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

  “沈灼言……”

  “大人……!大人!”

  呼声被一一隔断在黄泉之外。

  沈念彻底闭了眼。在场之人的呼喊挽留,悲戚不已,村民州兵接连下跪,为他送行。

  这条性命了结得痛快干脆,没有余地,更不能后悔。

  梁战英不语,泪却止不住的流,像是不信眼前人竟就这般在她怀中没了气息。

  然正当悲恸之时,她后心处却骤来一阵钻心钝痛!

  恍惚之时,只闻严况大喝道:“师妹闪开!”

  突来变故,众人不免一愣!程如一还未看清局面,只见梁战英抱着沈念,一大口鲜血呕在袖口!

  而严况不知何时已至梁战英身后。严况死死钳着的那只手中……正握着一把鲜血淋漓的匕首。

  “雪如沁……我要杀了你!”

  “让我杀了她!你让我杀了她……!”

  梁战英口吐鲜血,艰难回身,只见在她身后偷袭行凶之人……竟是那假扮金玉鸾的华服女子!

  女子一改先前冷漠木然,在严况手下挣扎不休,冲梁战英撕心裂肺的怒吼着。

  “你……”梁战英蹙眉忍痛,强开口道:“你是……谁?”

  “啊……!”只闻女子惨叫一声,是被严况折了右手,匕首同时应声坠地。她却不死心,猛然抬起左手去拾匕首,立时又被严况踹上腰窝,撂倒在地。

  那女子被彻底制服,却仍旧挣扎不休,温雪瑛忙上前替人查看伤势,询问道:“雪娘……感觉如何?”

  梁战英微微摇头:“师兄出手及时……未伤及要害。”

  温雪瑛立即替梁战英封穴止血,谁知那女子见状,竟是挣扎得更加厉害!一副癫狂姿态与先前判若两人。

  她强仰着头,冲梁战英连连怒吼道:“不许救她!……我要她偿命!”

  “雪如沁!你这个心狠手辣的毒妇!”

  “我跟你出生入死……为你四处奔波,我换来了什么……”

  “却换来你杀了我的丈夫!”

  不知为何,严况竟觉这话听着格外耳熟。

  梁战英虽一头雾水,细细打量那女子面容,隐约发觉了什么,试探着唤了一声——

  “阿蓝?”

  阿蓝……

  再度听见这熟悉名字,程如一眉头一紧,严况也倏然一愣。

  却听那女子继续吼到:“他已经递了辞呈……要与我回来成亲,但你……你害死了他!”

  “你杀了他!”

  “你还我夫君!还我秦大哥!”

  阿蓝情绪失控,在严况手下拼命挣扎。梁战英皱了皱眉,刚想开口,眼前人却被严况一记手刀打晕过去。

  严况脸色难看到极点,胸腔一阵阵闷痛,恍惚中脚下不稳摇摇欲坠,却忽觉腕上一紧。

  “严大人……冷静。”

  程如一紧紧挽着他的手臂。

  ……

  齐州府的牢房,干净肃静的叫程如一有些意外。

  牢房,程如一并不陌生,他早就很不荣幸的参观了多处牢房。

  媲美地府的诏狱,阴暗潮湿的大理狱,当初枫州府的牢房虽没前二者那么夸张,但也是牢房该有的模样。

  但齐州府牢里的犯人不多,大都安静不语,牢房内虽潮湿阴冷,却铺了厚厚一层干草,饭食粥水也是正常。

  刑堂里的刑具上了厚厚一层铁锈,像是经年不曾有人动用过了。

  但狱卒们得知阿蓝身份来历,尽皆愤慨不已。他们为着沈念难受,悲痛与愤慨都无处发泄,便嚷嚷着要给阿蓝上刑,至少也要她披枷带锁。

  但阿蓝此刻手上却只带了镣铐。她脸色苍白,早没了方才癫狂,只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呆呆跌坐在地。

  程如一跟在严况身后,梁战英脸色惨白立身一侧,后心和腰上都绑了绷带。

  温雪瑛正随师爷从前廊下来。身为一名医者,她此刻却无治愈病患的喜悦,只一脸疲惫低声道:“村民已经服下了……解药,脉象无碍,我便跟着师爷回来了。”

  是她虽为医者,却实在无法接受,救人治病的解药,却是昔日对她有提携之恩的沈念拿鲜血与性命换来的。

  师爷也难掩悲恸,仍不得不克制情绪,郑重道:“大人不幸罹难,照例该由通判同知主事。但先前那两位不安分,早被大人弹劾革职,其职位便一直空缺。学生本就是通判候补,便随严指挥一道听审了。”

  几人皆是体力透支到极点,却都不敢去歇,是各自心中都清楚,这一歇下去,不知多久能醒。

  严况则是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再醒。

  他一路调息,强压胸口闷痛,强撑至此,不知何时人会倒下。

  “严大人?”

  温雪瑛看出了他异样,欲要替他把脉,严况见状抬手打断道:“温医官随我来,严某有两句话单独与你讲。”

  程如一等人不明就里,然而等到严况和温雪瑛回来,瘫坐在地的阿蓝却先开了口。

  阿蓝自暴自弃道:“你们不必折腾,我只求一个痛快。”

  不等众人开口应允,她抢先竹筒倒豆般道:“金玉鸾下落我不知晓,就算把我活刮也没用。我只知她是前朝遗孤,一直意图复国。”

  “她对手下不知是用了什么邪术,若想逃跑或背叛,便会不受控发狂自杀。”

  此言一出,严况回想起那日在蓬莱新乡的地牢中,无数女子接连自杀,眼前一时又是一片茫茫血雾。

  梁战英皱了皱眉,不禁开口问道:“阿蓝,你是我坊中最得力的杀手……当年我派你去京城刺杀一名富商,你便一去不返,我们都还以为你……”

  阿蓝闻言却冷笑了两声,仰起头来望着梁战英,恨意不减却有些自暴自弃的模样。

  “不是你派人杀我,一剑穿心吗?”

