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暗通款曲>第70章 完结篇下

  夏末秋初,两人一狗落地英国。

  为了能让果果进客舱,司立鹤包了私人飞机,在香港中转飞伦敦,奔波了近两天抵达司立鹤在伦敦近郊的房产:一栋三层的独立别墅,从一楼落地窗望出去是一片被围栏包裹着私人院子,隐私性高,离市中心只有八公里的距离。

  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的楚音时差还没倒过来,懵懵然地眯着眼,窝在他怀里的果果也昏昏欲睡。

  他见到了司立鹤常说的厨娘米娅,一个中等身材,面容和善的女人,四十来岁,她穿着波西米亚花裙,早早地在别墅门口等待,一见到司立鹤就热情地张开双臂,“Tollan,好久不见。”

  司立鹤和她拥抱了一下,“好久不见。”

  米娅是小麦色皮肤,眼尾有几条漂亮的皱纹,她看向楚音和果果,笑容更灿烂,“我终于见到你们了,Tollan说要和你们来这里住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在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她走上前,给了楚音一个大大的拥抱,“叫我米娅就好。”

  楚音很少遇到这么激情四射的人,小声打招呼,“米娅姐。”

  米娅蹲下身挥手,“这是果果吧,真可爱。”她揉揉小狗的脑袋,帮忙拿行李推进屋里,边说,“一路过来累了吧,先休息一会儿,等晚上我给你们做我的拿手好菜。”

  司立鹤和楚音的卧室在二楼,他们把行李搬上去,楚音走到窗边往下看好奇地打量着新环境。

  周遭都是独栋别墅,远处有块小湖泊,他打开窗,清凉的风吹进来,很宜人。

  这房屋是司立鹤前两个月托朋友从一个要移民的富商那儿接手的,他也是第一次来,两人换了身舒适点的家居服,到处参观。

  四居室,书房健身房应有尽有,后院还修了个圆形的游泳池,只不过现在天气冷了,池子里没有水。

  司立鹤对这里很满意,问楚音觉得怎么样。

  楚音眼睛转了转,不太好意思地说:“我还以为会有壁炉呢。”

  他以前看外国的小说和电影,主角的家里总会有个老式壁炉,等到冬天,放干柴进去烧,火焰烧得木柴劈里啪啦响,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

  他在说这些时眼睛里罕见地染了点憧憬,司立鹤亲一亲他的脸颊,“那我们修一个。”

  楚音只是随口一提,刚想说不用那么麻烦,米娅听见谈话,自告奋勇,“我有认识的工人,Tollan,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米娅是个实干派,第三天就找到了设计师,第五天就开始砸墙动工,不到半个月就完工。

  这个时候天已经微微有些冷意了,米娅说要试试看这个壁炉如何,丢了几个红薯进去烤,让楚音盯着。

  楚音抱着果果盘腿坐在暖呼呼的壁炉前,光顾着感受温度,忘记了烤红薯这件事,等指挥工人修完草墙的米娅回来一看,红薯变成了黑炭,吃都不能吃。

  楚音很愧疚,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我忘记了......”

  “这么一点小事有什么好抱歉的,再烤就行了。”米娅拍一下楚音的肩膀,“放轻松,不要活得那么紧张,everything will be ok!”

  司立鹤从二楼的书房下来,提醒楚音该吃药了。

  楚音决定现阶段要好好活下去,所以很配合治疗,接过司立鹤递来的药丸和水,咕噜一口咽了下去。

  在出国之前,Linda给楚音做了心理评估,确保以他的状态能离开熟悉的环境,但约定好每个月要做两到三次的线上疏导。

  全新的环境对于楚音而言是新鲜的,他见到的大部分人都是异国面孔,连交谈都很费劲,更别说有人认识他,这反而给楚音带来了深深的安全感。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往事,也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啐他一口。

