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珵静静站着,垂下眼帘,没有勇气去看黎袭野。

  “温珵!你说话!”黎袭野不甘心的看向温珵的脸,手腕没一会就挣扎出痕迹,磨出血。

  或许是现在的黎袭野没有挣扎,抓住他的几个人也没有那么用力的桎梏住他。

  毕竟黎袭野的身份摆在那。

  黎袭野倏然挣脱开几人,毫不顾忌自尊地跪爬到温珵身边,抱住他的大腿,手死死抓住温珵的裤子死死盯着温珵,恨不得在温珵身上瞪出几个洞。

  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一行。

  温珵回头看黎袭野,看到眼中绝望的光芒,垂落的手蜷了蜷,帮他抹掉眼泪,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酸涩难开口。

  “对不起…”

  温珵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入黎袭野的心脏。

  黎袭野不相信,不停地摇头,最终,他放弃挣扎,放弃求证,从地上站起来,身形恍惚几下,泛红的眼白婆娑地盯着温珵,嘴唇颤抖。

  隐忍又认命。

  重蹈覆辙。

  温珵面无表情地抿唇,眼尾有些湿润,太过细微,根本看不真切。

  在黎袭野转身离开的时候叫住他。

  温珵低下头,取下无名指上的戒指,递给黎袭野。

  这次应该是真的结束了。

  黎袭野没哭了,他将戒指攥在掌心,鼻翼翁张,强忍着哽咽的模样。

  “走吧。”

  黎袭野甩开他的手,快步朝着外面走去,快走出去的时候在门口绊了一下,摔在地上。

  *

  姨妈房间里传来声音,温珵快速收拾好心情走过去,之前看到保镖过来,他就把姨妈扶进房间里。

  姨妈蜷缩在角落,用窗帘挡住自己的身体,念念叨叨的喊着有人要打她。

  温珵安抚她的情绪,轻拍她的后背,刚刚的事情应该被姨妈看到了。

  “没事了,她们都走了。”

  姨妈抓住他的胳膊,指尖掐进肉里面,嚷嚷喊着疼。

  温珵微微阖着眼,动作温柔地将人抱住,姨妈不停地乱动,手上用力,骨折的地方便传来钝钝的疼。

  他完全忽略手上的痛意。

  越痛,反而越清醒。

  “没关系,都过去了,不要怕,没人能打你。”

  姨妈忽然不再挣扎,呆愣地望着温珵,伸出手替他擦眼泪,喃喃:“宝宝不哭,宝宝不哭,妈妈保护你,妈妈不会让他打你。”

  温珵盯着她和妈妈七分像的脸,吸了吸堵塞的鼻子,小幅度地点头。

  “好。”

  *

  姨妈怀孕是在温珵把他接回来的第五个多月才知道的,孕肚不明显,加上姨妈也没有太多的反应,他又是男人,不方便。

  很多事情都是交给保姆去做的。

  温珵知道这个消息整个人懵在原地。

  无论是从姨妈的精神状态还是身体情况来说,这个孩子都不应该要的。

  可姨妈护着自己的肚子,任何人靠近她都抱着敌意,也只有温珵靠近她才能勉强碰到她的肚子。

  “珵珵,你的侄子,它很快就要出来了。”

  “我们一起保护它。”

  姨妈被他接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吃药,现在检查的结果虽说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加上孩子已经六个月大,打掉的风险太高。

  温珵陷入两难。

  *

  窗帘紧闭的房间里,黎袭野躺在床上,背对着阳光,虚弱萎靡,下巴的胡茬冒出,眼下乌青憔悴,被抓回来之后他就一直绝食,到现在只喝了几口水。

  顾女士打开门,紧皱着眉,将包包递给身后的人,吩咐保姆去做点饭。

  她上前,坐在黎袭野床边,摸了摸黎袭野的冰凉一片的脸,“小野,有些关系该断则断。”

  黎袭野没说话,盯着房间的地板。

  顾女士道:“你还年轻,很多事情的想法上都不成熟,你以后就会知道妈妈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小野……”

  黎袭野轻轻眨着眼睛,顾女士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妈妈不是迂腐的人,但你眼光至少好一点,找个家境差不多,以后能够帮上你的,孩子到时候大不了领养,温珵他的性格确实可以,顶多只能算得上优秀些,他没办法帮你的。”

  “出去。”黎袭野淡淡开口,声音沙哑,“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顾女士微微蹙眉,“黎袭野,你这样闹下去害的是你自己,我在拼命拉你,你一定自己堕落吗?”

