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夫死心累>第295章

  如何与姬宣成功会晤,我的计划极其简单,总之先找张纸,把这段时间查到的绝大多数情报一股脑给姬宣送过去,趁他心中惊疑不定之际,我再以面具怪人徐风的身份低调登场,此后作为幕僚在姬宣身边一路见证。

  自然,姬宣肯定会当场花容失色、西子捧心、惊骇至极地:“闻人钟?你竟然没死?”然后拔剑与我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对峙,引来楼下守着的众多护卫,顺势将我就地正法。

  这肯定不是我想得到的发展,但无需担忧,山人自有妙计,我只消在姬宣对着我举起剑后,回以朴实无华几个字:

  “我不是闻人钟。”

  “不,你明明就——”

  “我不是。”

  “你——”

  “我、不、是。”

  如此一来,多少矛盾均能消弭于无形之中,左右姬宣现在依旧是半个病秧子,神志不算清醒,凭借我三寸不烂之舌,想必是能在强盗逻辑和思辨能力上将他一波带走的。

  我:“……”

  玄凤:“……”

  计划好像太简单了一点。

  我抬头,看向远处那扇亮着温暖烛火的木窗,烛影与月色相交,只见窗下摆着盆小小的水缸,里面生出两枝半枯的睡莲。

  陪袁无功蹉跎了这许多时日,眼看夏季快要结束了,落叶卷过长街,纱帘微摆,火光便突兀地摇晃了两下。

  “谁……!”

  待守卫后知后觉周围有异动,我已轻巧地穿过层层戒备的人群,跃上了那方开着睡莲的窗座,夜风转急,一大片飘过的乌云遮住了中空明月,纱帘散开犹如少女裙摆,遮住了我无声无息踩在厢房地板的身影。

  看来只是瞬息使用无双,我如今的身体还算能撑住,毕竟是受了当世两大名医无微不至的照顾,可话又说回来,若非袁无功先作妖,我身强体壮还用得上这份照顾吗——我侧头关注底下守卫的动向,他们茫然又困惑地议论了一阵,便在一声比一声沙哑的夜枭啼鸣中将自己的敏锐视为了错觉。

  之后得提醒冰儿多敲打手下人了,优秀的护卫是不会放过一丝半毫风吹草动的,也就来的是我,可来的不是我,是别人呢,这世间想要摄政王死无葬身之地的人应该不算少。

  屏风立起打开,缭绕云雾从它的上方涌出,又一团团沉在屋中各个角落,我却听不见更多的水声。

  不是说在沐浴吗,这是在浴桶中睡着了?这种时节最要保重身体,姬宣真是从来就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风寒入侵的苦头我还能帮他吃不成。我有些踌躇不前,可睡莲的香息从身后蛊惑了我,脊背也被夜风推着,催促着,半晌,我迈开腿,厚实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彷徨的脚步声,每走一步都是目眩神迷,我不自主靠近水雾温暖的中心,水雾结成密密蛛网,银丝滑落下黏稠的毒液,我分不清谁才是受困的猎物。

  我终于站在屏风前。

  屏风上绣着常见的景物,旁边还题了两行小诗,我看了一眼,一个字都没往脑子里去。透过黛色的起伏的群山,还有那蜿蜒而过的江水,我隐约看见一只垂在浴桶边的手,静静的一动未动,很奇怪,它让我想起嗡鸣的弓弦,我此刻若是凑上去拨弄,还能见到当日城墙下万箭齐发的场面吗。

  弓弦弯曲,渐渐蓄起一击必杀的力度,我听见姬宣疲倦地道:“说过了,不需要一直留在屋里伺候,出去吧。”

  他的嗓音很沙哑,我不逞多让,我张了张口,痉挛的舌尖一时竟没能发出声,姬宣似乎没察觉到异样,只在浴桶中缓缓直起身,水珠从那满月般的肩头滚落了又破裂,半透明的屏风使我无法辨认他的神情,他正低垂着头颅,长发牵连成朦胧的梦。

  “谁让你来的。”他陡然道,“药王谷没这么大的胆子,你是谁的人。”

  我无法回答,他也不再问,但很快,姬宣又道:“不动手吗?”

  “……”

  他便轻轻叹了口气。

  下一刻,一把闪着凛凛寒光的短剑猛的刺穿了屏风,闪电般直向我毫无防备的面门而来,我本能后仰闪避,但姬宣没有半点犹豫就松手,在空中极其流畅地转变了持剑的手势,带着无数个战场历练出的杀人技巧,势若千钧,同时又是轻描淡写,剑尖即将向下剖进我的心口!

