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云裳坐在高丘上愉快地哼着歌。

  她对气机的变化感知很敏锐, 那始终在四肢百骸间游走的痛苦减缓些许,显然是定岁针已经被拨动。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姬眠鱼所在的那座魔城——在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后,她终于学会不再去碰壁, 反正生死轮转后, 姬眠鱼就是她的了。

  那位会来吗?

  那位心中压抑着那般浓郁的情感,在窥见所爱将温柔送给另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会妒忌得发疯?是不是也跟她一样狼狈不堪?

  真是愚蠢啊,在意的话为什么不将她牢牢地困在身边, 强行占据着她, 而是要放她逍遥呢?这样的苦果尝起来味道如何?

  生死有别, 那位上神竟然也会有这么一日, 与她这个幽冥中诞生的鬼类感同身受吗?

  元道魔宫。

  姬眠鱼翘着腿坐在宝座上,手中提着一只酒壶。

  魔域什么都好,就是酿起来的酒远不如风月无涯。这般看来, 摇光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姬眠鱼醉眼迷离。

  闲问之面色青寒,大步而来。

  “唉?”姬眠鱼困惑抬眸。

  闲问之咬牙道:“两件事。”

  姬眠鱼坐直:“说。”

  闲问之:“幽冥鬼主是映云裳!”

  姬眠鱼脱口道:“这不可能吧?她不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吗?”

  闲问之没理会她的惊讶,前不久她的神色跟姬眠鱼如出一辙:“第二件,上神来了!”

  姬眠鱼问:“哪个上神?”没等闲问之应声, 她的脸色就变了, 因为在那股熟悉的气息踏入魔域时,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邀请过绛尘来魔宫无数次,有真有假。

  但是此刻, 她是真心地抗拒绛尘踏入魔域中。

  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要这个时候动身?

  姬眠鱼喃喃道:“我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闲问之被她的反应气得不轻,她咬牙切齿道:“属下以为, 映云裳更为重要, 您觉得呢?!”

  “天庭那边怀疑我们跟幽冥天勾结了!”

  咚一声响, 姬眠鱼脑袋磕到椅子上。

  她道:“魔域已经被我神通笼罩,介于梦境与真实之间。若是映云裳动手,我有办法保住她们。但是——”停顿片刻后,她期待地看着闲问之,“你能替我拦住绛尘吗?”

  闲问之冷笑:“您的道侣,我怎么拦?”

  姬眠鱼:“……”她扶额哀叹,心想着,她逍遥自在那么多年,终于要完蛋了吗?

  -

  魔域之中。

  灯火交杂,声光相乱。

  绛尘的思绪纷乱无比,在化作一道疾光掠入魔域的时刻,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一丝清明。

  定岁针动摇了,幽冥天外有什么异样?她若是无法压制那股奔涌的情绪,恐怕会给天地带来灾劫,她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

  姬眠鱼、映云裳——

  姬眠鱼的一切都跟她无关。

  劫世红尘终究是一化,等同于美梦一场。

  那是姬眠鱼的嬉戏的游乐场,一切甜言蜜语都当不得真。

  在绛尘扭头的时候,一阵议论声传入她的耳中。

  “主上扎了这么灯,夜夜灯会。可怎么不见主上跟她的道侣现身啊?”

  “可能在魔宫中更自在吧。”

  “嘿呀,我之前去玄天各座仙岛游玩,但是最后发觉,还是自家好啊。”

  ……

  “绛尘,我们结道好不好?”姬眠鱼快活的语调从遥远的过去传来,与街上的行人议论声交杂在一起,如同浪潮般拍打着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姬眠鱼是不是也用同样的语气跟旁人说着这样的话?只是那人跟自己不同,她应下了是吗?姬眠鱼不是向往逍遥自如吗?她什么要去寻找一个归宿?她能够容忍姬眠鱼的胡闹、欺瞒,可……她怎么能做到眼睁睁看着姬眠鱼与旁人结成道侣的?

  姬眠鱼不是说,在那漫长的岁月中,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她们亲密无间吗?

  喧杂声宛如汇聚的洪流,与岁月中凝结的长箭一道贯穿心口,绛尘微微抬眸,她看到迷离的灯火、飘拂的帐幔中,一对携手的人,在言笑晏晏中,一步步走向未来。

  一个没有她的未来。

  一次真正的分道。

  她想说你怎么能骗我,你怎么能跟她人携手,怎么能甩下相知千万年的同伴,怎么能跟幽冥天混迹一处……可她的思绪混乱不堪。最后出现在她手中是一柄红莲化生的剑,她的眼中充斥着猩红的赤芒,像是燃烧的烈焰。

  她穿过长街,一步又一步地走向魔宫。

  耳畔的声音她听不到,也不想再听了。

  阻隔在前方的存在她不想看,她只是抬起剑,将所有的阻碍都一一清除。

  “她发什么疯!”魔宫中的姬眠鱼脸色很是难看,她扶着额,得亏在她的天地同梦中。她及时地将那些魔兵替换成梦中幻身,可转念一想,要不是天地同梦,绛尘也不一定会被气得神智全无。

  “怎么办?怎么办?”姬眠鱼垮着一张脸,心中唾骂摇光、澹青她们。不是说好了要将绛尘拦住的吗?怎么让她到了魔域来?她这回要是倒霉了,回头一定将摇光、澹青她们狠狠地削上一顿!姬眠鱼恶狠狠地发誓。在听到撼天震地的大响时,姬眠鱼险些心跳骤停。她眼睁睁地看着闲问之从容地退去,嘴唇哆嗦着想要拦住她,可不用猜也知道,等来的一定是“您的道侣自己解决”。那是道侣吗?那是催命阎王好吗!