  吃过了药,司立鹤问楚音想不想一起去市中心采购。

  半个月以来,楚音都在别墅区活动,只跟几个附近的几个邻居打过照面,他其实也有点好奇异国的风土人情,略一思索,点了下脑袋。

  伦敦的九月比海市要冷一些,但天气还算温和。

  司立鹤在国内因为工作性质有意加深年龄感,大部分时候穿得都比较正经古板,这时随手套了件灰色的冲锋衣,下身是一条合身的牛仔裤,削弱了些精英气息要休闲得多,看起来平易近人不少。

  楚音仿佛借此看到了青少年时期的司立鹤,也许再年轻几岁,司立鹤的穿扮会更时髦,走在校园和街道肯定吸引各色目光。

  见楚音在看他,司立鹤走过去给楚音正了正薄风衣,一路摸下去摸到手,握了下有点凉,“冷吗?”

  楚音摇摇脑袋,和司立鹤一同出了门。

  这次出去采购的目标是接下来一周的食材,两人在大型的连锁超市走走逛逛,没一会儿推车就快满了。

  楚音总时不时看一眼食材的价格再换算成人民币,司立鹤每拿一样他心里就滴一次血,不禁感慨道:“在这里生活还挺贵的。”

  司立鹤忍俊不禁,中途接到米娅的电话,说晚上要炖猪脚,让他们记得买。

  饶了一圈没找着,正好有个员工在一旁整理货架,司立鹤想让楚音多跟人交流,撺掇楚音去询问。

  楚音是典型的哑巴英语,偷偷拿手机查猪脚的英语单词,听了好几遍读音才在司立鹤满是笑意的目光里磕磕巴巴开口,“Hello,where is the trotter?”

  售货员用一种不太理解的眼神看着他。

  司立鹤笑了出来,跟售货员说楚音要的是“pig’s feet”。

  楚音整个脸蛋爆红成西红柿,瞪了捉弄他的司立鹤一眼,气鼓鼓地转身就走。

  “干什么呀?”司立鹤一手拦住他的肩膀,“别生气,跟你闹着玩。”

  楚音嘟囔道:“猪脚真的叫pig’s feet吗?那......牛蹄叫cow’s feet?”

  司立鹤哭笑不得,“我想cow hoof可能会贴切点。”见楚音在看他,煞有其事地道,“不过我们人多,他们改一改也很合理。”

  楚音真的被逗笑了,弯了弯唇角。

  司立鹤有点恍惚,又怕惊散的楚音来之不易的笑容,放低了声音,“走,继续逛。”

  满载而归。

  当晚司立鹤和米娅下厨,做了顿丰盛的晚餐。

  果果小小的食盆也堆满了水煮肉,司立鹤怕这只奶奶小狗噎着,特地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趁着楚音和米娅在说话,他蹲下来拍拍果果的脑袋,“吃了我的肉,是不是得替我跟你爸爸说几句好话?”

  果果大快朵颐,没空理会他,司立鹤笑了下,真心希望能快点发明出让小狗延年益寿的药物——楚音怕失去果果,司立鹤怕失去楚音,他们有着共同的恐惧,偏偏生生死死不由人做主。

  司立鹤望向正在不远处笼在光晕里的身影,不知道这样的温馨能维持多久。

  他知道楚音没有再往记账本上添加新的数目,但那并不代表楚音原谅他。

  楚音连死都不怕,而司立鹤反倒成了胆小鬼,他甚至没有勇气告诉楚音,很多年前他曾为楚音撑起一把伞,怕换来楚音失望的眼神。

  米娅的厨艺着实精湛,楚音比平时吃得多了些,但饭后吃完药不到一个小时就吐了——精神疾病类的药物通常会有副作用,这是很正常的现象,但司立鹤听着楚音的呕吐声,心里像被挖了一个洞。

  当天晚上失眠的成了司立鹤,中途楚音惊醒了两回,他把人哄睡了却怎么也无法入眠,蹑手蹑脚起来吞了药。

  Linda说过,照顾精神病人不是易事,除了要有耐心和毅力,对自身的情绪也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患得患失让司立鹤精神衰弱,出国之前他就已经有失眠的症状了,在Linda的建议下,他开始服用助眠的药物。

