯叶,我感受不到生与死该有的重量。

  我想起石老交代的事,要我问他今日有无胃口。怎么,生病的人正是需要进补,打着胃口欠佳的名头推三阻四,这是成心和自己过不去了是吗?

  “不想活,但又不能死。”

  我把姬宣的手放回原位,把被角顺便也给他掖好,我道:“你也不容易啊。”

  姬宣:“那是我自己的事。”

  他睁开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的上方,尽管体貌还是毋庸置疑的病弱,可这话里的气势依旧不肯居于人下。姬宣又道:“我要走什么路,和你无关。”

  “是和我无关,我算什么呢,没出息没名气的江湖草莽,我哪有资格左右王爷的心意。”我叹了口气,“所以王爷,您这究竟是在走哪条路呢?”

  从头到脚他的睡姿规矩到板正,病成药罐子了还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高标准严要求,这都不是自律能解释的问题,这得算自虐。

  我身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爱自虐,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姬宣沉默了一会儿,又把眼睛闭上,他还是说:“和你无关。”

  “我知道和我无关,我知道,行吧……”

  我莫名发起笑,我双手撑在身侧,望着天花板平铺直叙道:“石老问你中午吃什么。”

  “……”

  “喝粥行不行?身体不好就得喝粥,这个季节的山鸡拿来炖汤正是绝品,在汤里放一把小米煮上一两个时辰,再没胃口的人也——”

  “你一直住在谢澄那里?”

  他打断我,我只能说:“是。”

  姬宣便也笑了,见他不就此事深究,我续道:“光喝粥可能太无趣了些,这附近人家腌雪菜的手艺不错,你可以试一试,王爷偶尔也该体察民情,与民同乐,不是吗。”

  姬宣不说话,眉心偏微微蹙了起来,越蹙越深,越蹙越紧,似乎是在因忍耐何事而深觉不堪,无法言喻的折磨潜藏在他四肢百骸的每一寸,誓要将这具一度强悍无匹的身体彻底碾碎,而那对嘴唇的颜色却依旧这么淡,好比白月,好比湖水,事不关己,它不该如此。

  他如同没听见我针对午餐提出的建议,只自顾自说起一个遥远的话题,姬宣轻声道:“谢澄很照顾你,是吗。”

  “与谢大侠有缘相识于武林大会,他为人仗义性情直爽,乃天下少见的伟男子,我心往之。”

  姬宣:“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姬宣又道:“谢澄以外的人,也很照顾你,是这样吗。”

  “应该是这样。”我说,“我运气好,遇见了很多好人。”

  “你运气很好?”

  “算好了,比起吃不饱饭的人,生来残缺的人,我运气算得上不错。”

  姬宣静了片刻,说:“也包括坐在这里,和我说话吗。”

  我看他精神头挺足,能不咳也不喘地说这么多话,吐血一事别不是诓我吧?

  这么想着,我擅自替他敲定了鸡丝粥外加腌咸菜这样的定食组合,就准备下楼去和石老汇报结果,刚起身走了两步,被姬宣提声喊住。

  我回头警告道:“你别又砸我。”

  他艰难地撑起上身,可执剑千斤的手臂正拨弦般打着颤,常言乌发如瀑,姬宣长长的头发更像河流,从纤长锁骨滑到鼓着青筋的手背,在那里堆积成深潭吞噬人心的漩涡,终于沿着床榻垂下去了。

  “所有人都很照顾你。”姬宣道,“是这样吗?!”

  我一时不理解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答案,可行走在外不让家眷担心牵挂总没错,我和姬宣好歹还是有过夫妻情谊,单冲着这个,我就得少给他添点烦心事。

  我便道:“差不多吧。”

  他眼睛瞠着,怔怔地望我,恐怕世上找不到第二个能如姬宣一般将黑白二色诠释得如此到位,如此极端的人物了。

  “你能喝粥吧?我先让厨房给你煮着,待会儿你能用多少用多少,我先下——”

  那个楼字尚停在我舌尖,姬宣已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听不见一声咳嗽,也不见得有何大的动静,他捂着嘴唇,两只没有神采的眼睛虚虚落在空中,找不到焦点与归宿,我本该询问他这幅情态又是做何解,却在这时发现,姬宣的虎口处竟有一枚小小的红痣。

  像是用针尖一点点挖出来的,映在白肤上红得扎眼,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他这枚痣,可它明明就长在这么引人注目的地方,这让我感到很奇怪。

  我:“你什么时候有了——”

  姬宣没说话。

  他动也不动,肉体至神魂都被阎王掳走了似的,挡在唇前的指缝却源源不断往外渗出血,那血亦是浓稠的,勾在指节,牵连成一道道蜿蜒的线条,它色泽太过暗沉,流动的速度也凝滞,与其说是新鲜的血,更类同某种反刍,不过反刍的不是食物,而是把痉挛的胃整个儿翻了过来,撕碎了嚼烂了再重新咽下去。

  喉管承载不了的部分,就会像这样,从唇齿溢出来,滴落得到处都是。

  “所有人都很照顾你。”他还在说这句话。

  姬宣猛的瞪向我,他缺乏脊梁骨的上身似进攻的蛇群,用尽全力朝前探出,然到了半途就无以为继,倏然栽倒了下来。无可奈何的,他两只手都只能拿来勉强撑起自己,手臂在颤,肩膀也在颤,这下我可看清了,他那清心寡欲的嘴唇此刻红透了,什么冷情淡漠不染尘埃,那都是拿来骗人的,赤血方可描摹美人面,姬宣这张脸,就得沾血才好看。

  “所有人都很照顾你。”他说,“除了我。”

  他眼睛里流下大颗的泪珠,泪和血很快就混在一起,姬宣腰如被折断了的芦苇般俯下,他倒在床榻上,被自己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