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海上舟【完结】>第51章

  陈诗顶着泪眼出来了。

  安梨大声道:“愣着干什么啊,快跟我去医院。”

  冯怡反应过来了,“是不是舟舟出事了?”

  安梨叹声道:“可不是嘛,我都快愁死了,这个南舟啊,昨晚吞了两瓶药,要不是我家里没烟了,想去她家找包烟抽,说不定她现在早就见阎王去了。”

  一个噩耗接一个噩耗,陈诗脸上已经挂不住任何表情,只剩麻木了,她起身,缓步走过来,呢喃道:“姑姑吞药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宇松一把拽住她,吼道:“你爷爷都没了!你还惦记别人死活呢!”

  陈诗用力甩掉他的手,停下脚步,表情渐渐狰狞起来,哑着声音失控道:“爷爷已经走了,我也很伤心啊,我们好好给他处理后事好不好,爸,你到底想怎样……”

  她指着胸口的手在哆嗦,眼泪鼻涕一齐流,“是不是我也死了我们大家都跟着死了你才能消停!”

  陈宇松被陈诗这副样子吓到了,语气放缓,“小诗,你冷静一点,别那么激动,有话我们好好说。”

  “是谁有话不好好说啊。”

  陈诗一脸疲惫,使劲擦了一把干涸在脸上的眼泪,来回呼吸好几次,她走到安梨面前,心平气和道:“安姨,先辛苦你几天,抱歉啊,我不能跟你去见姑姑了,我爷爷刚去世,我真的走不开。”

  安梨表示理解,拍了拍陈诗的肩,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小声靠在她耳边说:“我不想让南舟死,所以,以后你再去南舟家里,我不会再搞破坏了。”

  安梨说完就走了。

  她说这番话完全是真心实意,她的确恨过南舟变了心,但谁让南舟是周晚之深爱的人呢,只要南舟活着,周晚之寄托在她身上的那份爱就一直活着。不要怀疑,这个世界就是有一种爱宽广无边为了所爱可以包容到如此境界,不求回报,无怨无悔。

  安梨出了电梯,给南舟拨出去一通电话。

  “陈诗爷爷去世了。”

  南舟在手机那边沉默很久,她应该是哭了,不然不会发出抽泣声。

  安梨问:“你要来吗?”

  “不了。”

  “你声音怎么这么不对劲啊,南舟,我告诉你,你这条命是姐姐我给你捡回来的,你必须好好活着,我不让你死,你不许死。”

  “我知道了。”

  “你在医院等着我,我马上就赶回去……”

  南舟用绵软无力的声音打断道:“阿梨,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常跟晚之一起去桥北一家小饭馆吃饭,那家阿婆做的可乐鸡翅特别好吃,我有点饿了,好想再吃一次啊。”

  安梨刀子嘴豆腐心,“行,等着哈,我这就去给你买。”

  桥北在暨平区,距这里将近四十公里,来回的话,没有两个小时回不来。

  南舟知道。

  阿梨,你不该救我的。

  海浪静悄悄地拍打海岸,海鸟成群结队地盘旋于高空,列成一行行字,一行行诗,北边的云彩往南边飘,南边的南舟孤单地坐在海边,说还想再去一次北方。

  北方的夏天会飘雪吗?

  我的衣裳够厚吗?

  陈诗会为我难过吗?

  南舟把自己打扮得又拽又酷,顺直黑发披散,凌乱地被风吹起挡住悲凉的眼睛,她听着海浪的声音,把那封绝笔信一字一字地写完,再用石头压住放到岸边,然后她站起身,向前走,一直向前走,一浅一深的脚印串成一行行欲言又止的苦情诗,她回头望了一眼,仰头望向不远处的民宿,视线模糊起来了,恍恍惚惚间,她仿佛看清了最顶层一扇窗前站着的那个人的模样,万千破碎的字句摧毁在风中,她突然后悔给那个人写诗了。

  太阳为何如此吝啬,在这种时候都不肯照亮她。

  海水为何如此冰冷,她怕冷啊,她最怕冷了。

  她只是想要一个温暖的抱抱,可是,从生到死,她怀里的温度都是冷的,一浪高过一浪,爱神维纳斯从海里升起的时候,她彻彻底底把自己交给了无边无际的深海,然后,那封没有写在绝笔信里的声音伴随维纳斯消逝的过程,陪了再也不能写诗的她最后一程。

  “可是陈诗,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仰望。”

  .

  想得到周晚之的祝福,想得到爷爷的祝福,想得到爸爸妈妈的祝福,想得到安梨的祝福,想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想南舟能对她温柔体贴,想南舟能为她穿上五颜六色的衣服,想南舟只为她一个人写诗,想考上一所好大学,想父母感情和睦,想爷爷身体康健。

  想南舟心里的那片海是她,想南舟手腕的纹身是她,想南舟最爱的人是她。

  想和南舟去南城看雪。

  想和南舟拥抱接吻做.爱,想和南舟结婚,想和南舟幸福一辈子。

  陈诗做到了,在南舟离开的岁月里,她让自己永远活在虚幻的空间里,走不出来,也不想走出来。

  别人眼中的精神病,无所谓。只想做,南舟眼中的宝贝。

  “这些年,小诗一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陈爷爷去世之后,冯姨和陈叔离婚了,冯姨把海边这家民宿一层盘下来了,给小诗开了家工作室。”

  “陈诗爸爸呢?”

  孟子池言语隐隐有些不忿,“再婚了,听说前两年他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老来得子,宠得不行,自从他有了儿子,一眼都没来看过小诗。”

  宋惊春心疼地擦了擦眼泪,“如果陈诗愿意的话,我来照顾她,我可以待她好,你也知道,我一直是单身,我一直在等她啊。”

  “孩子,你不必等了,好好去过自己的生活吧。”冯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为什么啊?”

