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哥儿, 你快来瞧瞧,这牛可真精神,这新做的牛车也牢固。”邢阿爹跟邢南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刘家村的刘大户家里看牛, 邢阿娘进了屋里笑着跟躺在床上的裴玖说道,“我扶你起来去外头看看, 躺久了也不舒服, 院子里放了躺椅, 你去院子里坐着晒晒太阳。”

  裴玖已经在床上躺了四天了, 邢南不让他下地,刘大夫可说了已经有了小产的迹象,需要卧床休养, 裴玖每日躺在床上,一直惦记着裴大伟跟何红艳的事, 心里焦虑难安, 家里稍微有一点动静就能惊到他, 吃不下也睡不好,人也愈发的憔悴清瘦。

  “好。”裴玖没有拒绝邢阿娘, 打起精神露出一丝笑意。

  牛车停在院子里,邢阿爹看上的这头牛三岁半, 正值青年, 站在院子里雄赳赳气昂昂的, 牛鼻子哈着热气,邢小妹围着牛转着圈来回的看, 满意的不行, 牛脾气也好, 任邢小妹在身上随便摸也不尥蹶子,两只大眼滴溜溜的打量着陌生的院子, 仿佛知道了这就是它以后主人家了。

  躺椅放在堂屋门口,离着牛还有些距离,阳光洒在人身上暖烘烘的,裴玖眯着眼睛用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看到邢小妹围着牛笑的欢快,不由得露出了两个小酒窝,苍白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

  见他笑的真心,邢南吐出了压在心底的一口浑气,小夫郎这几日都扯着面皮强装笑意,不愿让家里人担心,不安焦虑都一个人藏在心底,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都消瘦光了,邢阿爹托人打听的事还没传来消息,邢阿娘只能变着法子多做些吃食,哄着他多少吃下去一些,邢南日日陪在他身旁,怕他再做些傻事,也就今日跟邢阿爹一起去卖牛才离开了小半日。

  “三哥么,三哥么,你要不摸摸牛?它脾气可好了,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就叫小好。”邢小妹噌噌噌的跑到了躺椅旁,清脆的少女嗓音格外的活泼富有生机。

  邢阿娘打断了她的话,“脾气再好也才刚到家一日,跟家里人都还不熟悉,你三哥么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你少撺掇他。”瞪了一眼邢小妹,转头对着邢阿爹说,“他爹你把牛牵到后院去,牛棚都清理好了,小妹早上还去割了嫩草,就放在猪圈旁,顺道把猪也给喂了。”

  “好。”邢阿爹摸了摸牛角,将牛牵去了后院。

  从屋檐下拿了个小板凳,邢南挨着躺椅坐下,看着小夫郎整个人窝在躺椅里,加上盖着的薄被都只有薄薄的一层,阳光洒在他清瘦苍白的脸上,皮肤看起来都有些透明。

  “三哥你倒是给我也拿个小板凳呀!”邢小妹鼓着双颊睁着圆溜溜的杏眼瞅着邢南,多拿一个小凳子就顺手的事,三哥也太不懂事了。

  邢南无奈道:“你又没喊我拿,我怎么知道你要,就两步脚的距离,你挪一下不就拿到了。”

  “哼!就你最小气。”邢小妹转身从屋檐下拿了小板凳坐下,朝着裴玖一下子就变了脸没了气愤,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意,“三哥么你好几日没出门了,我跟你讲讲这几日遇到的趣事。”

  邢阿娘嘱咐了邢小妹,多陪着裴玖说些欢快的趣事,多对他笑笑,让裴玖心情能好一些,邢小妹知道他落水后身子不大好,日日都吃这难闻的药,每日里都跑去跟他撒娇卖乖,希望裴玖能高兴些,身子也好的快些。

  “好。”裴玖摸了摸邢小妹的脸颊,眼角下垂,露出了笑的模样。

  邢南看着小夫郎忍不住心疼,又看着邢小妹叽叽喳喳手舞足蹈的说着遇见的趣事,卖力的逗着小夫郎,想让他高兴一些,心里一片温软,一转眼小妹都长这么大了,不再是一个需要人哄着的小孩子了。

  说的口干舌燥了,邢小妹停了下来,“三哥么,我去喝口水,回来再跟你讲。”眼珠子滴溜溜的瞅着裴玖脸上的神色。

  “好,不着急,你慢慢跟我说。”裴玖被温暖的阳光照射的昏昏欲睡,整个人懒懒散散的。

  “想睡觉了?要不要回屋里去?”邢南见他面色困倦,凑近他低声询问。

  动了动身子,“屋里昏暗的紧,在太阳底下舒服,阳光很暖和。”裴玖侧着脸,声线慵懒。

  “你睡吧!我看着你。”

