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月光,偏偏要去照亮那两个空盘子和垃圾桶里的菜。多亏了月光,让她们看见彼此眼里的悲伤。
陈诗连条裤子都忘了穿,只穿一条白色小内裤,上面是吊带背心。头发很有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乱成草窝,原本扎头发的头绳也掉到发尾。
她双眼通红,嘴角慢慢掀起一丝笑意,扶着门把手说:“姑姑,你回来了呀。”
太黑了,太亮了。黑到南舟看不清脚下的路,亮到南舟只能看清陈诗的脸。
南舟一动不动,看着陈诗愣了神。
可能是愧疚心作祟,南舟主动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陈诗笑着说。
她没有回房间穿一条裤子,也没有躲起来,就那么心酸地朝南舟笑,一步一步地奔着南舟来了。
她走得很慢,慢到南舟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南舟在扭头就走和赶陈诗走之中,选择留在原地,留在陈诗委屈的眼神里。
南舟又说:“对不起。”
这一次,陈诗迟迟没有说话,停下脚步,站在离南舟一米远的地方,她深深低下头,很久很久,久到心里一场潮湿小雨下完了。
抬起沉重的头,往前迈一大步,来到南舟面前,仰头看着南舟,眼角一颗豆大泪珠摇摇欲坠,她哽咽道:“我不要你跟我说对不起,我也不想跟你说没关系。”
一根锋利的针刺过心尖,南舟心疼了。
陈诗没奢望过南舟能给她什么回应,心情沉到谷底,她声音喑哑道:“我有点冷。”
一贯冷静自持的南舟呼吸一紧,快速看一眼陈诗暴露在外的肌肤,局促地移开眼。
陈诗双手缓慢抬起,颤声道:“你可以抱抱我吗?”
勇敢地将渴望与情不自禁赤裸裸摆在南舟面前,再带上一点小心机,挺起因情绪波动而上下起伏的胸膛,流下忍耐许久的眼泪,她的目的有点单纯,又有点可怜,只想让南舟看看她年轻鲜活的肉.体和热烈滚烫的灵魂。
南舟一眼都没看,她抿着嘴唇,把眼睛逼到通红,沉默再沉默,犹豫再犹豫,齿缝里逼出两个字,“回吧。”
她们之间距离极近,脚尖差一点抵上脚尖,陈诗完全可以让这点距离消失,但她没有,她给了南舟喘息余地,同时,给了南舟逃跑机会。
南舟站在那里,被动到极致,慌张到极致,就是没有逃。
陈诗似乎看见一点渺小的希望,“那么,我可以……抱抱你吗?”
南舟深深叹气,慢慢将视线移向陈诗脸上,余光没忍住往下瞄了一眼,略显慌乱地移开了。
陈诗个子矮,但身材好,很有料。
南舟脸红了。
陈诗会错了意,以为南舟愿意让她抱了,喜出望外地要往南舟怀里钻。
南舟身体一侧,躲开了。
陈诗扑了个空,一瞬间,尴尬,难受,委屈,通通涌上心头。
她咧开嘴角,想笑但没笑出来。
她看了一眼身侧冷淡的南舟,撩了一把乱七八糟的头发,心烦意乱道:“抱歉,我可能是没睡醒吧。”
头一低,语气落寞几分,“我回房了。”
呼吸间隐隐能听出克制的啜泣声,她转身就走,却被南舟一把拉住胳膊。
陈诗回头问:“有事吗?”
南舟点点头,脱下身上开衫,走到陈诗面前,亲自为陈诗披上衣裳。
南舟的衣服,有和她身体一样的味道,穿上她的衣服,就像抱住她一样。
陈诗明白南舟的意思,亲耳听她说出来,还是难过到半死。
“陈诗,我可以给你衣服穿,但我不可以抱你,你也不可以抱我。”
南舟语气很冷漠,不给人留有余地。
陈诗还是想争取一下,“以后呢?”
南舟背过身,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以前不可以,现在不可以,以后更不可以。”
“为什么呢?”陈诗声音都抖了。
南舟转过身,认认真真把陈诗看一遍,而后轻轻用手背拭去陈诗脸上的泪,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不早了,回去睡吧,晚安。”
.
那晚的菜被南舟倒掉之后,她们就没在一起吃过一顿饭,陈诗晚上饿了就点外卖,她已经连续吃一周外卖了。
南舟晚上又开始不吃饭了,至于中午吃不吃饭,吃什么了,陈诗一点都不清楚。
明天期末考,考完试,就放寒假了,她们就要整天待在一起了,一直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
陈诗都快抑郁了,已经好几天没有笑脸了,早上,艺嘉开玩笑问她是不是失恋了,她幽怨地看了艺嘉一眼,垂头丧气地走了。
她好不开心,因为南舟对她的态度。
没有冷漠,也没有疏远,而是变得特别特别客气,客气到每当她们对话,双双老干部附体。
这会儿,陈诗站在门口,长舒一口气,手指摁在门上等待解锁,滴滴一声响完,身后一阵女声随之响起。
“你过来。”
陈诗诧异回头,“姐姐?”
