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零星一连失联了好几天,当乔桑再次接到他的电话时,简直是欣喜若狂。

  邓零星平静地说自己受了点儿伤,耽误了几天,然后又报了藏身的海边小镇的名字。

  他的语气太平稳,乔桑便没有多想,很快就派了一条渔船过来接他。

  渡海的过程并不顺利,期间遇到了两次巡逻军舰的盘查,邓零星强忍着腥气,躲在装满海鱼的储存仓库里,才逃过一劫。

  等船驶到公海之后就彻底安全了,又过了两天,渔船在东际国的某个码头靠岸,邓零星一踏上陆地,就看到乔桑穿着一身卡其色的呢子大衣,围着浅灰色的格子围巾,正站在码头上等他。

  一看见乔桑,邓零星满心的委屈终于压制不住了,他冲过去用力抱住对方,把脸埋在对方的肩头,眼泪无声地打湿了他的衣服。

  乔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回来了就好,别哭了,都到家了,以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见邓零星穿得有些单薄,乔桑解下自己的围巾系在他的脖子上,这时候他才注意到邓零星右手缠着纱布,心里一紧,“零星,你的手怎么了?”

  邓零星紧咬着嘴唇不说话,眼角红得厉害,乔桑心中糟糕的预感愈发强烈,他抓住邓零星的胳膊,低声道:“走,我们先回去。”

  他带着邓零星往汽车那边走,同时拿手机给自己的秘书发了一条短信,让他去医院给邓零星预约了身体检查。

  当天傍晚乔桑便带邓零星来到了医院,腹部的枪伤暂且不提,当右手的纱布被医生拆开时,乔桑着实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明显残缺的手掌证实了邓零星曾遭受了多么残酷的追杀,经历了多么巨大的痛苦。

  乔桑知道邓零星天性要强,平时受再重的伤也不会服软,可是偏偏今天一见到自己就开始哭,原来是因为这个。右手,对于邓零星来说,可能是比他的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医生给邓零星的手拍了片子,他想跟乔桑单独说一下检查结果,用眼神示意他想个办法把邓零星支出去。毕竟这个结果对伤者本人来说太过残酷了。

  邓零星坐在椅子上,垂着头,刘海儿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低声道:“没事,医生,你直接说吧,我想知道。”

  医生叹了口气,他指着胶片上的某处,“这个地方的骨骼完全碎了,你们也知道,人类的手掌是非常精密的,它和胳膊、大腿那些地方不一样,伤到这个程度,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来说,不可能恢复了。”

  这种话已经是邓零星第二次听到了,可是仍然令他感到绝望和痛苦。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好像站都站不稳了。

  乔桑赶紧抓住他,“零星,你去哪儿?你伤还没好,这段时间先住在医院里。”

  邓零星恍惚地回过头,苍白的脸上全都是眼泪,他声音沙哑模糊,“我想回家…队长,我想回家…”

  他这个样子看得乔桑心脏都皱缩起来,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大,“好,我们现在就回家。”

  ……

  邓零星的公寓还是他离开时的那个样子,小小的,但是很暖和,入门就是一个开放式的小厨房,他平时不怎么做饭,台面很干净。

  再往里走是一个简单的客厅,只摆了一张黑白色沙发和一个玻璃圆几,靠窗的位置放着他的电脑桌,笔记本电脑都没合上,还保持着一个打开的状态放在桌上,旁边甚至还放着半杯没有喝完的清水,仿佛主人只是短暂走开了几个小时而已。

  邓零星离开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回来时又是如何的悲惨的境地,物是人非,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公寓是小二层的设计,卧室在二楼,上去不太方便,乔桑就让邓零星先坐在沙发上,拿了一条毯子把他裹起来。

  随后他拿起电脑桌上的马克杯,倒掉里面的剩水,仔细清洗干净。他打开电热水壶烧热水,又从橱柜中翻出一袋巧克力奶茶粉,确定没过期之后,撕开包装倒进杯子里,为邓零星泡了一杯热乎乎的甜饮。

  邓零星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左手拿着杯子,慢慢喝了一口,感觉这股热量顺着四肢百骸流向全身。

  他看着杯中散发着巧克力香气的奶茶,红着眼苦笑了一声,“医生说得没错,只有一只手能动,确实不太影响我的日常生活。”

  他还能正常行走,可以自己吃东西穿衣服,能看得见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与风景,或许他真的该庆幸那两颗子弹没有夺走他的性命吗?