  幸而他还算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不至于有其它的病症。

  司立鹤躺回去,搂着楚音温热的躯体,在药物的作用下进入了浅眠,而黑暗里,楚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楚音第三次发现司立鹤瞒着他吃药,原来强势如司立鹤也有脆弱的时候,他有点困惑,但是迷迷糊糊地不大能思考,只好钻进司立鹤的怀抱里继续睡觉。

  楚音逐渐适应了伦敦的天气。

  一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前脚出门遛狗还是晴空万里,没走两步路就淋成了落汤鸡,有了经验之后,楚音随身携带着折叠伞,一见情况不对就抱着果果狂奔回家,有时候连伞都不用撑就顺利抵达住处。

  邻居是一对白人夫妇,前两天按了门铃给楚音送自家母鸡下的鸡蛋。

  楚音想表示感谢,支支吾吾只憋出了一句“thank you”,直到米娅出现解救了他。

  司立鹤为了能让楚音多出去走走,在语言学校给他报了个为期三个月的小型的语言班。

  楚音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同学又都是外国人,一开始有些抵触,司立鹤干脆也报名陪读。

  班级一共七个人,只有他们两个中国人,从零基础学起,教学进度很慢。

  几天下来,司立鹤发现楚音嘴上说着自己不行,听起课来却比谁都认真。

  司立鹤却觉得这跟老年班没什么区别,无聊到要发霉,有时候偷偷打瞌睡被楚音杵醒,只好强打精神听课,但看着楚音兴致勃勃的样子,又很高兴楚音能找到感兴趣的事情。

  不过这也在无形中加重了楚音的压力,吃太多药影响他的记忆力,今晚背完单词语句,第二天早上可能会忘记一半,每当这种时候,楚音焦虑的情绪会表现得非常明显。

  司立鹤“弄巧成拙”,想让楚音停课,楚音却比他想象中要坚韧,忘记了就咬着牙再背几次,就算掉着眼泪也捧着书不肯撒手。

  司立鹤听张连枝说过,楚音高中时成绩还不错,如果不是高考前出现那档子事,可以上一个很不错的大学——楚音是在跟十七岁的自己较劲。

  司立鹤有耐心陪楚音找回丢失的那几年。

  在楚音再一次因为忘记语法而抱着脑袋流泪时,司立鹤握住他发抖的手,一遍遍跟他说没关系,等楚音的情绪稳定一点,重新帮他梳理思路。

  楚音学习的进度不快,但每天都有在进步。

  司立鹤提前跟授课的老师说明了楚音的情况,女人总是会用很包容的目光鼓励楚音踊跃开口,不管楚音说得怎么样,都能得到夸赞。

  米娅也成了楚音练习口语的老师。

  在某一天早晨,她问楚音“how are you”得到的不再是“I’m fine,thank you,and you”,尽管楚音嘴巴已经张出来了,愣是硬生生地转了个弯——not bad!

  米娅哈哈大笑,对楚音竖起两只大拇指。

  楚音活了二十多年得到的夸赞还没有这两个月多,小到他只是鼓起勇气尝试跟邻居打招呼都能得到女人对他今日份穿搭的赞赏。

  他透过反光的玻璃看自己宽大灰色毛衣,心想这有什么好夸的,外国人真夸张呀。

  两个星期后,陪读司立鹤说自己感冒,不能和楚音去语言班。

  楚音也想请假,司立鹤替他裹好围巾,“那你会掉队,难道你想下次课堂小考和果果一样倒数第二?”

  果果只是拉力赛比赛输了一次就被司立鹤念叨一辈子,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非常生气地咬司立鹤的裤脚。

  司立鹤举手投降,问楚音,“还请不请假?”