  不等邢南的话说完,裴玖已经睡着了,连着几日夜里都睡不安稳,睡着没多久就做噩梦,惊醒后总要邢南抱着哄许久才敢继续入睡,这会见他睡的香甜,邢南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睡着了?”邢阿娘不放心,从厨房出来看了一眼,见裴玖睡的安稳也放心了,家里人瞧着他这几日愈发的清瘦,见着人虽是在笑,却是强撑着,家里人都担心的很,连没出月子的卫青燕都忍不住下床裹的严严实实的去跟他说说话,想宽慰宽慰他。

  邢阿娘凑近邢南低声道:“这会太阳大,盖着薄被也不会冷,你看着他,要是冷了就抱他回屋去睡。”

  “阿娘我知道的。”

  “砰砰砰”“邢二哥在不在家?”“砰砰砰”

  “怎么了?”才睡没一会,裴玖就被院门的拍打声惊醒,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不安的看着邢南,生怕来的人是裴大伟跟何红艳。

  邢南握住他的手,连忙柔声安抚他:“没事,是来找阿爹的,回屋去睡?嗯?”

  “在的在的,来了。”邢阿娘赶紧去给人开门,“玖哥儿醒啦!别慌,你就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整日闷在屋里也不好。”

  “还是回屋吧!让人看见了不好。”裴玖怕人瞧见自己这副憔悴的模样会引人多想,要是传出些不好的流言可就糟了。

  “好,咱们回屋去。”邢南一手拿起薄被,一手搂住他的肩膀将人带回了屋里。

  “是刘老弟啊!快进来,上屋里坐着,他阿爹在后院,我这就去喊。”刘大户牵着牛绳站在院门外,牛车停在他身后,邢阿娘先招呼人进来坐着歇歇。

  两扇大院门敞开,刘大户牵着牛进了院子,邢阿娘正纳闷着,这早上才去他家买了牛,怎么晌午有又过来了?邢阿娘疑惑着却也没多问,“你先坐着歇歇,喝口水,我这就去喊他过来。”

  “邢二嫂别忙活了,这么客气做什么。”刘大户笑起来满脸横肉,不熟的人见了都要被吓一跳。

  邢阿娘站在通往后院的过道上大声喊道:“孩子他爹,快过来,刘老弟来找你了。”

  “刘老弟来啦!这个点可要吃了晌午饭再回去啊!”邢阿爹听到呼喊过来了前院,回头又嘱咐邢阿娘道:“秋香你中午炒了两个下酒菜,再去打五斤酒,今天可得跟刘老弟好好喝上几杯。”

  “行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家里夫郎管的可紧了,我可是一口酒都不敢偷喝,被他抓着了,晚上连屋都不让进,今儿我就沾邢二哥的光喝上几杯。”刘夫郎是个泼辣的性子,前几年刘大户病了一场,大夫叮嘱着不让他多喝酒,也不能吃的太油腻,在家里刘夫郎管的严,只要逮着他偷吃酒肉了好几天都不让进屋睡觉。

  二人进了堂屋,“邢二哥,你托王三哥查的事有音信了,本来他要亲自来的,但他老丈人今日做寿,实在腾不出空,又怕耽误了你的事,这才托了我来送信。”刘大户一屁股坐在了炕上。

  王老三跟刘大户一样,都是邢大伯跟邢阿爹年轻时做工认识的兄弟,都是可靠之人,王老三在镇子的赌坊里看场子,下头带着一帮三教九流之人,邢阿爹前几日去镇子里就是托他去查裴家的旧事。

  “辛苦你们了,改日喊上老三再叫了大哥来,我们兄弟四个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回。”邢阿爹拍了拍刘大户的肩膀。

  刘大户比几人小上几岁,当着邢阿爹的面也没了在外头的沉稳,嬉皮笑脸的说着话:“成,咱们兄弟几个也是好久没聚聚了,等大孙子的满月酒过后二哥你再喊我们啊!这样我就能多喝一顿酒了,嘿嘿。”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邢阿爹严肃的神色被人逗的缓和了几分,“先说说老三查到的事。”

  “阿爹,刘叔。”刘大户刚想开口,堂屋门被人推开,邢南走了进来,小夫郎在屋里躺着,他喊了邢小妹去陪着小夫郎,就过来了,估摸着刘大户是来说裴家事的,不然早上才见过,怎么晌午人又来了?

