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六,六人回来。
走的时候悄悄走,回来也是悄悄来。
郭箬不知道住到了哪里,但夏恬想老师也不会没地儿住。
她初二晚上刚给人回了不想这么早走,被老师给冷落了,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所以,一回来,她自己按部就班去医院,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
年十一,这天傍晚,夏恬终于在医院被郭箬逮住了。
正巧下班撞上。
前几天过的安生,是因为迟希每天晚上都顺路来接她一起回家,今天正好她加班抽不开身,夏恬自己回,没想到就这么倒霉。
这世上没想到的事儿多了,不是每件都是巧合。
就像刚来江清,被江叶丁然摆那一道一样,夏恬一看自己师父那毫不意外的淡泊样,心里马上联想到了某个最可能当奸细的人选。
除了墙头草钟语宁,再没第二个人。
今天这顿说教,她是非听不可了。
郭箬到医院来,没有不上门的道理。
带着夏恬,郭箬直接上了院长办公室。
临入门,夏恬弱弱的拉了拉郭箬的衣袖,“老师,我就不用进去了吧?”
郭箬:“不行。”
好吧。
夏恬坐在郭箬旁边,在院长办公室待了半个钟头。
如坐针毡。
后来又到空无一人的外科会议室聊天。
夏恬趴桌子上,就是不松口。
“我真的不想现在回去。”
郭箬坐她身边,“那,现在走,和半年后走有区别吗?这半年能发生什么事?”
“就是因为半年不影响,所以我能多待半年是半年啊。”
“……”
“老师~我不想异地恋,太辛苦了……”
除了学业上的事,郭箬一向很顺着夏恬,一般夏恬这么一撒娇她早改口了,今天却是一直板着脸。
安静了好一会,郭箬叹了口气。
“喜欢谁不好,非得喜欢个一身情感纠葛的人。”
夏恬蔫巴了。
她端过杯子,噙了口水,在嘴里晃荡晃荡,实在兜不住才咽下去。
“嗯。那我就是爱上了,我能怎么办。”
“为什么啊?”郭箬越发苦口婆心,“你不是说你们以前分过一次手吗?你怎么还吃回头草呢?”
她家老师懂得是越发多了。
“老师,你知道我的。”夏恬郑重地说,“我没有束缚,一身轻松,不是非得要一个人陪着不可。要是迟希没有走向我,我肯定不会跟她有以后。我爱她,但我不会迷失。”
夏恬喃喃说道。
“但现在不同,是她想要对抗。她和我一样,我们的苦难都是最亲近的人带来的,没有人完全站在她的角度为她想过,我甚至觉得,如果可以改变,她宁愿当初离开的是自己,也不想要这样活着。迟希是个有自我的人。我当然要站在她身后了。要是有哪一天,她又变成丧钟了,那我才是没什么用武之地了。”
“……”
郭箬见识过别人的爱情。
当年的迟国栋和庄琳是那样,一人父母之命结婚,另一人就放弃了爱情,选择自己成长。
那样的感情热烈,激荡,相互交融,又相互独立,没有尖刺和锋锐。她以为那不仅是爱,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后来的十几年,这样的情感越来越少。
不过这样看来,现在的年轻人有自己的爱情观。
她们好像永远不会退而求其次。
可是。
“你说她在抗争,她在抗争什么呢?自己的父母,还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伯伯?亦或是故土?与这些抗争?那结果会是什么?决裂?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夏恬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
愣在原地。
“老师,你是来劝我的吗?”夏恬诧异道,“你不是站在我这边的吗?你不是同意吗?”
“我是怕你受伤害。你难道还想再用八年来忘记一段感情吗?”
“怎么会?”夏恬眼睛急得有点泛红,“那照你这么说,那你们是要做什么?非得让迟希一个人孤老一生,或者是嫁给一个不愿意嫁的人,你们就觉得满意了?”
郭箬厉声道,“她怎么样不用你我来管。”
……
“您怎么能这么说啊?”夏恬双目赤红,她说不出什么。
她感觉好像真的没有人对迟希好。
看到她眼中的失望,郭箬突然惊醒,自己好像也被带到了思维怪圈里,变得拧巴了。
叹了口气,深呼吸了一下,郭箬无奈道,“这个命题就是无解的,孩子,硬要解,就要迟钟两家断交,如果真是那样,老一辈的坟墓,都得不得安生。”
“……”
师徒两人剑拔弩张之时,郭箬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正是刚刚聊过半个小时天的院长。
一接起电话,院长就急促地下达了几句话,郭箬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挂掉,她快速吩咐夏恬,“现在,立刻去手术室,拿上东西门口救护车上汇合。”
夏恬懵了半秒,思绪立刻抽离出来,跟着郭箬快速出门。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紧急任务,但夏恬清楚,她现在需要的是服从指令。
一路小跑,到手术室后,那的医生已经在等着,两个大箱子,夏恬一把拎起来,直接朝院外跑。
现场嘈杂而纷乱。
她和郭箬,还有许林,一起上了一辆不一般的救护车。
车上还有两个护士,和一个穿着防弹衣的武警军人。
许林显然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郭箬他仿佛看到了主心骨,整个人也能静下来交代事情了。
“待会要去的是一个秘密地方,伤者被高伏电压袭击,心脏骤停,在场的医生现在在紧急急救,上边吩咐,不惜一切代价要救活此人。”
郭箬皱着眉头,“现场电话。”
一旁的武警马上拿起手机联系,拨通后,郭箬一系列问题和指令火速输出着,时间,血型,心肺复苏。
夏恬已经完全忘了刚刚说过什么,现在满身心都提了起来。
时间煎熬地在流逝。
眼看着,二十分钟已经过去了。
“夏恬。”郭箬叫她。
“在!”