  楚音犹豫片刻,摇摇头。

  司立鹤把他下午要吃的药分好放进书包里,米娅送他去上课。

  半个小时后,米娅去而复返,跟焦急等待的司立鹤说:“放心吧,很顺利,我亲眼看着他进学校的。”

  司立鹤说好,结果沉不下心做事,心想楚音第一次外出能不能行,会不会突然发病,会不会焦虑,能不能应付老师和同学的发问,以及,楚音不会趁机跑了吧?

  他在屋子里到处找狗,见到果果趴在啃玩具才稍稍安心。

  米娅在房间听见汽车发动声,探出窗去看,对上车司立鹤说:“Tollan,相信楚音吧,他不是小孩子了。”

  司立鹤头也不回地说:“你不明白。”

  他见过楚音最糟糕的样子,根本没法放心。

  一路驱车到学校,却没有进入教室,只透过窗户往里看。

  楚音很认真地竖着耳朵在记笔记,给了司立鹤一个非常专注的侧脸。

  司立鹤小看了楚音,那么多艰难的事情楚音都熬过来了,一个小小的语言班怎么能打倒他?

  老师发现了窗外的司立鹤,所有人的目光看过去。

  楚音讶异地张大了眼睛,在老师的同意下走出去找司立鹤,狐疑地问:“你不是感冒了吗?”

  司立鹤被问倒,说米娅让他出来买东西。

  楚音小小地哦了一声,不知道相信了没有,要继续回去上课,抿了下唇,低声道:“晚上你会来接我吗?”

  司立鹤看着一点点鲜亮起来的楚音,心跳加速,不顾探头探脑的同学们的视线,亲了楚音一口,“当然。”

  同学们起哄地拉长了声音,楚音两颊倏地红了,轻轻地推了司立鹤一把,转身坐回了座位,不再看司立鹤一眼。

  周六晚上楚音和Linda连线。

  楚音把课本和笔记分享给她,说自己有在好好学习,争取早日可以用英语流畅地跟对方聊天。

  大概是司立鹤那句倒数第二刺激了他,楚音真的很用功,心理疏导结束后又接着去听英语听力。

  司立鹤给他留了安静的学习空间,和Linda在书房里对话。

  Linda减少了楚音的药量,并嘱咐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司立鹤开玩笑道:“我现在哪敢惹他。”

  重话都不敢说一句,装也装出个样子来,哪怕是装一辈子司立鹤也甘之如饴。

  回到主卧见楚音还在挑灯夜读,司立鹤走过去把人抱到床上,“明天不用上课,休息一天。”

  楚音扑腾着要去背最后一段,被司立鹤压在身下亲。

  他动一下,司立鹤就亲一下,直到他软绵绵地躺好为止。

  司立鹤把灯调暗了点,在暖黄的灯光里用眼神描摹楚音的五官,楚音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偏过脸,呼吸变得绵长。

  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有做过了。

  气氛太好,错过就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了,司立鹤试探性地摸进去。

  楚音闭上了眼睛,眼睫毛微微颤动,看不出是愉悦还是抵触。

  司立鹤只亲亲他的嘴唇,深吸一口气,“睡觉吧。”

  室内彻底暗了下来。

  片刻后,楚音仰头,有濡湿的吻落在司立鹤的唇边。

  四瓣唇粘了胶水似的黏在一起,亲了很久,亲到楚音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司立鹤还在留恋不舍地啄吻。

  伦敦的冬天又湿又冷,圣诞节这天,米娅回家过节去了。

  楚音想象中的画面具象化了,客厅有他们一起布置的小圣诞树,他和司立鹤盘着腿坐在壁炉旁取暖,果果穿着红色的披风满屋子溜达,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的战士。

  司立鹤给邻居送烤羊腿,以回馈邻居时不时送的鸡蛋,他觉得天冷,没让楚音跟着去。

  夫妇俩向他问好,他把鲜美的烤羊腿递出去,说我的伴侣很是个不自信的人,很需要夸奖,请你们平时多表扬他。

  夫妇俩欣然答应。

  楚音跑到二楼的窗户往下看,挥着手跟邻居打招呼,得到了夫妇俩热情的回应。

  他的脸上有笑容,被暖光照得璀璨,司立鹤心里有块地方软软地陷下去,想如果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那他没什么遗憾了。