  可是他该如何面对朝夕相处的同事,如何面对曾经那把陪伴了他三年的狙击枪,如何面对自己努力了很久很久才得到的A级特工勋章呢?

  邓零星最无法接受的是,这竟然是来自于公爵的伤害,不管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张通缉令都是不争的事实,邓零星宁愿这是来自楚天盛余党的残忍报复,也不想相信自己唯一喜欢过的男人竟然亲手毁掉了他的梦想。

  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杯子里,溅起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水花,乔桑轻轻叹息一声,坐在邓零星旁边,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别担心,我再去别的医疗机构问一问,说不定就有治疗的办法呢,我给你放个带薪长假,这些天你就在家里休息,好不好?”

  邓零星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起身慢慢走上楼梯,去二楼睡觉。

  他这个样子,乔桑也不敢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想着他自从下了船就还没吃过东西,便在厨房里给他做饭。食材当然是没有的,只能叫外卖来送,所幸这里是繁华的市中心,买东西很方便。

  邓零星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低矮的天花板,听着楼下传来的叮叮咚咚的切菜声,身处于熟悉的环境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围了他。

  还是家里好…邓零星默默地想着,他的小家比那座华丽冰冷的城堡好多了,乔桑也比公爵要好一百倍,他再也不要回去了。

  邓零星闭上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乔桑把切好的青菜、胡萝卜、瘦肉都放进锅里,准备熬煮一碗热腾腾的营养粥,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了过来,乔桑看了眼来电显示,发愁地叹了口气,先用毛巾擦了擦手,才接起电话。

  “部长,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吗?”

  陈茵温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零星回来了,是吗?”

  “……对。”乔桑看了一眼天花板,捂住电话压低声音,“他受伤了,而且挺严重的,详细情况我明天再跟您报告。”

  “不用了,我知道你们去了医院,医生已经把检查报告发给我了,零星的手…我很遗憾。”

  陈茵顿了顿,继续道:“公爵打电话来要求我们把零星交还给他,上面原本是同意了…”

  她话还没说完,乔桑就激动地道:“上面还有没有良心?零星都这样了,还要让他回那个龙潭虎穴去?是非要他死不可吗?非要把暗部机关的特工压榨到一滴血都不剩吗?!”

  陈茵柔和地笑了下,“别激动,小乔,上面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不过现在又改主意了,他们觉得既然楚天盛已经死了,协议便可以视为结束,他们没必要再与公爵继续合作。”

  “再者说了,零星是靠自己跑回来的,公爵看不住人,我们没必要帮他兜底。”

  “如果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要将自家的特工拱手让人,就显得太弱势了,不利于以后的外交活动,我们东际的国力与西际平分秋色,根本没必要怕他们。”

  “所以上面打算让零星继续以特工的身份留在机关,你们不用再担心了,我这通电话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乔桑松了一口气,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颇为感怀地道:“是您劝他们改了主意吧,谢谢您,部长。”

  “我只是跟他们讲了几句道理。”陈茵语气温和,“我给零星申请了经济补贴,还有专门帮他进行康复训练的医生,补贴会每个月月初打在他的工资卡上,那位医生的电话我等会儿发给你,麻烦你转告给零星。”

  “好的,我会如实转告。”

  结束这通电话之后,乔桑的心情也松快了许多,他熬好营养粥,盛了多半碗,等稍微放凉一些之后,才端着上了二楼。

  邓零星裹着被子睡得正熟,乔桑按亮床头的台灯,轻声呼唤道:“零星,先醒醒,起来吃点儿东西再睡。”

  邓零星朦胧地睁开眼睛,像小动物一样嗅闻着空气,“好香哦…”

  “特意给你煮的粥。”乔桑在床上支了一张小桌子,把粥碗稳稳地放在上面,又将勺子塞进邓零星的左手,“快吃吧,我等着刷碗呢。”

  乔桑没有主动问要不要喂他,在对待刚残疾的病人时,其实很忌讳那种事无巨细的照料,尤其是病人本来能做的事情还要帮他去做,会更加打击到对方的自尊心,让他无法避免地意识到自己的残缺。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尽量让他自己动手,这样才能更快地适应以后的生活。

  邓零星吃得很快,像是真的饿坏了,乔桑打趣道:“好吃吗?比外卖好多了吧。”

  邓零星像往常一样吐槽道:“一般好吃,打个七分吧。”

  乔桑笑骂道:“臭小子,白给你吃你还挑三拣四。”

  “但是,我很想…”邓零星望着碗中的热粥,似乎是稍微哽咽了一下,“…我很想念这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