“差辈了,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好吧,阿姨。”
陈诗脱了鞋,光脚走进去,这才发现,安梨家里和南舟家里装修得一模一样,家具一样,地板一样,抬头一看,我的天,吊灯都一样。
安梨倚着墙,眼神犀利地盯了陈诗很久,问:“你几岁了?”
“十八。”
“哦,成年了。”安梨目光不够友善,说话咄咄逼人,“那你为什么要和南舟住在一起,你不知道不方便吗?”
陈诗后知后觉,原来是质问她来了。
她算哪根葱啊。
陈诗没在怕的,直言直语:“她是我姑姑,我跟她住一起怎么了,住你家啦。”
安梨鼻腔哼出一声冷笑,“你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我看不出来,你瞒得过南舟,你瞒得过我?我一眼看出来你对她心思不单纯了。”
姑姑还管这人叫阿梨呢,她们关系应该不错,别生气,别跟她一般见识。
陈诗挤出一个标准微笑,“嘿嘿,阿姨,您在跟我开玩笑吧?”
“我没那么闲。”
陈诗小声嘟囔,“不闲?不闲把我叫来干嘛?”
安梨不拐弯抹角了,直言不讳道:“我告诉你,你离南舟远一点。”
“凭什么?”
“要你管。”
“那也别管我。”
陈诗这人,你好好跟她说话,好话哄着,她什么都听你的,但你非要逼她做什么的时候,她绝对不会听你的。
陈诗扭头就走。
安梨不急不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知道周晚之吗?”
陈诗停下脚步,“嗯,怎么了?”
安梨走上前说:“这房子是晚之的房子,对了,这个房子和南舟那个房子,都是晚之设计的。”
陈诗抓紧书包带,“设计个房子而已,那又怎样?”
“不怎样,我没说怎样,你是南舟的侄女,我才跟你说这些的,别人我都不告诉他们。”
安梨淡淡地笑了,“她俩感情特别特别好,前半月住这,后半月住那,以前我在她们那里过夜,她俩一起睡,睡得就是你那屋。”
陈诗脸色变得特别难看。
“我就没见过比她俩还恩爱的情侣,所以啊,要是有谁想要插足她们的感情。”
安梨狠狠瞪陈诗一眼,“那可真是不要脸。”
陈诗攥了攥拳,深呼吸后说:“行了,知道了,我回家了。”
陈诗已经往外走了,安梨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这年头啊,总有人爱当三儿……”
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陈诗突然感觉头很痛,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点难堪吧,脸慢慢烧红了,她一直问自己一句话——
我这样算是小三吗?
她蹲在家门口,不敢进去面对南舟了,她真的很烦,但没有一个人能来开导开导她,告诉她,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该跟谁说呢。
说我暗恋大我二十岁的姑姑,而我姑姑心里,有一个忘不掉的白月光。
该怎么说呢。
如果匿名往网上投稿,估计得被骂好几百楼吧。
陈诗眼睛又开始发酸了,最近她哭得越来越多了,每一次,都是为了南舟,每一次哭完,下一次又很快到来。
陈诗意识到自己不能继续这样了,但她找不到任何走出困境的办法,只能摸索着前进,横冲直撞,头破血流。
她站起身,推开家门。
一眼望过去,南舟房门紧闭。
走到餐桌前,发现她的手机和昨天一样,放在桌角,那是南舟留给她点外卖的,她摁开手机,看着满格的电量,清楚是南舟给她充的电。
她把手机放回原位,回了房间。
不想吃饭,不想玩手机,只想睡觉。
她躺到床上,刚闭上眼睛,想到安梨说的那句话。
——她俩一起睡,睡得就是你那屋。
陈诗猛地坐起来,委屈地下了床,站在床边,用力搓了一把脸,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于是她出去了。
门一推开,看见南舟站在餐桌前。
南舟看了陈诗一眼,不自然地别开视线,问:“不吃饭了吗?”
陈诗同样不敢直视南舟,“嗯,不饿。”
“现在不吃,半夜不饿吗?”
“到时候再说。”
“嗯。”
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南舟明显还有话想跟陈诗说,欲言又止半天,转身走了。
陈诗疲惫不堪地叹口气,回了那间她不想待的屋子。
门关上那瞬,南舟扭头看向那扇门。
陈诗现在一定站在门里面,以一种受伤的眼神看着门口,等待南舟走进去,摸摸她的头,哄哄她。
南舟知道。
你心疼一只小猫,就一定要把她带回家吗?
你养不好她,而她,以后大概率会遇见比你更好的主人。
所以,等在门里的陈诗失望了,南舟分明看出她情绪不对劲了,却没过来关心她一句,敷衍一下都没有。
那一夜,陈诗坐在飘窗,数了一夜的星星,可是,天上没有星星,一颗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