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知道啦,你放心吧,我不会给姑姑添乱的,哎呀,不跟你说了,你把电话给爷爷,我要跟爷爷说几句话。”
“爷爷,这两天身体怎么样呀,过几天就期末考了,等考完试,我和姑姑就回家看你……”
陈诗在次卧打电话,南舟在厨房准备晚饭。
今天是她们住进来的第三天,家居生活用品基本买齐了,绿植一盆盆摆上了,置物架也没空着,每一层都塞满陈诗爱吃的零食。
蛮有家的感觉。
只是吃饭成了大问题,外卖不健康,天天去外面吃也不现实,只能自己在家做。
南舟真的跟厨房不对付,真的不会做饭,忙活半天,一道菜没做成功,她没半途而废,还在研究百度搜索出来的菜谱。
陈诗打完电话出来,吸了吸鼻子,“姑姑,怎么一股糊味儿啊?”
进厨房一看。
好家伙,一片狼藉。
“我靠。”
锅里一条鲤鱼已经烧糊了,陈诗拽住鱼尾,把整只鱼竖着提起来,从上到下欣赏一遍,啧啧嘴说:“果然是小鲤鱼历险记啊。”
南舟叹口气,碎念的声音意外有点可爱,“明明跟食谱步骤一模一样,究竟哪里出错了。”
“你放了多少油?”
“两滴。”
陈诗一脸无语道:“两滴?就是做小鱼崽也不能只放两滴油啊。”
南舟抬头,看向陈诗,一本正经道:“油放多了,会腻。”
陈诗把鱼扔回锅里,仰天长叹一声,“我就知道,这个家不能没有我。”
她佯装无奈地摆摆手,“姑姑,你出去吧,以后做饭烧菜的事,还是交给我这个贤惠的侄女来做吧。”
“贤惠的……直女?”
陈诗把拿起的抹布扔到灶台,大声反驳道:“是侄女,不是直女。”
南舟似乎听不得这话,严肃道:“你是直的。”
陈诗忽然感觉很烦,没来由的烦,她拿起抹布,使劲去擦灶台,带着怨气说话:“没错,我是直的,我就是直的,直成鱼刺了,等会儿我就把鱼肚子剖开,看看到底是鱼刺直,还是我直。”
南舟像做错事一样,垂落身侧的手慢慢蜷曲起来,她没讲话,无措地站在陈诗身后,看着陈诗通红的耳朵。
陈诗一生气耳朵就会红,估计眼睛也是红的,因为她刚才说话声音都抖了,抖得小心翼翼,委屈巴巴。
一个从小到大,被所有人惯坏了的女孩子,遇见南舟之后,学会把委屈往肚子里咽了。
南舟总是强调直女直女,其实对方是不是直女她们早就心知肚明了,却还要说这种双方都知道是谎言的谎言。
好像只有这样,她们才能以姑侄身份,坦然相处。
陈诗很想打开天窗说亮话,可她赌不起,她不敢做一个赌徒,不是因为自身懦弱胆小,不敢去争取爱情,而是怕给南舟徒增烦恼,怕南舟不开心。
她宁愿自己烦恼,宁愿自己不开心。
发泄怨气一般,更用力地去擦灶台,把台面擦到反光,一回头,南舟果然不在了。
本就不该期待什么,南舟永远走在她前面,永远不会站在她身后。
陈诗双手攥着抹布,一下又一下把抹布拧成麻花结,心里也出现一条同样的结,越拧越乱,乱成死结,再也解不开了。
脑袋一点一点低下去,嘴角一点一点撇下去。
她的心里下了一场绵绵细雨,从东向西,从南往北,四面八方,一望无际。
小太阳的世界,出现乌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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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诗的确有做饭天赋,看着菜谱,学的是有模有样,至少从厨房里端出来那两盘菜,色香味俱全,看起来能吃。
烧菜功夫,陈诗已经调整好情绪了。
这会儿,把菜端上桌,盛好米饭,摆好碗筷,她边解围裙边朝卧室喊道:“姑姑,吃饭啦!”
南舟走出来,应该是还惦记刚才那码事,先是看陈诗一眼,见陈诗满脸带笑,这才安心,然后看向桌上两盘菜,清炒藕片,手撕包菜,色相不错,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姑姑,你快坐。”
南舟拉开椅子坐下,“你不是无肉不欢吗?”
陈诗中午在学校吃饭,南舟一个人在家,中饭索性不吃了,直接等陈诗回来,两人一起吃晚饭。
陈诗当然不可能只顾自己口味,还是紧着南舟来。
“大晚上谁吃肉啊,吃点素的,健康。”
说着,把菜盘往南舟那边推,“快尝尝,好不好吃。”
南舟夹起一小块藕片。
陈诗也不动筷,捧着脸,满眼期待地看着南舟。
南舟还没把藕片送进嘴里,听见有人敲门了。
“我去开门。”陈诗站起身。
“等等。”南舟眼神微妙,把藕片放进碗里,放下筷子,起身去开门了。
陈诗纳闷地坐回去,扭头看着南舟。
安全起见,开门之前,应该隔着门,问问来人是谁,但南舟仿佛已经知道外面是谁了,问都没问一句,直接开了门。
门敞开,门外的人,第一眼看的人,不是南舟,而是陈诗。
陈诗也盯着她看。
那是一个干瘦的女人,中等个头,长相是大街上一抓一大把那种。
被盯久了,陈诗后背隐隐发凉,女人眼神很古怪,跟容嬷嬷差不多,无时无刻准备把人刀死,好在微微克制住了。
陈诗自来熟,主动打招呼了,“姐姐,你有没有吃饭呀,没吃的话,跟我们一起吃吧。”
安梨冷声道:“不吃。”
她应该是白了陈诗一眼,随后看向南舟,“回来也不来见我,还有,你为什么换门锁?”