“待会打开三条静脉通路,一路输血,一路输平衡液,一路输肾上腺素和升压药。”
“……是。”
许林在一边听着,惊道,“您要开胸?”
“只能这样了。”
郭箬心里也在急。
现在的情况,道路一路畅通,直到一个陌生的人烟稀少的地方,车还没有停下来。
她大抵猜的出对方的身份。
而此时,正在大院里准备离开的迟家人,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遇难的是一位潜伏数年的警察。
老两口有心相助,却是路遥马急,无能为力。
“郭箬一个人能行吗?要不我自己过去吧?”庄琳焦急道。
迟国栋坐在沙发上,绷着上身,“你去也没用了,已经过去三十八分钟了。”
“我起码能保护一下她们。”说着,庄琳已经站了起来,“不行,必须去。让西西把车开过来,马上。”
“……”
“快啊!”
迟希现在刚刚下班,开着车正在去往医院的路上。
冷不丁接到亲爹地电话,她还吓了一跳,犹豫再三还是接了。
“闺女,现在马上来大院接我跟你妈。”
迟希语气还透着懒散,“干啥?”
“你郭姨和夏恬出城去救人了,你快点过来咱赶过去。”
“……”
迟希满头的黑线。
拍电视呢?
不过她也没听过自个爹急成这样过,不管什么他应该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当即踩下油门,往大院的方向走。
而此时,郊区的小湖边,停着一辆救护车。
里面正在进行惊心动魄的一幕。
一老一少两人面对着面,同样的大汗淋漓,但手稳如山,抢救着机器上心跳归零的男人。
郭箬一刀利落地划开胸口,却完美避开了要害,没流出一丝血液,层层掀开,露出森森白骨。
她快速吩咐,“剪骨钳。”
许林沉稳地递上来。
两根胸骨咔咔剪断,郭箬又道,“撑开器。”
整个胸腔被掀开一个小口,露出完整包裹的心包。
只有温度,没有跳动。
“剪开心包。”
夏恬得令,手起,慢慢剪开。
耳后,郭箬将两只手伸到了胸腔。
夏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老师的每个动作,她都精确的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伴随着郭箬的压动,一下又一下,剩余几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仍旧归零的心率仪上。
此刻除了期待奇迹,没有任何办法。
夏恬手撑在伤者胸腔两侧,不用去看,她都能感受到此刻老师的手法。不论是力度还是速度,都无可挑剔,堪称完美。
她们在用一个极限办法来救人。
一秒一秒地过去。
夏恬突兀地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如果一个人并不想死,他有一颗强大的心脏,那他一定会在这个时候给出回应。
终于,显示器上出现了波纹。
心率率先出现。
紧跟着,血压开始升高。
随后,几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伤者的眼皮甚至都轻轻翻开,嘴里呼出一口气。
夏恬艰难的吞咽口水,“老师,老师,你看!”
许林和郭箬同时抬头,看到心率仪上的生命力,许林突然松了一口气。
郭箬也说了句,“太好了。”
生命体征一旦出现,就意味着还有机会。接下来,夏恬配合郭箬进行胸腔清理,缝合心包。
许林虽然早知道她们俩是师徒,但现在切身体会地看到,才感觉到了两人的默契。
她们都是女人,却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尤其是郭箬,许林看着郭箬,俯视也像仰视。
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此刻像极了神明。
一个心脏停跳五十一分钟的人。
竟然被他们救回来了!
哈哈哈!
许林已经按耐不住有点激动,面前两个人却还是认真的进行着最后工作。
——
迟希带着老两口赶到城外的时候,这里被围得水泄不通。
老两口都有军籍在身,迟希是怎么都进不去的。
她只能一个人在远远的地方等待。
等得也有点焦急,手指不停点着方向盘。
深夜十二点,她看到救护车从里面开出来,在她面前疾驰而去。
也想跟上去,但她还记得自己带来的老两口,于是下车往里面看。
没一会,老两口出来了。
径直上了迟希的车。
迟国栋满面风光,“救活了就好啊!”
庄琳也是一脸庆幸,“这就是个开始,这孩子的后续工作还是要做好,都是穿制服的人,别叫人家家里寒心。”
“那是肯定的!”
迟希觉得自己有点插不进去话。
默默开车往公路上走。
迟国栋说,“闺女啊,你有事儿忙你的啊,给我和你妈送到地铁站就行了。”
迟希沉默的往大院里开。
从年前那一面,庄琳一直没能见到迟希,现在也有点生气,“西西,你能不能别跟妈妈置气了?”
“行啊。”迟希淡淡道,“不嫁人,什么都好说。”
“你不说这个妈妈还忘了问你,那个滔滔有什么不好?人家可是剑桥的硕士,又长的一表人才,还配不上你?”
“你为什么非得让我嫁人呢!”迟希同样很气。
“你马上都三十了!”在车上,庄琳就忍不住厉声说教,“你妈跟你这个年纪,你哥都上小学了!”
迟希舌尖顶住下唇,冷哼了一声,“我不喜欢男人,我讨厌男人,我恐男,知道了吗?你以后少跟我安排这些,你算我谁啊!”
“你……”
说不上无意,前面右转,迟希没有踩刹车,后座的庄琳一下被撞在迟国栋身上,烦躁地闭了嘴。
迟国栋扶起妻子,也笑不出来,“都说了,孩子的事你就少管吧。都大了。”
庄琳一记眼刀朝他过来。
迟希在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您别觉得我说话难听,我就是这么个人,您不早就认清我了吗?我本来就没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