  “我说了,出去。”黎袭野的声音更加嘶哑。

  顾女士见他油盐不进,气得浑身发抖,站起来就往外走,临走前不忘提醒黎袭野,“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当然如果你要继续闹也不介意让你吃点苦头。”

  黎袭野猛然将床上的枕头砸在顾女士的脚边。

  他冷笑地看着她,嘲讽的话语透着寒意,“你不配当我妈。”

  “黎袭野!”顾女士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黎袭野,“你这些年到底学了什么!”

  “你明明知道我爸他会把那个女人带回来,你为什么连抚养权都不争一下?我打电话找你,你说你很忙,让我不要烦你。”

  “我好几年都见不到你!每次见面你都骂我,你现在来教我什么?”

  “那个女人生怕我跟她两个儿子抢家产,好几次故意找事把我关在房间里,在外面扮演慈母,有意无意说我不好管,我被黎俢驰推下楼撞到头也没人管我,把我爸给我的钱拿走,只给我留够生活的。”

  “黎兵从来不会管家里的事,他只会忙自己的事情。”

  “十五岁的时候那个女人生病死了,她那两个儿子还以为我真的好欺负,被我揍了两顿就不敢再抢我的东西。”

  “那时候我就想明白了,反正钱都是黎兵的,随便花就是了。”

  黎袭野说完不再理她,躺回被窝,闭上眼睛。

  顾女生怔愣许久,关上门。

  她离开之后黎袭野睁开眼,空洞的双瞳望着天花板,眼眶里有晶莹的泪缓慢流淌,却没有一滴落下。

  第二天,黎袭野走下楼,问保姆有饭没。

  顾女士还没走,她诧异地看他一眼,只想了想,便离开了。

  *

  温珵到底是顺从姨妈的意愿留下孩子,只不过在手术的时候出现意外。

  他不是直系亲属,没办法签字。

  之前姨妈还没有和那个家暴男离婚,在法律意义上他可以签字,家暴男被温珵揍了一顿,接到电话直接就拒绝了。

  就算是他的孩子又怎么样。

  最后温珵答应给他一万块那家暴男才不情不愿地过来。

  护士将孩子抱出来给温珵看了一眼,那家暴男眼珠子一转,坏心思表现在脸上,他接过孩子。

  “哎哟,让爸爸抱抱。”

  温珵黑着脸。

  家暴男挑衅的看着他,“我老婆给我生的孩子,当然是叫我爸爸,按理说你还要叫我一声姨父。”

  温珵双手握成拳,这个人真是一次又一次刷新他的三观。

  “不过嘛…你要是要这个孩子也可以…给我十万块,我就不抢了。”

  家暴男将孩子递给护士,靠在墙上抽起烟。

  “医院不能抽烟!”护士呵斥一声,家暴男讨好地点点头,掐灭烟头。

  温珵一拳砸在家暴男的脸上,气得骂了一句脏话,脸上都因为生气涨红,覆着一层薄薄的红。

  家暴男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嚷嚷着:“打人了啊打人了啊!”

  周围不少目光都往这边汇聚,温珵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垂着眼,冷锐的看着地上的男人:

  “十万,你以后别再出现在她们面前。”

  家暴男一看钱这么好骗,坐地起价。

  “15万!不然我不起来了我!”

  “得寸进尺!”温珵沉声道:“12万,爱要不要。”

  “也行,12万,记得发给我。”

  温珵气愤地看着男人离开。

  产后温珵看着怀里的小孩,是个男孩,白白软软的,五官还没长开,直观看着就漂亮。

  家暴男其实长得也不差,中等偏上的长相,可能当时姨妈就是被他给骗了吧。

  襁褓里的小孩嗦着自己的手指,睁着眼睛望着温珵。

  温珵笑了笑,伸出手逗逗他。

  半夜的时候姨妈忽然产后大出血,哪怕及时抢救也没能活过来,温珵恍惚地坐在椅子上,好半晌都没能回神。

  下午姨妈醒来的时候还和他说了几句话。

  他坐了半个小时,一路沉默地走到婴儿房,看着里面往外瞧的孩子。

  他该怎么办。

  办理好后事,陈鹏劝他趁孩子还小可以看看有没有好人家的领养孩子,温珵知道从小亲情缺失多多少少都会对孩子性格产生影响。

  找了一户人家,温珵准备送他过去的时候小孩小小的手抓住他的食指,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那一刻好像在说,不要送他走。