  这话听得程如一不自觉皱起眉头来,他偷偷仰头,余光瞥向严况,却见那阎王面无表情,只定定望着阿蓝。

  而梁战英听闻这话,立即摇头否认:“雪如沁对天起誓,绝无此事……阿蓝,我们之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那秦大哥呢!”

  提及爱人,阿蓝情绪再度激动起来:“我与他共度生死,互敬互爱,你却为何要加害于他!”

  说到此处,阿蓝竟话锋一转,对严况吼到:“你!不是秦大哥的好兄弟吗!你为什么阻止我杀她,为什么不替他报仇!”

  梁战英刚要开口,严况却冲她摇头。严况上前,俯身对阿蓝道:“你如何知道秦项死了?又为何会和金玉鸾一处?又是谁告诉你,是雪如沁杀了你与秦项。”

  阿蓝刚要开口,却因严况抛出的一连串问题哑口无言。

  她皱了皱眉头,似在思索,片刻后喃喃道:“对……为何我……我认为是雪如沁……秦大哥,死了……?”

  程如一发现端倪,忍不住开口道:“金玉鸾擅长操纵人心。阿蓝姑娘,你仔细想想,你所说的这些,你都亲眼见过,且反复推敲都毫无漏洞吗?”

  阿蓝听了这话,却是懵懂摇头。她神色之中露出几分胆怯仓皇,而严况却道:“是金玉鸾让你认为,你与秦项皆被雪如沁所杀。但你再细细想想,方才你说自己被一剑穿心——”

  “但雪如沁她,只用枪。”

  阿蓝闻言,抬头一刹,正对上严况那张血痕满布的面孔,她下意识惊叫后退!电光火石之间,过往记忆霎时撞入脑海。

  ……

  “指挥!求你放过她!”

  “求求你了,求你了!”

  阿蓝的心上人是镇抚司的人。朝廷命官,江湖刺客,是因缘际会下,他们竟会去杀同一个人。

  同生共死,倾心相惜。

  谈婚论嫁,白头偕老。

  可当胸一剑,叫她彻底断了这念想。

  她只是想给夫婿送件新衣,如今却倒在血泊里,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子,被他一众同生共死的弟兄按倒在地,痛苦不堪的冲着自己哀嚎。

  长剑寒光冷冽,顺着刺眼光影而上,是绝顶俊俏的一张脸,却写满冷漠残酷。

  ……

  “是你……”

  阿蓝凝视着眼前这张面孔,尘封记忆如洪水决堤,将她仅存的理智冲刷得一干二净。

  严况眉心微动,神色却一如既往的淡漠,他开口,入耳声音依旧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他对阿蓝沉声道:“是我。”

  “是我杀了你,又杀了秦项。”

  “你的仇人是我,你找错人了。”

  程如一闻言下意识道:“不……不是……”然而话出口,他却又微微蹙眉,阖了双眸不再做声。

  其余人却是一脸茫然,而阿蓝愣怔片刻,一滴泪自瞳孔凝落。

  随即,她却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阿蓝笑到满眼是泪,她艰难抬手,捶打着地面,又哭又笑的望着严况,一字一句道——

  “当初金玉鸾要我害的……是你和沈念两个人!”

  “因为你们都是朝廷命官……挡了她复国的路!她要我逼着自杀的,是你们两个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可是我记得,我记得……”

  “可是我记得……秦大哥说过,你是个很好的人……”

  “他说你……是他最好的兄弟……!”

  “哈哈哈……最好的兄弟……”

  严况不自觉捏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作响。阿蓝却依然张狂的冲着他笑,像是失心疯一般。

  “师兄……”

  “严大人……”

  众人忧心不已,却又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一幕。程如一欲言又止,心说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开口,又有什么脸面开口?

  正如当初刘六所言,若非自己生事,秦项的妻子不会死,秦项也不会为妻报仇,最后在镇抚司门前……

  程如一揪心不已,却见严况俯身在阿蓝耳边低声开口。

  只一句,阿蓝笑声戛然而止,她抬头愣怔的望着严况,张大了嘴却又仿佛吸不进气来。

  “严……”程如一话未出口,却见阿蓝忽然挣扎爬起,再度放声大笑起来!

  众人还当她要对严况动手,然下一刻,却只听得砰然一声闷响!

  阿蓝一头撞在牢房石墙之上。

  她倒落之时,额上血迹在墙面晕开一团殷红,血迹顺着石墙纹路蜿蜒而下。

  温雪瑛吓的不由惊呼一声,程如一和梁战英不约而同冲上前去,梁战英冲向阿蓝,程如一则上前扣住严况紧握的指掌,低声道——

  “严大人……”

  程如一话刚出口,却听身前一声闷响。

  严况骤然俯身,嘴角朱红淋漓落地,胸腔中痛意与哀恸同时炸开。

  他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单元要结束啦,新老角色即将聚集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