  “把门关上,你刘叔是来送信的。”

  关上了堂屋门,刘大户将王老三查出来的事一一道来。

  杜春花嫁给裴大伟完全是因为一场意外,不然杜家老俩口肯定是不会将杜春花嫁给裴大伟的,虽说裴大伟年轻时也是仪表堂堂,但家中就他一个独子,上头还有老父老母,家底算不上厚实,又没个什么帮衬的兄弟亲戚。

  杜阿爹是个读书人,考上童生后就在家当了夫子收些村里的孩子在家教书,家里靠着杜阿爹教书跟家里的田地,日子过的很是不错,杜家老俩口就杜春花一个女儿,从小就将人娇养的天真烂漫,杜阿爹一个学生,与杜春花青梅竹马,俩人情投意合,只等这书生考上童生就上门求娶。

  没成想,杜春花与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上山采蘑菇,经过大溪旁不慎落了水,被上山打柴路过的裴大伟救了上来,杜春花浑身湿漉漉的被裴大伟抱上了岸,未婚的女子被汉子碰了身子,流言传的飞快。

  杜家老俩口看着整日掩面哭泣的女儿心痛的不行,裴大伟救了杜春花后只一眼就被她的貌美摘了心,没几日提着礼品就上门求娶了,杜家老俩口看着被流言伤害到连门都不敢出的女儿,对裴大伟的求娶犹豫不决。

  杜春花断了与那书生的联系,那书生心如死灰随着父母去了县里读书,而杜春花为了父母家人不再受流言的伤害同意了裴大伟的求娶,杜家老俩口见女儿已经下了决定,也就点头应下了两家的亲事,俩人刚成亲没多久,杜春花就有了身孕,裴大伟本就喜爱她,之后的日子对她是越发的上心,俩人的日子也算是和和美美的过了一段时日。

  却没想到,在裴玖一岁时与杜春花青梅竹马的那书生竟然寻了过来,他要上府城读书去了,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心里始终放不下杜春花,想着最后再见一面,好好告别,书生找来时没见到杜春花却碰到了裴大伟,裴大伟气愤的将人赶出了村子,从此之后对杜春花有了疑心,裴玖长越来越像杜春花,裴大伟的疑心越来越重,总觉得孩子不像他,总疑心杜春花与那书生有染。

  终于有一日裴大伟在疑心中生出了恶念,那日他喝了酒回到家,只看到小床上的裴玖,没见到杜春花,他竟然抱着孩子跑到了大溪边,将孩子扔了下去,幸好杜春花在大溪边洗衣服,拼了命才将孩子救了回来,自己却因落水生了病根,不管杜春花怎么解释,裴大伟都认定她就是个水性杨花之人,而裴玖就是她与那书生苟合生下来的野种,杜春花在他的污言秽语拳脚相加下病的愈发严重,在裴玖一岁多就撒手人寰了。

  “这畜生真的是没有脑子,那书生一直在县里读书,唯独就回来那么一次,且还没见到人,但凡他有点脑子生出疑心也该探查清楚才是,哼!玖哥儿的阿娘哪里是病逝的,就是被他活生生折磨死的,王三哥不仅找人向附近几个村子里的老人打听了这事,还去托人到县里书院去打听了,杜春花跟裴大伟成亲以后,那书生日日都在书院里读书,连过年都没休假,这些事都是有人证的。”刘大户说着说着,气上了头,额头青筋暴突,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连个正经的缘由都没有,只因自己的疑心就害死了自己媳妇,真的是蠢而不自知。

  邢南久久没有作声,双拳紧握,紧咬牙关,恨不得现在就去手撕了裴大伟,只因他的疑心害死了裴玖的亲阿娘,任由何红艳磋磨了裴玖十多年,现在都还不放过他的小夫郎,害的他差点就失去了小夫郎跟他们的孩子,邢南心底的戾气愈发浓重。

  “多亏了老三,不然这么多年前的事,我们那里能知晓的这么清楚。”邢阿爹见邢南面色乌黑,拍了拍邢南的肩膀,“去看看你阿娘饭做好没有。”

  邢南缓和了面色,点了点头,出了堂屋,邢阿娘早就打了酒水做好了饭菜,见人在屋里谈话也就没去打扰,看到邢南出来了,“三儿,可以吃饭了,你把酒水给拿进去。”

  “知道了阿娘。”

  “三弟,刘叔来找阿爹可是为了裴家的事?”邢东凑近去低声问道。

  邢南提着酒坛子,冷声道:“是,大哥,迟点我们再商议。”

  邢家父子三人陪着刘大户喝的尽兴,刘大户跟邢阿爹喝的醉醺醺的,邢家兄弟俩还好,陪着喝了些,俩人都没多少醉意,赶着刘大户的牛车兄弟俩将人送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