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找到那个射伤少爷的雇佣兵了。”莱斯利安将一叠文件轻轻放在公爵的办公桌上。“还有和他一个队伍的人员资料,都在这里了。”

  “不过,与其说是被我找到,不如说是他们来自首了,这支队伍的队长主动站出来,指控一名外号叫做刀疤的队员因为一时冲动而误伤了少爷,大人,您的意思是?”

  “谁犯错了,就由谁来承担,按规矩来办,做得干净点儿。”

  格伦拿起最上面一张文件扫了一眼,眼中流露出几分厌恶,“我明明已经严厉地警告过了,为什么总有蠢货罔顾我的命令。”

  莱斯利安面无波澜,心中却道:还不是因为您莫名其妙地启用了这群亡命之徒。

  以公爵的权势来看,只要动用他明面上的势力,让军队看守住各个路口,基本上就能把邓零星堵死在这座城市里了,如果军队抓不住他,那群没有组织没有纪律的雇佣兵更抓不住,反而还有可能因为巨额赏金而惹出事端。

  那群雇佣兵的供词里说了,邓零星是因为被他们追赶,阴差阳错地掉进河里,才顺着河流逃了出去。这可真是万分凶险,哪怕出一点儿差错,邓零星就会死在这场逃亡中,到时候公爵再怎么悔恨,也换不回这条活生生的人命了。

  当他们得到邓零星偷渡回国的消息时,都松了口气,虽然邓零星回到他的国家后会比较棘手,但是只要他还活着,那就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格伦将手中的雇佣兵资料扔进垃圾桶,“东际国那边还是不肯把零星的检查报告发过来吗?”

  莱斯利安遗憾地摇摇头,“这一次他们的态度很强硬,他们的意思是少爷是隶属于国家的特工,不可能再跟我们透露他的消息。”

  格伦冷道:“现在倒是知道邓零星是他们的特工了,之前拿来给我做交易筹码的时候可没这么说过。”

  “毕竟现在楚天盛死了,协议应当被视为结束。”莱斯利安思考了一会儿,“如果许诺给他们新的好处,或许可以把少爷换过来?”

  “不可能了,他们既然已经表明了要保护邓零星的态度,就不会再变卦。”

  格伦拿起桌角的相框,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玻璃后面的照片,充满爱意地注视着那张清秀的脸庞。

  他不知道邓零星伤势如何,这些天以来心里一直牵挂着,不过听说暗部机关保留了邓零星特工的身份,那么他伤得应该不算太重。

  格伦为他的伤感到内疚,但是一想到对方欺骗了自己的信任,想方设法地逃离自己时,那种阴暗的、恶劣的情绪又翻涌上来,像有毒的荆棘一般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催生出独占爱人的欲望。

  他反手将照片扣在桌面上,冷淡道:“既然东际国不想合作,那也没什么好谈的了,准备人手,直接把人抓回来。”

  “我明白了。”莱斯利安点了点头。

  邓零星可能以为自己躲回国内就彻底安全了,但这完全是轻视了公爵的能力。潜入别国悄无声息地带一个人出来虽然有些困难,但并不是办不到的事情。

  莱斯利安正要去筹备计划,格伦忽然又加了一句,“我要亲自过去。”

  莱斯利安一愣,连忙劝阻,“大人,这太危险了,您上次去那边的时候就…”

  “我必须要去。”格伦打断了他的话,他脑子里有很多理由,比如说他需要亲自指挥下属,又比如说邓零星看到他才会乖乖听话,又比如说他要第一时间质问邓零星为什么背弃婚约,但最终说出口的只有简短四个字:

  “我想见他。”

  ……

  砰!砰!砰!

  子弹在半空中就偏离了弹道,全都射在了靶子后面的海绵墙上,没有一颗子弹是落在靶子上的。

  邓零星无力地放下手枪,摘掉降噪耳机,颓废地趴在射击台上一句话也不想说。

  那靶子离他只有十五米,就这种距离的靶子,他右手还能动的时候,闭着眼都能打到十环,可是现在呢,他用左手练习了足足三个小时,手腕疼得厉害,但仍然只有可怜的几颗子弹打到了靶子的边缘。

  为了能够更好的练习,他连手套都不带了,张开左手,掌心磨得一片通红,有的地方已经磨出了血泡。

  但即使如此,他左手的稳定性也太差了,力气也比右手小很多,很难控制枪械的后坐力,更糟糕的是,他单手根本无法换弹匣,只能借助墙壁的辅助,可就算如此,换一次弹匣也需要好几分钟的时间,难道以后面对敌人时,对方还会好心地等你把子弹换完吗?