  幸好他受累于尚未好全的身体,也幸好我还有关键时刻能紧急救我一命的无双。

  “锵!”

  被击飞的短剑旋转几周,最终扎进了一边的木柜!

  而姬宣对我堪称完美的应对,只给出不带情绪的淡漠评价:“还不错。”

  紧接着他霍然推翻屏风,劈头盖脸朝着我压来,我想都没想就长长一刀划开了脆弱的刺绣,顷刻间高山崩裂,江水被从中斩断,在那混乱的裂缝中,对峙不过瞬息,姬宣浓黑的眼眸正静静注视着我,而他手中另一柄早有准备的短刀也寸寸滑出了刀鞘——

  “轰!”

  屏风倒塌,我立在木屑长框中,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个死人也该揭棺而起了,走廊传来迅速逼近的重重脚步,数声焦虑的呼唤由远及近,姬宣没管迟来的废物下属,他提着刀,一缕湿透的发垂过眉心,宽阔肩膀越发显出腰胯纤细,他身上的旧伤比我只多不少。

  他看着只短短过了两招就放弃抵抗,任由刀架在脖子边的我。

  披头散发,衣着不整,姬宣这副模样是不太适合见外人,我瞄了眼他背后被打翻的浴桶,再快速扫了遍他全身的情形,就心虚地把视线默默别开了。

  别开了,又莫名觉得不对,我凭什么要别开视线啊,以前又不是没伺候过这位主沐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避讳的,退一万步……就算退一万步,我跟姬宣也算得上老夫老妻了。

  老夫老妻看一眼彼此裸体就脸红这像话吗?

  然而供我俩相对无言的时间很短暂,房门被人在外面重重敲响了,我把视线从天花板移回来,重新放在姬宣那张湿淋淋的脸上。

  “你先——”

  我只说了两个字,颈边的刀刃就微微割开了我的肌肤,一串血珠迅速从那里冒出来,我顿了顿,还是把话说完,“你先把衣服穿了,小心……着凉。”

  姬宣没说话,他眼底映出一张模糊的白色面具。

  门敲得更厉害了,呼唤问候接连不断,地板跟着声势震动,这间厢房随时有被从外暴力攻破的趋势。

  不知过了多久,姬宣用与过往没有区别的冷淡语调道:“我无事,都退下。”

  又是半晌,走廊的骚乱才慢慢平息,这过程中,我俩的动作没有任何改变,他仍将刀架在我脖子上,那静立的姿态本身便是无坚不摧的凶器,生来就为见血,注定厮杀致死。

  我该担心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可瞧着姬宣这干脆利落的身手,我就不免欣慰,觉得总算没白费我之前偷偷摸摸给他渡命,要是他现在柔弱无力一推就倒,我才是能被活活怄吐血。

  我一边走神,一边等姬宣发话。

  只要他开口说出我的名字,我就会告诉他我是徐风,不认识什么闻人钟,江湖草莽不懂轻重,此番特意前来拜见摄政王,不过是有些秘辛想要告知,还望大人恕罪。

  他当然会要求我取下面具,我不会一味推拒,可就算他确认我的长相又如何,只要姬宣坚持认为人死不能复生,那世上就绝不会再有一个活着的闻人钟,站在他眼前的,只是另一个有着相似面目的陌生人罢了。

  ——认定人死不能复生,姬宣此生就注定无法触及半角湮灭的真相。

  恰巧,我家大夫人,就是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他认定的事绝无转圜的余地。

  何况,姬宣压根没有想错。

  人死本就不能复生。

  我垂下眼眸,心平气和等待那声错愕的呼唤。

  “你想要什么?”

