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宥自诩平生万花丛中过,眼高于顶。
他却从没有见过这样冷而艳的眼睛。
桃花眼本该是最多情的,而眼前的这双桃花眼里却似淬了冰化的水,冷淡,清澈,无喜无悲。仿佛世间一切的繁华光景落在他眼底都只能化做了一波潋滟不起的涟漪。
右眼下方一颗小巧的黑痣,又无端地为这双无欲无求的眼添上一笔没由来的艳色。
微微蹙起的眉衬着这双凛凛抬起的眼,却是平添风情。
美目盼兮。
只是不知道笑起来,是否合着巧笑倩兮?
“……酒给我拿来。”
赵宥先宋珩之一步回神,一眨眼之间,他面上又挂起明朗而轻佻的笑意,他眼尾挑起,兴味渐浓似的招手。
宋珩之顺势点了点头,淡淡地垂下眸,敛下目光里的警惕,多留了个心眼。
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简单。
意外对视的那一眼,这人的眼里分明没有半点笑意,深邃地堪称冷漠。
但下一瞬,又笑得像个没事人一般。
赵宥则毫不掩饰打量宋珩之的目光。
露骨的眼神落在宋珩之身上四处转,颇轻佻地在皙白的脖颈与劲瘦的腰肢上逗留了几瞬。
总感觉——手感会很好。
赵宥眉尾挑了挑,多在那段紧贴的束腰上看了眼。
“客人,您的酒。”
宋珩之垂着眼弯下身,双手奉着托盘,把酒壶托到赵宥面前。
赵宥似笑非笑地侧坐着,既不取酒,也不回话。
宋珩之就着僵持的姿势站在原地,眉心微不可查地蹙起。
“新来的?不懂规矩?”
赵宥漫不经心地动了动身,在竹榻上寻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依旧没有要自己取酒的意思。
宋珩之闻言愣了一下,他本也不是这儿的人,自然不知道规矩,只能抿着嘴不说话。
“酒放下,人过来。”
宋珩之迟疑地抬眼,对上对方揶揄的眼神。
“快点啊。”
宋珩之缓缓把手中的托盘放在竹榻的小桌上,深吸一口气,才缓步走上前去,心中暗暗规划着把赵宥杀了之后的收场计划。
“我说啊——你怎么动作这么——”
赵宥语气里盛着还是几分轻挑,在宋珩之缓缓上前的间隙里打趣他。
“慢——”
最后一个字尾却冷硬起来,一手触向宋珩之的腰,掌风凌厉,是一招制敌的杀招。
宋珩之下意识地一侧身,抬起一条腿凌空对着榻上的赵宥劈下去,却被眸色一冷的赵宥按住腿拉下来,被人锢着在榻上转了一圈,体位一反。
只听得一声铁器扎入木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宋珩之心中微怔地用余光去看,只见头顶的木墙上扎了一枚飞刃,远处隐隐传来刀刃相向的打斗声。
“你不是来杀我的?”
压在宋珩之身上的赵宥微微皱着眉,语气里带些惊讶。
宋珩之转回视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姿势的尴尬。
他被这个登徒子死死压在身下,对方一只手掐在他的腰侧,另一只手捏着他的脚腕,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仅仅是他自己一条压在两人中间的大腿。
“你——”
宋珩之气得脸色一黑。
“那你来做……”什么……
赵宥也是觉得这场面好笑极了,搭在宋珩之腰上的手就开始动作,他用身体压住宋珩之的挣扎,手不容置疑地探进那条紧窄的束腰里,摸了一圈。
暗器是什么都没摸到。
反而摸出个玉佩。
他自己的玉佩。
赵宥:“……”
宋珩之:“……”
赵宥挑眉:“啧,手感还挺好。”
?!
宋珩之被摸得又气又恼,一句“手感还挺好”更是让他怒上心头,一把推拒着赵宥的身体要把人推开。赵宥却也来了脾气,随手把玉佩向随便哪块地上一扔,反剪了宋珩之一双瘦白的腕子死死压在一侧。
“你真不是来杀我的?”
宋珩之横起一双桃花眼怒视赵宥:“现在是了!”
“你……”赵宥看着别有风情的愠怒美人,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语气里都带了几分无奈,“你就为了偷我块玉佩?”
“你难道是——暗恋我?”
“……”
宋珩之简直要被这个死不正经的气得发昏,趁着腿被松开禁锢,顺势用力一勾,搭在了赵宥脖子上狠狠往下压,作势要把他拧死。
“别……”赵宥吃痛得松开宋珩之的一双手腕,拍了拍对方勾在自己后脖颈上的腿,“开个玩笑啊,开玩笑来着!”