  伦敦的冬天又长又湿又冷,在风夹雾雨里,楚音顺利完成了语言班的课程。

  三个月的时间,楚音进步飞快,刚到伦敦时还是只能看能读不能说的哑巴英语,现在已经能够和当地人进行日常交流,虽然有时候会卡壳磕巴,但那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问题,毕竟没有谁会严格到纠着非母语者小小的口音不放。

  又一次跟Linda的连线,楚音把拿到的证书给她看。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等见到屏幕里眉飞色舞的自己才恍然发现从前凝聚在他眉宇间的愁绪几乎淡得看不见了,慢慢噤声。

  Linda笑着凝视着他,“小楚,你做得很好,继续保持。”又问,“最近和司先生相处得如何?”

  楚音虽然还是没有办法完全信任任何一个人,但对于给自己治疗的医生,他愿意多说些心里话,嗫嚅着,“我不知道......”顿了顿,实事求是地补充,“他对我很好。”

  司立鹤放下所有工作陪他来伦敦“避世”,为了让他更好地融入当地生活给他报名语言班,对他忽好忽坏的情绪有无限的包容。

  他还听闻陈邵风出事故断了一条腿,司立鹤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但未出国前有段时间司立鹤频繁外出,想必脱不了干系。

  楚音很难挑出司立鹤的错处,只不过对于这些好,他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感到惶恐。

  不知道哪一天司立鹤就玩腻了这个爱情游戏,司立鹤亲口说的——爱?别开玩笑了,我才没时间陪他玩什么爱情游戏。

  看出楚音的纠结,善解人意的Linda说:“不管怎么样,听从你自己的心,就是最好的答案。”

  日子变得悠闲起来,天气渐渐回暖。

  司立鹤和楚音每周末都会去市中心一躺,没有任何目的,走到哪停到哪。

  有时候停下来看广场上的白鸽,有时候坐在长凳上看傍晚的晚霞。

  一次,误打误撞进了教堂,和虔诚的教徒们一起聆听神职人员讲诉耶稣的故事,教堂有一扇方形的天窗,金灿灿的阳光正好洒在一对祷告的夫妇身上,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圣洁。

  教堂外,小学生组成了一只合唱队,可爱的洋娃娃们正在吟唱。

  司立鹤和楚音牵着手静悄悄地穿过歌声,随手给涂满桐油的艺术家投下两英镑,获得了一个优雅的摘帽礼。

  搭大巴回去的路上,司立鹤看见渐渐落幕的夕阳,远方古朴的建筑物被天际分割得一半明一半暗,他握着楚音的手,脑袋靠着脑袋,感慨,“真不想太阳落下。”

  他不知道在下一个黎明到来之前,楚音是否还会在他身边。

  夜晚,司立鹤被国内一通电话惊醒。

  司秦劳累过度倒在了工位上,紧急送医,现在还在手术室里抢救。

  时过境迁,齿轮再现,命运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司立鹤一次次地学会面对失去。

  十九岁的雨夜,病魔无情地夺走了他的母亲,而现在他再次面临选择的节点。

  “副经理,您什么时候回国?”

  司立鹤转过头,望着昏暗光线里的楚音。

  夜里很安静,他能听见自己飞快的心跳声,视线也逐渐变得朦胧。

  楚音脸上有一种很怜悯的神情,好似无论经历过多少苦难与挫折,他的心底始终有一片无法抹灭的柔软。

  片刻后,楚音慢腾腾地向他挪去,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司立鹤丢了手机反抱住温热的躯体,抱得很用力,仿若没有什么力量能让他松开手。

  “楚音,留下来。”他这样说,“留在我身边。”

