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弟弟读书累死的大哥「8」◎

  “哐——哐——”

  “你个懒婆娘!劈个柴也这么慢, 要死啊你!”

  伴随着江婉娘一下一下奋力劈柴的声响,是林老太婆尖锐刺耳的谩骂。

  林耀祖扒着窗台往外看了一眼, 就见江婉娘瘦弱的双手中握着一把巨大的斧头, 她一边劈柴一边流泪,偶尔回头看一眼柴房的方向,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充斥着说不出的失望。

  林耀祖被那一眼看的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哆哆嗦嗦的开口, “大哥,那个……你真不管后娘了?”

  “不管。”谢无咎想也不想直接回答道。

  “果然……”林耀祖在心里暗叹, 被逼疯了的大哥已经完全六亲不认了,他还是努力苟命不要触霉头的好。

  “那个……大哥, ”林耀祖低着头,语气越发的恭顺,“你看有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去做的?”

  谢无咎挑了挑眉,语气平静的问道,“确实什么都想做?”

  被磨破的掌心处依旧有丝丝缕缕的阵痛传来, 林耀祖的心尖猛的的颤了颤,他抬起头, 脸上的神情越发的讨好,“那个……大哥,能不能不要干那些剁猪草, 铲鸡屎之类的活了?”

  虽然两辈子的年龄加在一块都快四十了,可林耀祖确实是没怎么干过粗活的, 仅半天的时间就磨的他两只手掌的掌心都起了血泡, 短时间内连笔都拿不了了, 如若继续这样下去, 别说明年的秋闱取得头名, 恐怕榜上有名都有些难。

  林耀祖摊开两只包裹的像是猪蹄一样的手心,“我还要写字的。”

  “行啊,”谢无咎答应的速度之快让林耀祖愣了愣,“既然干不了重活,那你就教我们认字吧。”

  “认字?你们?”林耀祖视线扫过睡在稻草堆上的三个女孩,“她们也要认字吗?爷奶不会同意的。”

  林耀祖直到在现代的世界男女平等,男孩女孩都可以读书识字,但现在可是一个封建社会啊,读了书的女孩子反而会嫁不出去。

  他正准备好言相劝一番,却又再次听到了谢无咎淡漠的嗓音,“他们同不同意,与你做不做,有何干系?”

  林耀祖身体剧烈的瑟缩了一下,只觉得头顶上传来的那道凉凉的视线让他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那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你不答应,弄死你哦。

  “你说呢?二弟?”谢无咎唇角微微上翘,端的是一副温柔好大哥的模样。

  他如此的“平易近人”,却让林耀祖心中只觉得惶恐,霎那间褪尽血色,“我……我教。”

  谢无咎这才柔和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和蔼的说道,“这便好。”

  于是,本该是脏乱不堪,只有痛苦和污渍的柴房里,想起了清清浅浅的念书声音。

  ——

  “你个懒婆娘!要死啊你!”

  林老太婆好不容易将两个儿子和林老头都哄好,准备出来端饭进屋的时候却发现江婉娘才刚刚把灶里的柴火升起,锅里空空荡荡,连稀粥都还没有煮。

  林老太婆气得胸口疼,抬手就是重重的一巴掌打在了江婉娘的脑门上,“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因为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林老太婆下手不是一般的重,江婉娘的脑袋径直磕在了灶台上面,眨眼间就见了血。

  “嘶——”

  疼痛让江婉娘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面上的楚楚可怜变为了震怒,低下头,努力将满腔的愤恨都掩在了眼底,期期艾艾的开口,“知道了,娘。”

  林老太婆最见不得的就是她这副好像所有人都欺负了她的模样,抬起手又想打她,但恰在此时江婉娘微微抬起了头来,额头上刺目的红色就这般大喇喇的映入了林老太婆的眼帘。

  她抬起的手掌放了下去,但说话的语调却依旧很毒,“快点做饭,不然我让大成休了你!”

  江婉娘清秀的面容再次扭曲,恨得直咬牙,但面对林老太婆的淫威却不敢做出丝毫的反抗,只是乖巧的低头应了一声。

  林老太婆这才放过了她。

  等林老太婆出了灶房的门,江婉娘这才终于抬起了头,她望着林老太婆渐行渐远的身影,眼底迸发出惊人的愤怒和深沉的阴郁,但转瞬之间又归为了平静,像是波澜壮阔的海面上没有了汹涌的飓风,一切的浪涛都隐藏在了淡然底下。