  温珵思考好久决定把侄儿过户到他的名下。

  他自己养。

  交给别人心里总是不放心的。

  *

  时光太瘦,指缝太宽。

  过去的离别,眨眼就已经过去五年。

  幼儿园门口。

  “爸爸。”

  程念抓住温珵的一根手指,轻轻摇晃,“我想吃雪糕。”

  温珵蹲下身,拿出随身带着的湿纸巾给程念擦了擦灰扑扑的脸,纠正他的称呼,“你应该叫叔叔。”

  最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程念对他的称呼从叔叔换成了爸爸。

  纠正几次也没有再叫回来。

  程念小嘴一瘪,“他们都有爸爸妈妈,我没有。”

  温珵重新牵起他的手,掐住他软乎的脸,小孩的脸总是很软,手感也很好,“你有爸爸妈妈,没有爸爸妈妈小念是怎么来的?”

  “你的爸爸妈妈只是现在不在这里而已。”

  “我就要叫你爸爸!”程念说完拽着他的手往前跑,朝他伸出手要钱买雪糕。

  温珵笑了笑,从皮包里拿出钱递给他。

  “剩下的钱你自己收着吧,一周只能吃两次雪糕。”

  可能是在母体里的原因,程念生下来就比其他小孩身体弱一些,三岁之前,两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常常吃药。

  那段也正是温珵最忙的时候,又要兼顾家里的小孩,家里和实验室两头跑。

  一直到前年实验临床成功身上的担子才松了很多。

  等待小孩买雪糕的时候,温珵接了个电话。

  “温先生,今晚有个老板说想要和你谈一下新项目资助的问题,您看您有时间吗?时间地址已经给您发过去了。”

  温珵扫了一眼。

  “七点的时候来家里接我吧。”

  对面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绝版车型,车窗降下,后座的人盯着温珵的方向,几分钟也没移开目光。

  温珵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装裤,背着和身上衣服不搭的儿童书包。

  站在树下,人流多,家长带着小孩路过,鹤立鸡群,一眼就能看见。

  “黎总,您一会还有…”

  “闭嘴。”黎袭野斜倚着,点燃了根烟抽着,微眯着眼,解开领带,扔到一旁,又解开几颗扣子,隐隐约约露出锁骨,以及上面的陈旧伤。

  司机提醒被训斥后也没再说什么。

  “开近点,人都看不清。”

  绕了个道直接开到温珵站的路边,只要温珵稍微回头就能看见,黎袭野把手伸出去搭在车窗上,双腿随意自然交叠,劲瘦手指夹着烟。

  没抽,由着它慢慢燃烧。

  五月份的温度也稍稍有些热了。

  走近了之后黎袭野才发现温珵戴了眼镜,从他的视角看过去比以前更斯文了,侧面的下颚线更清晰。

  相比以前一眼就觉得清润,现在更多了一种沉稳的感觉。

  精致的脸在树下,光点的映衬下晕染出一丝模糊。

  黎袭野姿态看似放松,实则紧张的要死,他不知道什么温珵才能发现他,看到他又是什么反应。

  他回来过几次,也偷偷看过温珵几次。

  身边好像没有别人。

  黎袭野出神的想,忽然看见有个小孩朝着温珵的方向跑来,手上拿着两个雪糕,递给了温珵一个。

  温珵唇角微微勾起,接过雪糕。

  “不是说了不用给我买吗?”

  “好热啊好热啊!回家吧!”小孩声音稚嫩,他忽然对上身后黎袭野的视线,单纯地歪了歪头。

  温珵顺着程念的目光转身,视线对上的瞬间,他不禁露出错愕的神色,难以置信的望着黎袭野,黑沉的眼睛好似两团火焰。

  心跳瞬间加快节奏,每一次的跳动都感受到其中夹杂的悸动。

  他缓缓转动眼珠,不过一刹,又变得深邃,淡漠而又隐晦不明,低头对程念说: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