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眠鱼因同心契产生的恍惚被绛尘冰冷的命令语调给冲散, 她顾不得去追溯那股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就压着绛尘问:“凭什么?!”这里是魔域,她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对, 是整个天地她都任意行动, 绛尘凭什么来约束她?

  是映云裳?难道如闲问之所说的那样,绛尘也在怀疑她勾结幽冥天?!这个念头一起,宛如一盆冷水无情浇下。姬眠鱼扯了扯嘴角,解释道:“我没有和幽冥天勾结!”

  绛尘推开姬眠鱼, 她抚平衣裳上的褶皱, 厉声道:“可她为你而来!”

  姬眠鱼匪夷所思地望着绛尘:“这也能怨我?”

  绛尘冷眼俯瞰着一身凌乱的姬眠鱼, 淡声道:“小鱼。”

  姬眠鱼耷拉着眼皮, 浑身上下写满不快。她含怒望着绛尘:“不许这样喊我。”

  “我知道你放浪、轻佻、堕落,我知道你刻薄寡情、没心没肺,我知道你没有什么志向, 我知道不该对你抱有任何的幻想,但是我爱你。”

  “我可以原谅你对我的欺瞒、哄骗,我可以自己克制那份心绪,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与旁人同游。”

  “你应该听摇光提起过劫数, 但你没有深想是吗?当你我不平时, 劫气再度逆冲,导致天地骤变,为了防止出现这样的结局, 我们该做点什么,不是吗?”

  姬眠鱼被“我爱你”三个字砸得头晕眼花,根本没有仔细听后面的话, 她挣扎着从座椅上起身, 可还没有站稳, 就被绛尘一把按下。姬眠鱼拔高声音:“你的做法就是将我困在魔宫?”

  “你心无尘,诸法皆空,不至于催生劫气,但我跟你不一样。”

  “你不要出现在我的跟前,我怕看见你就生气。”

  “你在这里依然可以锁住魔域天地,不是吗?”

  姬眠鱼眉心压出一道深痕,庞大的讯息将她的思绪淹没。她的手按向心口,总觉得缺失了什么。“摇光、澹青都没在,你要一个人对付幽冥鬼主?!”姬眠鱼抓到了一缕思绪。

  绛尘凝视着姬眠鱼,淡然道:“她们在发现定岁针异变后,应当前往幽冥天了。天道碑若是失效,逸散出来的鬼怪,总要有人挡住,不是吗?”

  姬眠鱼抚着眉心:“你想做什么?”

  绛尘沉默片刻,倏地展颜一笑:“你那天真可爱的妹妹,引诱我入劫,我能不应吗?”

  姬眠鱼半晌无言,她喃喃道:“那也不该让你独自去,我——”

  绛尘打断她:“那你跟我一起去,然后心一软放她离开?再度挑起我的怒火吗?”

  不知静了多久,姬眠鱼终于发出声音,她的嗓音沙哑,像是在自嘲:“你还是不信我啊?也是,我没什么值得可信的。”

  绛尘轻描淡写道:“我是不相信我自己。”不信自己能平静地聆听姬眠鱼和幽冥鬼主的过往、不信自己能够忍受姬眠鱼的温柔多情……都说姬眠鱼道心容易动摇,可实际上只有她的心是坚不可摧。她向往红尘,那便鱼龙同游,成为众生之一,而不是云端俯瞰人间的神。

  “同心契是怎么回事?”姬眠鱼揉了揉眉心,“我不记得与你立契。”

  绛尘微笑:“正好啊,你可以留在魔宫中聆听你自己的心。”

  -

  幽冥天外,摇光、澹青、姬珺一行人都在。

  她们看着自天道碑上逸散出的摇晃金光,神色甚是凝重。

  片刻后,摇光抬手,掌心出现一柄剑,剑名“旦暮”,剑招则唤“旦暮之间”。此是禁剑,涉及时序之变。此剑一旦使出,便将白日延续。在剑招未曾崩溃前,永夜将不会到来,此剑极阳,削减的是幽冥天逸散出来的幽气。

  “绛尘那边能应付吗?”澹青忧心忡忡地问。

  “可以。”摇光道。在不久前,她追寻着绛尘到了魔域中。原以为绛尘会不顾一切地追进去,可她倏然间停步。她没有回头,但摇光与她相处多年,从她一个举动中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她并未彻底失控。而恰好姬珺传音,说了定岁针的事情。虽指针摇摇晃晃,可和阴面仍旧有些距离。绛尘带来的劫气绝不可能是这样的程度,眼下的一切只能说明绛尘自有法门克制自身之劫。

  摇光又说:“我们加上姬眠鱼和绛尘加上姬眠鱼相当吧。”这倒不是说她们两人的神通道法比绛尘弱上许多,而是路数不同。在克制幽冥天上,绛尘红莲驻身带来的红莲业火,比她的旦暮之间、澹青的五行之变都要强。之所以不让绛尘去魔域,是怕绛尘自身成劫,或者这才是幽冥鬼主致力推动的。可她若能压制,那点忧虑便荡然无存了。

  澹青提了最坏的可能:“要是绛尘失败呢?”