“感觉指纹锁方便一点。”
“哪天换的?”
“上周。”
“具体哪天?”
南舟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看了安梨很久,她走出去,淡声道:“过来,阿梨,我们谈谈。”
陈诗伸长脖子往外看,看着她们进了对门,1202。
门砰一声关上了,这里只剩陈诗了。
刚才她们的对话陈诗都有听见,一字不落。
陈诗郁闷地趴到饭桌,“阿梨阿梨,叫得好亲热啊,都没有这么叫过我,每次叫我,都是连名带姓,有时候连大名都不喊,就一声喂。”
饭菜还在呼呼冒热气,陈诗夹起一块藕片,送进嘴里,咀嚼两下。
“真脆,真好吃。”
第一次下厨,就做出让人惊喜的味道。
可惜……
陈诗放下筷子。
可惜姑姑没有尝到。
陈诗走到门口,把敞开的门关上,靠着门,疲惫地搓了一把脸,好累,好想睡觉。
回了次卧,门一关。
心里那场雨,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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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周晚之一家从院里搬出去,住上市区大房子,周晚之转学到一所好学校,认识了安梨,两人从小就一起背书包上学,算是青梅吧。
安梨是周晚之最好的朋友,南舟和周晚之在一起之后,周晚之怎样对安梨,南舟就怎样对安梨。
周晚之管安梨叫阿梨,南舟也跟着这样叫。
安梨性格很好,特别阳光,跟陈诗差不多,自从周晚之去世,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不爱说话,整天糟践自己。
晚上不睡觉,抽烟酗酒,白天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活死人一样。
瘫在沙发,点上一支烟,她问:“那个小姑娘是谁?”
南舟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散一散屋里烟味,“我侄女。”
“亲侄女?”
“不是,陈叔你知道吧,晚之应该跟你提过,她是陈叔的孙女。”
安梨眼神一闪,忽然坐直,把烟在烟灰缸槽里摁灭,“南舟,你是不是忘了晚之是怎么走的,你是不是把她忘了啊?”
南舟转过身,反手撑住窗台,微微皱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刚看见,你家里有摆放好几盆绿植,叶子上有水珠,应该是刚刚浇过水。茶几上有好几包零食,开了封的,餐桌上也有。对了,如果我没出现的话,你应该会和你的侄女共享一顿晚餐,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吧。”
“所以呢?”
安梨嘲讽一笑,“所以没有谁会记得谁一辈子,人都会变的,晚之去世也有十多年了,你开始新的生活,也是人之常情。”
南舟低下头,无奈地笑了,“对,我不应该养绿植,不应该给陈诗买零食,不应该吃晚饭,我应该陪着晚之去死,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满意,是不是?”
“我没说要你去死,南舟,你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她忘了……”
“我没忘。”南舟打断道。
安梨大声笑了起来,笑到直不起腰,“没忘啊,你听听你说的话,再看看你做的事,开始新的生活没有错,死不承认才真让我瞧不起。”
听完安梨这番话,南舟感觉,她连笑一下都是错。
是的,她就是错了。
和周晚之相爱一场,结局是周晚之死了,她活着。
无论如何,她都对不起周晚之。
周晚之比南舟大五岁,平时都是她照顾南舟多一点,直到她们被迫出柜那一天,周晚之还是挡在南舟前面,挨下所有责骂,说是她先勾引南舟的,说一切都是她的错。
那两年,周晚之被造黄谣,被双方家长谩骂,她很坚强,没有妥协,也没有放弃和南舟之间的感情,她说只要挺过去,就能和南舟在一起一辈子。
可惜,她没有挺过去。
不是不坚强了,也不是不爱南舟了,而是再不死,她就要嫁人了。
不能嫁给南舟,她宁愿去死。
最后,她跳了海,轰轰烈烈地告诉全世界,她非南舟不可。她爱南舟的决心,全世界都知道。她们有多相爱,全世界也知道。
如果南舟对不起周晚之,全世界都得看不起她。
包括南舟自己。
从安梨那里离开,南舟回了家。陈诗房门紧闭,已经睡下了。家里没有开灯,很黑很安静。
借着月光,南舟坐在饭桌前,看着两盘已经凉透了的菜,想起陈诗看着她时期待的眼神,她应该尝两口的,于是她拿起筷子,夹起碗里那块藕片,但也只是夹起来,没有吃。
她不喜欢吃藕片吗?
不,她喜欢。
她最喜欢的素菜就是清炒藕片。
那她为什么不吃?是不敢吃吗?
不是。
是不能吃,不该吃。
南舟抬头,往前看,看着墙上不走针的挂钟,旧了,坏了,那些滴答滴答走针的日子,变成一段回不去的时光。
回不去的时光,最终结局,是不是只能被遗忘。
南舟用力摇头,放下筷子,搬了椅子过去,把墙上挂钟取下来,再去抽屉里找电池,给挂钟换上新电池。
可是,换电池也没用。
旧了就是旧了,坏了就是坏了。
她抱着挂钟,坐在地上好久,想起许多从前的事,那些记忆循环往复,撞得她胸口闷痛,忽然喘不过气了。
她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来到饭桌前,把那两盘菜倒进垃圾桶里。
撑着桌沿缓了缓,终于平静下来了。
南舟一抬头,陈诗推门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