  邓零星清楚的意识到,他已经彻底与枪械无缘了。

  忽然门外传来男人的说话声,有两、三个不太熟悉的同事从射击室门口路过,其中一人看到了屋内的邓零星,低声和同伴说了句什么,几人的表情都变得怜悯和惋惜。

  邓零星听见声音,扭头看向他们,那几个人赶紧朝他笑着挥手打招呼,然后便你推我搡的、急匆匆地走了,仿佛生怕刺痛了对方可怜的自尊心。

  邓零星心里愈发的难受,坐在地板上疲惫地闭上眼睛,一句话都不想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忽然贴在脸上,激得邓零星打了个哆嗦,赶紧睁开眼睛。

  乔桑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两罐冰镇啤酒,“来,给你,不是喜欢喝这个吗?”

  邓零星怀疑地看着他,“你平时不是不喜欢我喝酒吗?怎么今天忽然主动给我买?”

  乔桑笑笑,“偶尔喝点儿也没事儿,但是你可得瞒着医生,让他知道我给他的病人买酒,他得骂死我。”

  邓零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拿过啤酒,然后理直气壮地塞到乔桑跟前,“帮我打开。”

  “自己开,别老是麻烦别人。”乔桑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也完全不照顾他。

  邓零星撇了撇嘴,把啤酒放在地上,用左手食指扣开了拉环。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涌入胃中,让他烦躁不安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乔桑趁机说道:“对了,我跟部长商量了一下,准备把你塞到办公室里做文职,你觉得怎么样,以后就可以天天吹空调玩电脑了。”

  邓零星垂下眼帘,一声不吭地蜷缩起身体。

  但是他也明白,这是队长能给他争取来的最好的安排了,既可以留在暗部机关,也照顾了他的手伤,他的生活也会因此变得轻松自在。

  邓零星缓缓点头,接受了自己这无可奈何的命运,“好,我会去的。”

  乔桑拍拍他的肩膀,“走吧,下班了。”

  这些天乔桑一直住在邓零星的公寓里,他虽然表面上仍然用和从前一样的态度对待邓零星,但心里还是怕他会想不开,半夜emo时会找根绳子上吊,所以随便找了个借口跟他住在一起。

  三十多平米的小公寓挤两个大男人,真的挤不开,乔桑一个一米八几的汉子,只能委屈自己每天睡在小沙发上,腿都伸不开,稍微一翻身就会和地板来个亲密接触。

  乔桑忍无可忍地问:“你不是还有一个平层公寓吗,为什么不住那儿?”

  邓零星理直气壮,“我住那里,我老婆住哪儿?”

  他的每一个老婆(贵贵手办)都需要单独的、至少一平方米的放置面积,谁也不能挤着谁。

  乔桑无言以对。

  最后乔桑把隔壁公寓租了下来,才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乔桑并不会像护工那样无微不至地照顾邓零星,相反,他把对方当成一个正常人来对待,偶尔还会使唤他去做做简单的家务,例如扫地、倒垃圾等等,让他更加熟练地使用左手。

  两人每天一起上下班,乔桑经常打发他一个人去超市买东西,那种地方人多热闹,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每当邓零星驻足于琳琅满目地货架前,仔细挑选商品,对照生产日期和价格的时候,慢慢地就忘记了身体上的伤痛,连带着那段与公爵相关的记忆,也逐渐变得模糊了。

  然后买完东西回家,乔桑已经做好了晚餐,邓零星就坐在吃饭,吃完就坐在电脑桌前追番,乔桑则坐在沙发上,拿出笔记本电脑来开始苦逼的加班。

  两个单身汉凑在一起的生活竟然如此和谐,就这样过了一天、两天…一周,邓零星已经习惯了这样慢悠悠的生活,曾经那些出生入死的日子,变得非常非常遥远,已经触摸不到了。

  这天晚上七点,邓零星照例被乔桑指使去超市买东西,他穿着厚实暖和的羽绒服,戴着帽子,一边往超市走,一边看手机上乔桑发来的购物清单。

  出门的时候天空中飘起了小小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行人的头顶,薄薄的,很快就化成了水,人们呼吸之间都带着白雾。

  想吃火锅了…邓零星抬头看着徐徐飘落的雪,默默地想着。他决定去买火锅底料和食材,回去和乔桑一起吃一顿热乎乎的火锅,最好在阳台上吃,可以看看雪景。

  这种惬意的画面让邓零星无意识地露出微笑,他走到路边,抬头去看前方的红绿灯,笑意忽然凝固在脸上。

  格伦就站在街对面,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路过的行人来往纷纷,唯独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无比清晰地占据着邓零星全部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