  等江婉娘终于把饭做好,又烧了一大锅众人用来洗漱的热水,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她揉了揉疼痛不已的腰背,还未曾发出一声舒服的谓叹,手心的刺痛遍顺着神经爬满了江婉娘的头皮,她低头看了一眼布满密密麻麻小伤口,通红的像猪蹄一样的手心,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委屈的神情。

  以前虽然说每次也是她在做饭,可劈柴挑水这种重活却一直都是儿子经手,她只不过是切个菜,煮个饭而已。

  可今天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她来做,儿子一直在柴房里躲懒……

  一想到这里,江婉娘心底终于涌上了一抹慌乱,儿子不再听话,她必须想些别的办法。

  心下安定了些,江婉娘才开始动手摆碗筷,站在堂屋里吆喝了一声,不一会儿,林家所有人便都齐齐地走了出来。

  因为之前准备的鸡和肉全部都被谢无咎他们中午吃了个干净,因此晚餐和江玄策记忆中一样的清淡,桌子中央摆着一小碟咸菜,除了一个碗里装着的是白面馒头以外,其他碗中皆是几乎快要看不见米粒的薄粥,更甚至是,其中有四个碗竟然连着稀薄的清粥都没有被装满,只浅浅的占了个碗底而已。

  按照林家的惯例,那白面馒头定然是属于林耀祖的,而那三个女孩和江玄策,就是连喝上一整碗的薄粥都不配。

  林老头斜斜的看了一眼谢无咎,本是想要像往常一样教训他一顿,但中午的经历却还异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当中,他深深地吐了口浊气,最终还是半个字也没有吐露,自顾自地坐在了圆桌上,端起粥就猛猛地喝了一大口。

  见他坐下了,林老太婆开始招呼其他人吃饭,那满是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抓起了那个白面馒头,脸上带着笑容递到了林耀祖的面前,“耀祖吃,你读书费脑子,可是要吃好一点。”

  说到这里,林老太婆又想起了中午被糟蹋了那些肉,狠狠地瞪了三个女孩一眼,“糟心的玩意儿,那肉也敢吃,怎么不吃死你!”

  谢无咎抬手从林老太婆手里将白面馒头接了过来,平均掰成了四份,“妹妹们做活辛苦了,可是要吃好一些。”

  林老太婆一脸铁青,劈手就要去夺馒头,“你敢!”

  谢无咎不动声色地躲开,迅速将馒头塞进了几个姑娘的手中,“是这样吗?不如我去县里的学堂问问,看看别的秀才是不是也要抢家里妹妹的吃食?”

  话未说完,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老头脸色刹那间冷了下来。

  谢无咎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爷爷您可千万不能再继续顾及颜面,家里的人都要饿死了,怎么还能紧着二弟去念书。”

  是的,为了能够让家里改头换面,林老头十分注重名声,别看在林家原主受了天大的委屈,每天干着最重的活却连肚子都填不饱,但在外面却不是这样,江玄策一个毫无林家血脉的孩子平安长到这么大,可是体现了一把林家的仁慈。

  家里闹得再大都无所谓,但丢人丢到外面去,这种事情是林老头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的。

  “孽障啊……”林老太婆尚未反应过来,那白花花的大馒头就已经被几个姑娘给吃了进去,眼看着自家宝贝孙子又要受委屈,林老太婆又开始哭天抢地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碰到这么一个……”

  “都给我闭嘴!”林老头喘着粗气,脸色铁青,“不就是一个馒头吃就吃了?闹什么闹?再闹给给我滚出去!”

  当家的人开了口,林老太婆心中再委屈也只能照做。

  一顿饭吃的,除了几个姑娘和谢无咎,心里全都不畅快。

  众人吃完饭都回去歇着了,只有江婉娘一个人点着煤油灯,在昏暗的灶房里洗洗涮涮。

  即将快要过年,南方的天气阴冷无比,缸里的水虽是未曾结冰,但却透着刺骨的凉意,江婉娘双手冻得通红,眼底也泛着血丝,心中涌上了无限的委屈。

  明明……以前儿子心疼她,从来都是不忍心她用冷水洗涮,总是迎着月色,顶着朝露,从山上拖下柴火来给她烧热水。

  可这两天却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图都没有……

  终于将所有的东西都整理结束,江婉娘打开灶房的门,一股冷风迎面而来,月色下小院里寂静无声,恍惚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

  江婉娘思索再三,还是敲响了柴房的门,“玄策,你把门开开,娘有话要跟你说。”

  小小的柴房经过补救已经不再漏风,里面的柴火也尽数被清理了出去,木板上铺着原本是林老太婆为林耀祖归家准备的新褥子。

  在寒冷的冬夜,这具身体头一次体会到了暖和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听到江婉娘的声音,谢无咎翻身下了床,面无表情的问她,“什么事?”