  冯怡不愿再回忆起当年的事了,安梨扶着她回屋,再出来,她回答了宋惊春心里的疑问:“当年,小诗正在忙着处理她爷爷的后事,我一通电话打过去,告诉她南舟跳海了,她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掉,然后……”

  安梨仰了仰头,“然后,她就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了。”

  她们同时透过透明玻璃窗朝里面的陈诗看过去,她手里拿着图纸,坐在一堆仪器跟前,一心一意只做骨灰盒,她做的骨灰盒和别人做的一点都不一样,会根据客人需求进行定制,有陶瓷有调制的纸浆有可再生菌丝体基生物材料制作的各种各样的应有尽有,颜色也是五颜六色什么都有,但只有一种颜色她不做,那就是黑色。

  她给每一个骨灰盒都起了一个好听的有含义的名字,此时,她手里捧着一个蓝色的船型寿盒,呆愣愣地看了很久很久。

  安梨接着说:“南舟走后,她整天不吃不喝,不哭也不说话,后来有一天,她突然情绪爆发了,像是才反应过来南舟去世了一样,一直跳海,一直往海里跳,当时我真的觉得这孩子我们可能留不住了,她是活着,可她的魂儿早就跟着南舟一起走了。”

  宋惊春又问:“那你们是怎么把她留住的。”

  “我们骗了她一件事。我们从南舟的遗物里找到一张纸,上面写着「陈诗将无条件满足南舟一个愿望,南舟可随时找陈诗兑现这个愿望,有效期至永久。」我当时想出了主意,我模仿南舟的字迹,在下面写了一句话。”

  “你写了什么?”

  “诗诗,替我活下去。”

  宋惊春呢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就为了这样一句话啊,她真的好爱她,好爱好爱。安姨,你说,她好不起来了吗?”

  安梨无奈摇头,“如果能好的话,早就好了。”

  这时,一个脸蛋肉乎乎的小女孩跑过来,“爸爸!爸爸!”

  孟子池脸上终于出现了笑意。

  宋惊春问:“这是你女儿?”

  孟子池点头。

  宋惊春捏了捏小女孩的脸,“真可爱呀,这胖乎劲儿,还有点神似以前的陈诗呢。”

  孟子池说:“是有点,他们都这么说。”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啊?”

  “孟垚。”

  “杜淼,孟垚,好名字。”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话,小孟垚则是蹲在地上,捧着脸望着窗里面那个忧郁气质很重的“大姐姐”,觉得她好特别啊,和别人都不一样。

  于是她指着陈诗,奶呼呼的声音响起,“爸爸,她是谁呀?”

  孟子池笑道:“她是你姑姑。”

  小孟垚眼神一刻都舍不得从陈诗身上离开,看着她冷冰冰的脸,像个小大人一样,自言自语道:“姑姑不凶吧。”

  孟子池和宋惊春讲话间隙敷衍她一句,“凶。”

  小孟垚倒吸一口凉气,左看右看,趁大人们不注意,迈着鬼鬼祟祟的步子,悄悄把那扇玻璃门推开一个小缝,然后趴在门边,偷听到了里面陈诗和冯怡讲话的声音。

  陈诗盯着那个骨灰盒,整个人都木住了。

  冯怡小心翼翼地问:“宝贝,客人什么时候过来取啊,要不要我提前打包?”

  陈诗摇摇头,意思是这个寿盒,不售卖,自留。

  冯怡懂了,再问:“取名字了吗?”

  陈诗机械地点头,她看不到海的尽头,也看不到南舟的脸了,于是她失神道:“念舟。”

  姑姑,你走之后,我的世界,再也没有光了。

  .

  大海深处是不是都有秘密,要不然岸边的人不会面目忧愁地站在那里,一站就是一整天,一句话都不讲。

  女人面容冷淡严肃,沉默寡言,整个人的气质比深海还要深沉许多。她不高,但极瘦,穿了一身无聊的黑色,从头到脚,全都是黑色,从她身上再也找不出其它颜色了。

  黑顺长发被风吹起挡住悲凉的眼睛,她有一双湿漉漉的眼,一见大海,便会控制不住地流眼泪。

  孟垚站在她身后,痴痴看着她。

  眼前这个女人,从六岁到十八岁,她缠了她整整十二年,但她总是对她极其冷淡,她每天在她身边叽叽喳喳陪着她逗她笑,却换不回她一丝笑脸。

  这个女人就是她的姑姑,姑姑有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陈诗。

  姑姑性格孤僻,是远近闻名的骨灰盒设计师,特别有才华特别神秘,孟垚可崇拜她了,可姑姑好像并不喜欢她,没关系,她相信总有一天她能融化姑姑这颗冰冷的心,总有一天,姑姑会为了她,穿上别的颜色的衣服。

  人都会仰望些什么,孟垚只仰望陈诗。

  远山屹立不倒,就像陈诗看向大海时的眼神一样,坚定得仿佛与海浪合二为一了,她揉皱了眼皮,突然觉得好心酸好寂寞,这么多年,第一次,她第一次主动和孟垚说话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海吗?”

  孟垚是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兴奋地蹦蹦跳跳到她身边,“为什么呀,姑姑?”

  陈诗扭头,一瞬间被光刺痛眼,她不适地眯起眼,把头转回去,盯着死寂的海说:“我喜欢海,因为海上有舟。”

  海上飞过几只海鸟,将孟垚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住,她随口道:“姑姑喜欢海,那我也喜欢海。”

  白日褪去了颜色,光从此有了自己的颜色,透过云朵的缝隙,慷慨洒下,却只照亮了一个人。

  孟垚在光里,孟垚一直在光里。

  陈诗在哪里?

  在没有光的地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