  他只字不说求你两个字,姿态却处处透露着恳求。

  楚音没有说话,回报以更加用力的拥抱,他们从没有一刻这么接近,透过伤痕累累的身心触摸到了彼此不安的灵魂。

  司秦一倒下,盛锐人心惶惶,作为当之无愧接班人的司立鹤必须马上回去稳住局面,但要带上果果回国需要一些手续,中途还得经停中转,实在很奔波,而楚音不可能把果果留在异国他乡,因此最理想的状况是司立鹤先单独回国。

  司立鹤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李特助买了最快一趟直飞,四个小时后,司立鹤就会登上回国的客机。

  别墅里笼罩着浓浓的哀愁,米娅再三跟他保证一定会照看好楚音。

  司立鹤道了谢,回过身见到楚音站在楼梯口,笑着走过去,把人牵回主卧,语气松快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就问米娅,或者直接给我打电话,不要在乎时差,我一定会听的。”

  他握着楚音的手揉了揉,沉吟,“药要记得吃,我会查岗,如果你停药了,我就跟Linda告状,让她给你开最苦的药。”

  “米娅说每个周末华人俱乐部会组织活动,我让她带你一起参加。”

  司立鹤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仿佛怕一次的离别换来终身的不再见,他不确定地笑问楚音,“你会给我打电话的,对吗?”

  楚音抿了抿唇,起身拉开抽屉,把司立鹤助眠的药物收进了行李箱。

  他一直都知道,司立鹤脑子里蹦出了这句话,望着近在眼前的身影,却觉得怎么抓也抓不住。

  有很短暂的一刹那,司立鹤不愿意管那么多了,他想直接把楚音绑上飞机,反正楚音没有反抗的能力。

  司立鹤握掌成拳,心里翻涌着。

  楚音黑黢黢的眼瞳盯着他,似乎已经洞察了他的心思,他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缓缓松开。

  楚音站了起来,走过去献给司立鹤一吻,如同很多次他独自去语言班上课前小声问司立鹤,“你会来接我吗?”

  司立鹤哽咽道:“当然。”

  他搂住楚音的腰,把人拖到自己怀里禁锢着,意有所指,“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不要趁我不在偷偷地成为陨落的太阳。

  司立鹤盛着夜色离开,楚音抱着果果站在门口跟他挥手,借果果的口,“跟叔叔说再见。”

  车子没入了黑暗里,楚音不自觉地追随了两步,直到米娅在身后提醒,“看不到了,进屋吧。”

  楚音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失一块什么东西。

  将要上楼前,米娅神秘兮兮地塞给他一封信,“Tollan让我转交给你,说不定是情书哦。”

  楚音关上门,在桌前静坐很久才抽出信纸缓缓打开,借着灯光一字字地阅读。

  司立鹤字如其人,一笔一划似出鞘的刃,笔锋利落、线条刚劲。

  “对不起,原谅我以这样的方式跟你道歉。

  楚音,你肯定还不知道我们已经认识了将近十年。

  这些时日,我时常想该在哪个时刻、哪个时机把这件事告诉你,但回过头看看,其实是我自己错过了太多次开口的机会。

  九月十七号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我母亲在这一天下葬,同一天我与你相遇。

  如果当时是我自己下车给你送伞,会不会一切都不相同?

  看到这里,你也觉得造物弄人对吗?

  那天在教堂我看着落下来的光,我问上帝,如果你真的能听到信徒的祷告,为什么要在赋予世人欢愉的同时加诸深沉的痛苦。

  上帝没能回答我,我只能自己寻找答案。

  是我的浅薄与狭隘将你推远,是我的误解与错怪让你流泪。

  上帝无辜,错的是欺骗,有罪的是我,但很抱歉,我不愿意放手,原谅我自私到底。

  等我。”

  右下角署名——永远爱你的司立鹤。

  善于言辞的司立鹤居然也学会了楚音幼稚的表达方式,那些耻于说出口的化作出自肺腑的文字,承载着司立鹤的庆幸与危惧,一并撞入了楚音心里。

  窗外有风吹动,吹得院子的草墙沙沙作响。

  楚音一遍遍抚摸过“永远爱你的”五个字,红着眼睛嘟囔,“司立鹤,学人精。”

  -

  司秦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来。

  还没倒好时差的司立鹤正在病房的桌子里办公,见司秦睁眼叫来医生护士检查。

  这一次司秦是突发脑溢血,好在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检查过后,司立鹤送走医护人员,折回病床前,拉开椅子坐下来,说:“知道自己血压高就别那么拼命,还大半夜喝白酒,真当自己还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啊?”