  摇光不爱听这样的话,在此刻她隐约明白姬眠鱼对澹青的调侃,当然,怎么都比不上姬眠鱼本人恶劣。“姬眠鱼会让整个魔域伴随着幽冥鬼主一道陷入沉眠,没有醒来的时刻。”

  如果真到了那地步,就算是一百坛的风月无涯,那也是姬眠鱼亏了。

  “但是你觉得,绛尘会让姬眠鱼沉眠不醒吗?”

  澹青皱眉:“所以是一换一?”

  摇光横了她一眼:“你可以闭嘴了。”

  幽冥天中,无数厉鬼尖啸,试图冲破那横亘在前方千万年的障碍。

  那灼目的金光将肢体烧烂,重新幻化成一团的六天故气又在后方奔涌的鬼帅、鬼兵身上凝聚,依托在它们身上,向着渴望已久的生之世攀爬。

  它们残存的意念告诉它们生的美好,无法转入轮回中,它们能抓住的就是一次彻底的大翻覆。

  动荡开始。

  滚滚黑气出现在高丘上,一直往苍茫的云海逆冲,仿佛要遮住那双照亮魔域天地的龙瞳。

  但在数息后,剑光如洪流泄下,赤色的光华化作灼灼的烈焰,与来自幽冥的滚荡黑气相抗衡。极为暴烈的红莲业火灼烧死气,在生死之间拉开一场战争。

  映云裳微微仰起头,看着从容提剑而来的绛尘,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

  她安静地坐在能将整座魔宫收入眼底的高丘上,仿佛察觉不到那近在咫尺的威胁。

  劲风吹拂,血色的罗裳披帛、水袖一道翻滚。她微微启唇,仿佛见了一个阔别多年的旧友,与她一道分享自己的喜悦与欢欣。“姐姐替我买的,好看吗?”

  绛尘平淡地望着映云裳,并不接腔。她想到那件被姬眠鱼悄悄留在床榻边的法袍,但很快的,就掐灭自己的心绪。她问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将幽冥的力量送往劫世的。”幽冥天与大界三天俱在劫世之上,与劫世彻底分离。大界三天,入劫世需要从红尘台走,那么幽冥天呢?她们怎么有力量搭建“红尘台”?又如何将宣静之唤醒?

  映云裳笑嘻嘻地开口道:“当然是靠姐姐啦。姐姐借着神通遁入尘世,虽然红尘台及时关闭,可她毕竟让规则出现混乱。我送了一柄剑以及一部功法进去。怎么样,那把斩妖剑好用吗?那可是我采集幽冥天丧生于妖物之首的斩妖人尸骸祭炼而成的。斩妖意志,绝不可违逆。”

  “我其实很想看看,妖主之一的上神成了斩妖人是何等风采,可惜劫世的那抹幽气没能再归体,除了阎浮提外,我能感知到的东西很少。”映云裳很遗憾地开口。她其实很希望劫世劫气逆冲,能一举祸乱三天,然而劫气未曾积蓄够,劫世便被无情封镇。

  “你们是不是觉得封镇是替她们好?她们永恒地存在于岁月中,无生无死?在某种意义上,跟神一个样?”

  绛尘没理会映云裳的讥讽,她从映云裳的话语中捕捉些许信息。

  映云裳虽然让幽冥力量渗入劫世红尘,可并不能遥遥指挥,难怪宣静之会如此轻易地败落。她只是凭借着一种扰乱世间的本能在行事。

  绛尘道:“你要天地阴阳轮转,幽冥天入生,大界三天向死。可一旦发生,姬眠鱼也会沦入幽冥之中。”

  映云裳:“我可以与姐姐共享我的一切,我可以分享我的神躯,让她得以行走在世间。”

  绛尘眼中掠过一抹幽微的光芒,找到了一个机会回击映云裳对她的挑剔。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完美不可挑剔的笑容:“所以现在是,姬眠鱼不肯与你共享吗?你不能真正地陪伴在她身上,只能日复一日忍受着来自生世千刀万剐之苦吗?”

  映云裳面色微微一变,她恨声道:“那只是姐姐不知道。”

  绛尘凝视着映云裳,她一抬手,一道法契在半空中出现。她深深地凝视着映云裳那双宛如血宝石般的眼眸,慢条斯理地开口:“你看这是什么?”

  映云裳眼神闪烁,面容因为陡然升起的怒火、嫉恨和不甘变得无比扭曲。无数黑色的气焰从她的身上涌出,她咬牙切齿地看着绛尘,一掌打散那道刻着绛尘、姬眠鱼名号的同心契。

  绛尘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映云裳,用那满怀同情和可怜的口吻道:“我与她之间密不可分,你找不到插足的间隙。”

  “她只是可怜你,你在她眼中与一尾鱼、一只雏鸟没什么区别。”

  “这样的你,也妄想与她并肩吗?”

  映云裳深知这一点,可就算如此,她也不能忍受绛尘那高高在上的、满怀悲悯的眼神。她的眉眼间戾气横生,与绛尘对视片刻,她忽然笑了起来:“既然你是赢家,那你在恨什么?怨什么?神女也会有渴求吗?神女也会变得刻薄、生出爱恨之火吗?”

  “哦——你不用回答我,我知道了。”映云裳拖长语调,噙着森然的恶意看向绛尘,“因为姐姐她也不爱你,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