  寂静中,姬宣道,“做了这么充分的准备来见我,你和你背后的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先安静……先闭上你的嘴。”

  他慢慢抬手,掌心覆住下半张脸,人陷入过度震惊总会做出这样不自觉的小动作,但姬宣只是眨也不眨定定注视着我,然后幅度极小地咳嗽起来。

  我忍不住了,道:“王爷,深夜拜访是我冒犯,在下徐风,是个随处可见,平平无奇的江湖人,听闻王爷在此,我——”

  我话只说了一半,在那持续的小声咳嗽中,竟迸出了两声古怪的嗤笑,姬宣仍捂着嘴唇,他眼睛里的情绪太深太沉,位高权重,喜怒不形于色,他走的那条路不需要任何人理解认同,从很久以前,我就不明白姬宣心里在想什么了。

  “徐风。”他轻轻重复这两个字,咳嗽与嘲弄的笑意从没有血色的唇角溜了出来。

  “是。”我硬着头皮,“王爷,是我冒犯了,可江湖草莽除了用这种下作手段外,也想不到该如何才能面见王爷了。”

  姬宣微微偏过脸,仿佛我的辩词对他而言全无所谓,偏生他又无比专注地将视线凝在眼前这张虚伪面具上。病气萦绕在他眉宇间,我实在看不出他真实的心意。

  待我结结巴巴告一段落,他方止了那略有急促的喘息,沾满水珠的赤裸胸膛与我压得更近,连着那锋利刀刃也更深推向我怦怦直跳的血管,垂发勾勒出姬宣半边冰白面庞,他近乎温柔地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这个话题进度过快,我足足反应了半晌才勉强把想好的借口端出来回话:“实不相瞒,我是听闻王爷要对付那药王谷大长老,才赶来投奔王爷,我有亲眷命丧那厮之手,我……”

  我有种直觉,姬宣此刻大概根本没听我在瞎扯什么,我怀疑他根本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现在不过猫捉耗子在耍弄我而已,否则他为何迟迟不伸手揭下我的面具,好歹我是个意图不明的入侵者,他至少得确认我的相貌吧?

  我不怕他确认,我巴不得一次性让他死心到底,瞒不过谢澄是我当初刚刚苏醒没调节好心态,暴露给袁无功是事已至此无可奈何,有了前面两位做铺垫,我没有理由再在姬宣这里失态。

  “王爷?”

  他眼睫一颤,如梦初醒迅速就收回了目光,并后退几步,姬宣顺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扯了件外衫草草披着,他再看向我时,已经是不动声色的平静模样了。

  姬宣后腰习惯性靠在桌边,他点点头:“继续说。”

  “……”

  我结巴得更厉害,思维搅成一锅粥,十句话足有九个漏洞,东拼西凑了一个家人被掳去给蔡仁丹当实验品的悲情故事,而姬宣从头至尾不打断我,这看似体贴的态度反而让我信心值哗啦啦往下降,被戏弄的感觉越重,我猝然噤声,咬着牙忍了又忍,道:“王爷,徐风绝无歹意,投奔王爷只为家人报仇,望王爷成全。”

  为了彰显自己赤诚忠心天地可鉴,我径直就要把面具摘了:“这张面具是我过去初入江湖时故人所赠,并无特殊含义,我——”

  “戴着它。”姬宣终于开口,他面无表情,道,“别取,就这样一直戴着。”

  “那,王爷,那您的意思是……”

  “下去吧。”

  乌云消散,月光透过窗座洒落在我们脚边,地毯吸饱了浴桶里流出的水,也在表面汪出了些许深潭的倒影,亘古明月,沧海桑田,这世间唯一公平的只有时光,时光一刻不停地流淌,睡莲在夜风中凋零了花瓣,飘去看不见的地方了。

  姬宣拢了拢衣衫,下颔至脖颈是一条优雅的弧线,那说得上端庄娴静的侧影,与不久前杀伐果决的战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下去吧,随便你想做什么。”见我站着不动,他又短促笑了,“至少今夜……我不会杀你。”

  “或许明日也不会。”

  门缝渐窄,水缸中那枝饱受夜风摧残的睡莲仅残存有两三片花瓣,可当姬宣探手去触碰时,它们也落了下来,漂浮在水面,在月色里泛舟。

  我最后看见的,就是姬宣收回手,他独自一人站在窗前。

  直到门关,他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作者有话说:

  简单做个分析

  与其说姬宣没有认出闻人钟,更应该说他一眼就认了出来,然后将面前的人视为心怀不轨的赝品。

  认定了对方是赝品,本来是惊怒至极打算当场格杀,但发现自己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又绝对不想被蛊惑,所以只能让人先滚远点,之后他提高耐受性了,查出赝品背后的主人再一窝全端了

  以及最隐晦最重要的一点

  没有揭下面具,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即便姬宣知道闻人钟死得很彻底,但在他没有亲眼确认前,他可以有一瞬间的幻想——万一呢

  最后这一点是姬宣死都不会承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