  司秦有气无力,“我不努力点,怎么给你托底?”

  司立鹤淡淡道:“我人都在这了,用不着。”

  “你自己回来的,楚音呢?”

  “不关你的事你别问那么多,我让护工过来照顾你。”司立鹤站起身端起笔记本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小叔,我想我妈一定很希望我跟你和好,所以早点出院,我还年轻,不想那么快坐董事长的位置。”

  他说完,开门出去,沉默了两秒轻轻地笑了声。

  蠢蠢欲动的老股东对叔侄二人不合一事略有耳闻,本想着司秦一倒搅浑这潭水趁机牟利,没想到远在国外的司立鹤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出现在了盛锐的办公大楼。

  “堂叔,背着我搞什么小动作呢?”司立鹤笑吟吟地端坐在会议室的转椅上,双手交叠着,目光巡视过面色各异的股东们,“我小叔是长命百岁的命格,现在就坐不住会不会太心急了点?”

  众人噤声。

  盛锐的股票波动了几天,因司秦的好转和司立鹤的坐镇趋于稳定。

  司立鹤每天晚上都会跟楚音打视频通话,特地定了闹钟,确保伦敦是在白天,楚音能够接到他的来电。

  米娅带着楚音参加当地华人俱乐部的活动,给他拍了段视频。

  楚音腼腆地坐在人群中,被热情的女青年抓起来跳舞,他很拘谨,近乎有些同手同脚,闹了个大红脸。

  可他是开心的、鲜活的,比从前更亮丽、灵动。

  如果楚音有个普通的出身,不曾经历过那么多风雨,他本该这样无拘无束地笑着、活着。

  司立鹤一遍遍循环播放短短二十秒的视频,看到不知道第几次,一则视频邀请打断了他的痴迷。

  是楚音。

  他回国近十天,这是楚音第一次主动联络司立鹤。

  画面亮起,楚音因为运动过后红扑扑的脸颊映入眼帘,司立鹤几乎能感受他从每个毛孔里砰砰散发出的热气。

  “司立鹤。”楚音的尾音往上扬,脆生生像咬一口的水萝卜,“我跟米娅在俱乐部,如果你在的话,我们就可以搭档了。”

  司立鹤的呼吸变快,他已经很久不曾听见过这么欢乐的声音,“好啊,下次我们一起去。”

  下次,一个多美妙有着无限希望的词。

  “楚音,跟谁聊天?”一个小麦色皮肤的青年凑到镜头前,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这就是米娅说的托兰?”

  司立鹤看着青年搭在楚音肩膀上的手,“你好,我是楚音的男朋友。”

  “我知道你,我朋友跟你是同届的校友,听说你以前读书的时候很风光,大把人追你。”青年吹了个悠扬的口哨,哈哈大笑,“Lucas的对象跟你见过两次面就移情别恋,他现在还在生气......”

  司立鹤真想拿个拖鞋塞进青年的嘴里,皮笑肉不笑说:“我不认识什么Lucas。”楚音好不容易给他打视频通话,他生怕楚音觉得他是个孟浪轻浮的人,急忙打断,“楚音,我有话跟你说。”

  青年被人叫走,司立鹤观察楚音的脸色,“你不会信他吧?”

  楚音揉了揉鼻子,嘀咕,“你在伦敦读书的时候真那么多人追吗?”

  司立鹤想糊弄过去,深吸一口气,“我哪有那么大魅力啊,别听他胡说。”

  楚音哦了声,看不出高不高兴,说自己要去参加两人三足比赛。

  “跟谁?”司立鹤警铃大作,“跟刚刚那个?”