  “玄策……”江婉娘张了张口,欲语泪先流,“你是不是心里怨娘啊?可娘也是迫不得已,你知道……”

  “我不知道,”谢无咎径直打断了她的话,那个渴望母爱,渴望亲情,还对江婉娘有所贪恋的江玄策,早就已经累死在了两年后的田地里,谢无咎幽幽的开口,“我难道不应该怨你吗?”

  “你总是说让我体谅你的不容易,让我像个老黄牛一样为林家付出,可是,明明你有手艺,我有力气,就算我们母子俩出去单过,也绝对比现在的日子好,你为什么不愿意?”

  曾经的江玄策不止一次的想要带江婉娘离开,如若说小时候的他没有能力给予江婉娘好的生活,可自从他十二岁以后所赚的银钱就已经不比一个成年人少,无论他怎样的劝说,江婉娘始终不为所动,咬紧了牙关就是要待在林家。

  别看在剧情里江婉娘最后成了女子的代表,从京城到偏远的小镇,没有一个人不在称赞着她。

  可实际上,江婉娘这个人最是自私凉薄,心中除了她自己,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的位置。

  这种将所有想法都隐藏在心中,表面上温柔善良的人,实际比林老太婆那种明面上坏的还要让人感到恶心。

  江玄策以为江婉娘不愿意离开是觉得她已经嫁给了林大成就无论死活都是林家的人,但在谢无咎看来却不是这样。

  像江婉娘这种深谙pua之术的人,她绝对不会把自己完全交到其他人手中。

  谢无咎眯起了眼睛,细细的打量着江婉娘,不得不说,因为有江玄策这个好儿子,江婉娘保养的是真的好,虽然皮肤有些黑,却全然没有林老太婆那种的沧桑和粗糙。

  江婉娘有些哑口无言,泪水又滚了下来,“耀祖……耀祖是林家唯一的骨血,我没能给林家生个儿子,已经对不起他们……”

  “停——”谢无咎出声打断了江婉娘,他不想听她的长篇大论,“你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没事就先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不要……”江婉娘用力将半个身子挤进门缝里,如泣如诉的说道,“今天……你怎么没有给娘帮忙?”

  “呵~”谢无咎直接被她给气笑了,自己活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帮什么忙?二婶原本是打算和娘一起洗涮的,不是娘你拒绝了二婶的帮忙吗?如今怎么又来责怪我了呢?”

  江婉娘想要营造自己的良好形象,获得其他人的认可,总是主动将所有的活计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可实际上,她只是动了动嘴皮子而已,这些活计全部都是江玄策做的。

  谢无咎才不愿惯着她这个毛病,既然她喜欢揽活,那就算是累死累活也要把他们全部做完。

  闻言,江婉娘脸颊抽了抽,过了半晌才急声否认,“娘……娘没有怪你,只是……只是有些奇怪而已,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啧,”谢无咎低叹一声,“娘,这就咱们两个人,你没有必要继续装模作样。”

  谢无咎盯着她颤抖的眼睛,宛若恶魔在她耳边低语,“当初……林大成设计英雄救美娶你进门,娘其实……并不是毫不知情吧?”

  “咚——”

  在谢无咎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江婉娘猛地后退了两步,身子重重地撞在门框上,发出了一声巨响,可她却恍惚全然察觉不到疼痛一样,只是如遭雷击搬直勾勾的盯着谢无咎,“你……你在说什么?”

  江婉娘的反应并不在谢无咎的意料之外,看这么些年江婉娘的所作所为就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古代女子,反而是心中多有规划,努力的想让自己成为人上人。

  她一个弱女子,想要做到这些确实是千难万难,可如果有一个能够科考的儿子,那就不一样了……

  可自己的亲生儿子从未展示过念书的天赋,就算她拼尽全力,前途也是一片渺茫,但如果是一个自小就展现出傲人天赋的神童,那可就全然不一样了。

  于是,在自己的儿子和林耀祖之间,江婉娘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林耀祖。

  隐藏在心中十多年的想法被残忍的剖开,江婉娘眼神万般复杂,声音里含着苦涩的味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娘呢?”

  “你是我的亲生儿子啊!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宝贝!”

  倚在门口的谢无咎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微笑,“宝贝?你确定?”

  谢无咎抬手撩开袖子,露出紧紧包裹着骨头的皮/肉,“这就是你口中宝贝的待遇?”