于是下一瞬,两人默契地同时松开力气,从榻上翻身起来,各坐在一侧整理衣襟。
宋珩之冷着脸整理被赵宥摸歪了的束腰。
“你缺钱?”一旁的赵宥又没骨头似的歪着身子倚在了竹榻上,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宋珩之来。
宋珩之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话,甚至连视线都没分给赵宥半分。
“啧……我见你身手不凡……”赵宥咂摸了几下,嘴角微翘,似乎是在回味,“体术如此强悍,腿竟然能掰到那种程度——”
宋珩之一记冷冷的眼刀飞去,赵宥哼笑两声,懒懒地摆了摆手,活像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要不,我雇你做我护卫?”
“只需在酆都护我三日,事成给你一百两。”
宋珩之冷着脸微微蹙眉,没回绝,也没答应。
赵宥敛眸勾了勾唇,有戏。
“你看啊,我连来喝个酒都有人要给我扎飞刀。”
“这日子实在是过得不安全啊。”
“……你被什么人追杀?”宋珩之抬手摘下嵌入木墙里的飞刃,握在手中看了看。
“我……我这人一向无所顾忌、挥金如土,想必是路上得罪了什么觊觎我财产的贼。”赵宥蹙起眉,好像是真的在认真思忖这个缘由。
宋珩之懒得去揭穿他拙劣的表演痕迹,握着飞刃在手中转了转,挽了一道漂亮的刃花,再狠狠扔回了一旁的木墙上,嵌在原本的痕迹上,却嵌得更深。
赵宥在一旁看着,笑而不语。
“三日?”
“就三日。”
赵宥笑着起身。
“陪我去一趟罗山,一百两,黄金。”
“罗山?”
宋珩之闻言眯了眯眼睛,细细地打量起这个纨绔来。
“怕了?”
赵宥却只是轻笑了下,跟着起身。
“酆都罗山,最负盛名的就是那位半步洪荒的毒仙人。”宋珩之面上淡淡,轻描淡写地理了理衣摆,“整个九州能对着他面不改色的只有那么几位,我当然怕。”
赵宥微扬嘴角,静看他这副心口不一的模样。
“放心,毒仙人又不是谁都能见到的,况且我也不是去找他的。不过是去随便寻个什么他的弟子打听一味毒罢了。”
“……对了,你叫什么?”
赵宥的话题偏得风马牛不相及,宋珩之有些猝不及防。
他皱着眉,轻声回道:“……宋珩之,玉珩那个珩。。”
“唔……是个好名字,可我怎么没听说过。”赵宥不知道从哪里拎出来一把折扇,在手里把玩着,语气慢悠悠地依旧不着调,“我以为你这身手,该师出名门啊。”
宋珩之冷眼睨过去。
赵宥笑着全盘收下,自报家门:“我姓王,琅琊王——姓王名宥。”
宋珩之在听到“琅琊王”三字时目光微微闪了闪,最终略略点头算是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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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你住我隔壁的厢房。夜里可别睡死了,记得时刻留意我房里的动静。”
一回到客栈,赵宥就坐回了他一张大木椅中,手懒洋洋地托腮,撑在桌上。
“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的一百两可就打水飘咯。”
赵宥笑着接过一旁的侍女模样的人端来的茶杯,他捧着镶金翡翠杯,优雅地掀了掀茶盖,一身轻松,浑然不像刚被刺杀过的模样。
“明日一早我便要动身去罗山。到时会有人来叫你。”
宋珩之在一旁立得笔直,垂眸听着,没多说话。
看不见几分尊敬的模样,反倒是一身收不下的傲气。
“去休息吧。”
赵宥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继续品他的茶。
待到宋珩之走后,一旁的侍女才抬了头,仔细看去,她的袖口竟藏了一柄寒光咧咧的暗刃。
“王爷。”
赵宥掀了掀眼,示意侍女继续。
“经查实,刺客不是盛京来的亲卫,应该是雇佣的江湖杀手。”
“他在赌坊内一刀没中还暴露了自己,我们追上去之后跟着他一路出了城。我们的人只追到城外二里地,就跟丢了。”
“不是盛京来的?”
赵宥嘴角扬了下,语气里讽刺十足。
“除了那两位兄长,谁还执着于我这条命?”
“……属下失职。”
赵宥面色轻松地掀起杯盖,就当这事翻篇了。
“那位新来的公子……”侍女犹豫着开口。
“捡了个有意思的小美人,不碍事。”赵宥垂着眼睑吹了吹杯中的茶,表情依旧淡淡,“去查查。”
“我怎么没听说过江湖里还有姓宋的高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