  “嗯。”

  “不准——”司立鹤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玩得开心。”

  视频一挂断,他立刻给米娅打电话,让米娅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带楚音回家。

  米娅玩得正在兴头上,“为什么,楚音很喜欢这里。”

  再待下去,难保他不会被人揭底惹楚音生气,远在几千里外的司立鹤觉得头疼,好说歹说才让米娅同意中止这次娱乐活动。

  晚上司立鹤跟楚音通话,没看出楚音有什么不同,既高兴又不高兴,主动提起,“你想知道我读书的事吗?”

  楚音架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摇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如果人执着于过去的话,日子没有办法往下走。

  楚音当着司立鹤的面把今晚的药吃了,抓着果果入镜,“跟叔叔再见。”

  明天的太阳依旧会升起,今夜有个好梦。

  伦敦迎来多雨的春季,常有阵雨。

  楚音出门遛狗会随身携带雨具,但也有疏忽的时候,比如此时此刻他跟果果不得不为了躲避一场骤雨站在了屋檐下。

  他把果果抱在怀中避免小狗的脚弄脏弄湿,等待雨停。

  司立鹤给他打视频电话,楚音拨开被雨雾打湿的头发,苦恼地皱着眉头,“忘记带伞了。”望着漆黑一片的屏幕,奇怪道,“你怎么不开摄像头?”

  “在外面,不太方便。”

  楚音不疑有他,司立鹤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邻居前天给我们送了自己做的蘑菇奶油汤。”

  “昨天晚上吃了烤鸡,鸡胸肉水煮给果果吃了。”

  “米娅说院子里的草长得很快,明天我们要一起清除。”

  楚音说得太多,雨还是不停。

  司立鹤问他,“有没有按时吃药?”

  “有。”

  “有没有去逛街?”

  司立鹤问题怎么那么多呀?

  “有。”

  “有没有给花园里的花浇水?”

  “有。”

  “有没有想我?”

  楚音,“......”

  司立鹤自问自答,“我有,我有在想你。”

  遮挡的摄像头亮起,却不是司立鹤的脸,而是楚音的背影。

  楚音愣了一下,惊讶地回过头,屏幕就成了他瞪圆了眼的表情。

  两个月不见的司立鹤撑着伞站在他身后,笑吟吟地看着他,一步步地朝他走来,替他遮去了大部分雨雾,不再隔着冰冷的机械,而是真真实实地在他眼前问:“说啊,有没有想我?”

  机灵的果果汪了一声。

  楚音潮润的眼睛眨呀眨,“果果有想你。”他咬了咬唇,支吾道,“我也有点想你。”

  司立鹤得到想听的答案,搂过他的肩膀,将人庇护在伞下,不太满意,“只是一点?不要对我撒谎。”

  一贯的强势,又不大坚定。

  楚音一把跑出去,肆无忌惮地奔进雨中,他不再惧怕风雨,淋得湿漉漉回过头对司立鹤说:“一点就是一点,不信你问果果。”

  好吧,有一点也不错了。

  司立鹤跟上去,把人重新抓回伞下,“我相信你。”

  回应司立鹤的是一个带着水汽的印在脸颊的吻。

  雨越下越大了,两个身影在朦胧的雨雾里渐行渐远,有轻快的谈话随风飘动。

  “米娅还在家里等着我们,走快点.....”

  就这样一直、一直地并肩走下去。

  作者有话说

  小记:   完结啦。   有好多话想说不知从何说起,其实在更新的过程中我也随人物的痛苦而痛苦,有好几次也跟着一起哭一起崩溃,是大家的评论支撑我给这个故事划下句点,所以非常非常感谢大家对暗通款曲的支持。   我们咚咚一路走来真的不容易,也希望小司总能真真正正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不管怎么样,祝司立鹤和楚音长长久久吧! 正文待补充的细节会在番外呈现,大家有想看的也可以评论。   新开了个预收文,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点个收藏,顺便关注一下作者专栏。   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