  江婉娘鼻子发酸,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谢无咎假装一无所觉,嗤笑了一声,“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你从未生过我。”

  沉默了良久,江婉娘艰涩开口,“对不起……我……”

  “啪——”

  木制的房门被重重关上,江婉娘所有道歉的话语全部都被锁在了门外。

  谢无咎背倚着房门,心中有些隐隐作痛,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涩味道,是这具身体残留下来的感觉。

  他微微叹了口气,右手抚上了心脏的位置,轻声开口,“去吧,投个好胎,下辈子,你一定会有一个真正爱你的母亲。”

  江婉娘抹了把眼角硬挤出来的泪,神情复杂的转身离开了柴房,却在踏出两步之后,整个人僵硬地站在了原地。

  林老太婆佝偻着背站在月色里,身上的粗布麻衣几乎快要和月色融为一体。

  “江!婉!娘!”林老太婆的神情阴森又恶毒,短短三个字被她念得咬牙切齿,裹藏着无尽的怨恨。

  江婉娘被吓了一大跳,赶忙上前两步扶住的林老太婆的胳膊,小心翼翼的开口,“娘,你有什么事吗?”

  林老太婆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布满沟壑的面容再次变得扭曲了起来,“你……找那个孽障说了什么?”

  江婉娘急忙摇了摇头,唯恐自己得了林老太婆的厌恶,“儿媳……儿媳就是想要去劝劝玄策……”

  “够了,”林老太婆根本不想听到江玄策的名字,“少在我面前提那个孽障,你跟我过来。”

  江婉娘期期艾艾地应了一声,跟着林老太婆来到了主屋,迎着微弱的煤油灯,江婉娘发现除了三个女孩和谢无咎以外,林家所有人全部都齐聚一堂。

  她愣了片刻,万般不解地开口道,“这……这是怎么了?”

  林老头抬头淡淡地瞥了江婉娘一眼,浑浊的双眼中透着无尽的冷,“那个孽障……你打算怎么处理?”

  “处理……”江婉娘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林老头的话,刹那之间瞳孔剧烈的放大,她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林大成的身上,“相公……你,你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别看林大成平日里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但他心里却是门儿清,知道如今他们家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离不开那个继子。

  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让他们有些有心无力,护着那几个臭丫头片子,不敬长辈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有可能要毁了林耀祖的科举,那可是他们一家几十年来唯一的希望,万般不能就这样被毁掉。

  林大成无视了江婉娘眼眶里晶莹的水花,轻咳了两下后沉着声音开口道,“这是爹和娘共同决定的,我做儿子的,哪有反驳爹娘的道理?”

  话音落下的瞬间,江婉娘的心肝都跟着颤了颤,只这短短的两天时间她就已经吃尽了苦头,如果一旦卖掉了儿子,那以后家里的一切活计岂不是全部都成了她的?

  她是想要做一个被所有人称赞的好媳妇儿,好后娘,可是她也是真的不想把所有的活都大包大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啊!

  原本江婉娘还以为只要再给她一段时间,她就可以哄好谢无咎,一切就会再次回到从前的模样,毕竟,儿子再叛逆,那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可江婉娘没有想到,只才短短两天的时间,林家人就已经受不了,甘愿不要一个成年的劳动力,也要把他给卖掉。

  一想到这两天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要经历多久,江婉娘就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眼看求助林大成无望,江婉娘也知道按照林老太婆对儿子的厌恶,是断然不会同意她的求情的。

  她猛的上前两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双手死死地揪住了林老头的裤脚,声泪俱下的开口说道,“爹……算儿媳求您了,爹,玄策还小,他什么都不懂,儿媳教教他就可以了,能不能……不要把他卖掉?”

  林耀祖努力的缩着自己的身体,将他整个人都埋进了煤油灯的阴影里,身体还有着细小的抖动。

  他听到了什么?

  他的爷爷奶奶,他的亲人,仅仅是因为大哥这两天的反抗,竟然就想要把他给卖掉!

  虽然他被逼着做活,浑身疼痛无比的时候也有些想恨不得杀了大哥,可那也是仅仅想想而已啊,如今就站在他面前的这些人,却已经是做出了实际的行动!

  一瞬间,林耀祖只觉得如坠冰窖,冻的他牙齿都在打颤。

  被他们这样穷苦的农家人卖掉,又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

  想到自己这些年能够安安稳稳的念书,全部都是由于大哥的缘故,林耀祖的心里就是一阵阵的发寒。

  他赶在林老头拒绝江婉娘之前开了口,“大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他……他只是饿极了想要多吃一些肉而已,我少吃一点也不会有什么,不至于把大哥卖掉吧?”