  提剑而来的人影在眼前渐渐明晰,姬眠鱼自知理亏,屏住呼吸,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绛、绛尘啊,你、你怎么来了?”她可怜巴巴地缩在宝座上,左手紧压着座椅上的龙头,右手捏着折扇想要撒开扇一扇,可对上绛尘幽邃的眼神,根本不敢动弹,只能慢慢地低下头,假装看不见绛尘的神色,仿佛如此就能将事情混过去。

  绛尘将剑一扬,当一声响,长剑擦着姬眠鱼钉在了椅子上,锋利的剑气险些刺破姬眠鱼的肌肤,她轻轻地问:“道侣?”

  姬眠鱼打了个哆嗦,朝着一边缩了缩。她看着白衣染血的绛尘,眉头蹙了蹙,张嘴倔强道:“那、那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绛尘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话,大笑了起来。她掠到姬眠鱼身侧,手指紧紧地按住她的肩膀,怒不可遏道,“还能是我逼你?”

  姬眠鱼被绛尘抓得生疼,她仰头看着神色笼着几分疯态的绛尘,心突突地跳。

  气笑了,气疯了,失态了。

  这在以前甚少发生。

  姬眠鱼:“那个,你听我解释。”

  绛尘紧凝着姬眠鱼,她抬起右手托着姬眠鱼的脸,指腹不停地在她的脸上摩挲,力道越来越大,压出一片斑驳的深红。“我不会再相信你的话。”绛尘俯身,冷冷地说道。

  姬眠鱼扼住绛尘的手腕,眉头越皱越紧,她耐着性子问:“那你想怎么样?”

  那柄冷森森的剑化作破碎的莲花轻轻地落下。

  绛尘将姬眠鱼圈在椅子中,她直勾勾地凝视着姬眠鱼,问:“我能拿你怎么办?杀了你吗?”

  姬眠鱼:“……绛尘,你别太过分。”她将脸一撇,避开绛尘的抚摸,“我不还手,你就当我好欺负的么?!”

  绛尘冷笑:“你姬眠鱼哪里好欺负?你有少用你那张利嘴吗?还是说你少和澹青她们动手了?”

  姬眠鱼瞳孔微缩,她发出一道气音,讥讽道:“所以你是来替澹青她们打抱不平的?”指尖还在面颊上挪动,姬眠鱼有些不耐烦。她扼着绛尘的力道骤然加大,再度转动面庞,让那指尖滑到口中。眼眸转作黄金色的竖瞳,牙齿也变得刀锋般尖利。她含着绛尘的手指,压制着那股一口咬下的冲动,只不轻不重地研磨着,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绛尘眸色微沉,她作势要将手指抽出,可姬眠鱼眼中掠过一道凶光,在绛尘后退的时候,一把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左手搭上她的腰,越按越紧,直至密不可分。“不就是道侣吗?你损失什么了?至于这么小气吗?”姬眠鱼恨声道。她的脑海中盘桓着来自绛尘手指的触感,眸光追逐着紧抿的红唇,在不知不觉中靠近、再靠近——只差寸许。

  可咚一声响,姬眠鱼被绛尘砸在椅子上。

  绛尘讥诮道:“只是道侣?”

  姬眠鱼痛得眼冒金星,可仍旧没有松开绛尘。被这般对待后,她的脾气也跟着涌了上来,面容上浮现几分怒意。她牢牢地钳制着绛尘,连梦引都不愿意,那索性做些让她更不痛快的事情,省得白白地受了委屈!“你真是傲慢、冷漠。”姬眠鱼讽刺一笑,她讨厌绛尘那种俯瞰众生的无情眼神。不让她做,她偏要!姬眠鱼贴近了那张冷淡的、再度看不出喜怒的脸,她扑向绛尘的颈边,尖利的牙齿衔着温热的肌肤,将它刺穿。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姬眠鱼抬头朝着绛尘露出一个森森的、挑衅的笑容,又在绛尘那莫名的视线中,蓦地压住她柔软的唇。

  这不是旖旎的缠绵,是一场无关爱意的交锋。

  绛尘承受着姬眠鱼凶狠的攻势和索取,那颗滚烫的心终于冷却下来,思绪再度拥有短暂的清明。定岁针、幽冥天、幽冥鬼主……一个个词眼从她的脑海中掠过,最后定格在眼前的是姬眠鱼三个字。

  等到姬眠鱼恍惚地抬眸,她伸手抚摸着姬眠鱼的后脑,冷淡地说:“你在泄愤吗?姬眠鱼,你有什么好泄愤的?”

  姬眠鱼没说话,心有一瞬间的刺痛。她的视野有些迷蒙,仿佛无数个咒文在眼前重组。

  那是一张结契同心的法契。

  姬眠鱼和绛尘。

  难道她自己也陷入天地同梦中?

  姬眠鱼垂眸看绛尘那张被情.欲染上几分绯色的脸,心中的渴求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焦灼。

  “我——”她舔了舔唇。

  绛尘轻笑一声,她拂去姬眠鱼唇角的血珠,没有理会她的困惑。

  她贴上姬眠鱼的耳畔,轻轻说:“从现在开始,除了这座魔宫,你哪里也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