  “耀祖啊……”听到这话的林老太婆抬手搂住了林耀祖的肩膀,心肝儿,心肝儿的喊着,“我们耀祖真的太善良,但是你要知道,有那个孽障在的一天,咱们家就一天都不得安稳。”

  林耀祖想要反驳,但他张口了半天,却是一个字都无法吐露出来。

  他能说些什么呢?眼前这些人虽然恶毒,可却每一个都在为他着想。

  林耀祖双手抱着胸,心中无限的迷茫。

  这一段时间,也足够江婉娘思考,林老头哑声问道,“你想好了没有?”

  江婉娘刹那间泪如雨下,“爹……那是我的亲生儿子啊!”

  “那就是个孽障!”林老太婆带着满腔的愤恨开口,“他就是个祸害,只会害的耀祖考不了科举,这样的孽障,我们林家万万不能留!”

  江婉娘跌倒在地上,哭的无比伤心,身体剧烈的抖动着,全然一副为了儿子悲痛欲绝的模样。

  林老头不想看到她的猫尿,用力拍在了炕沿上,浑浊的双眸死死盯着江婉娘,眼底戾气翻涌,“要么卖你,要么卖那个孽障,今天你必须选一个!”

  ——

  月光如水般从天际洒落,水雾在院中弥漫,在极寒的温度底下,迅速凝结成了白色的霜。

  谢无咎躺在崭新的温暖被褥中,双眸隔着昏黄的窗纸直视着苍穹。

  系统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当中响起,“宿主,你也看到了,林家人想要卖了你,在这个人命卑贱的有时候甚至还不如一条狗的年代,你应该知道被卖的下场。”

  “我劝宿主还是好好走剧情,不要再试图反抗,明日一早钱去给林家人认个错,否则的话……”

  剩下的话系统并没有说出来,但有时候未完全而出的话语,才会带给人无尽的恐慌。

  “哦——”

  对于时不时冒出来的机械音,谢无咎早就已经习惯了,他冷冷地应了一声,却没有丝毫其余的动作,反而是将棉被裹得更紧了一些,确保自己睡得更加暖和。

  0391见此也不再继续开口,转而缩回了识海深处,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林家人的动作。

  在他看来,谢无咎终有一天会认清现实,按照他的意图来做任务。

  “大哥……你在吗?”

  月儿渐渐隐没了身形,就连远处的犬吠都不再清晰,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道细小的声音。

  谢无咎翻身下床,迎着浅薄的月光打开了房门,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林耀祖,“你有什么事?”

  林耀祖搓着冻僵的双手吸了吸鼻子,转头看了眼主屋的方向确保身后没有人以后才小心翼翼的开口,“我有事要和你说,能不能先让我进去?”

  闻言,谢无咎转身走进了屋内,“说罢。”

  “那个……”林耀祖张了张口,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知道究竟该从何说起。

  停顿了片刻,他上前抓住了谢无咎的双手,手下十分的用力,似乎在倾诉着他此刻内心的并不平静,“大哥你逃吧,现在就离开这里,去哪都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说完,林耀祖从胸前掏出了一个破旧的小荷包,缓缓放在了谢无咎的手中,“我知道这些钱很少,或许也坚持不了多久,可是……总比你继续留在这里要好。”

  谢无咎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林耀祖半夜来通风报信还给他银钱,这倒是令他没有想到。

  他心下清楚是怎么回事,但面上却丝毫不显,略带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要逃?”

  林耀祖紧咬着牙关,有些不敢看谢无咎的眼睛。

  虽然穿越到这个社会已经十多年,林耀祖几乎已经跟这个年代同化,现代的记忆都快模糊不清了,但就在他听到林老头说要卖了谢无咎的时候,曾经那些被他遗忘的记忆,却又在一瞬间涌了回来。

  他承认他很自私,他看着大哥拼死拼活的为自己付出,看着三个妹妹吃不饱穿不暖,却还要把好东西都给自己,他得意地享受着这一切,却从未想过要回报些什么。

  可他也没想过要他们死,他只是……自私的想要让自己活的更好一些而已。

  “爷奶他们,要卖了你。”

  说完这句话,好似已经用去了林耀祖全部的力气,他低垂着双眼,脊背都佝偻了些,“你走吧,我以后会好好的待大丫她们的,不会再让她们饿肚子了。”

  “呵~”看着他无比认真的模样,谢无咎轻轻地笑出了声来,将那个装着银钱的袋子又重新放回了林耀祖的手中,淡淡开口,“多谢,但是我不需要。”

  林耀祖急了,“你会死的!或者……生不如死!”

  “我有办法,”谢无咎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不必担心。”

  “你这人怎么这么犟,不听劝呢?”林耀祖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他死死的抓着谢无咎的手,就把他往门口带,“我带你走,你可以先暂时住在我同窗家里。”

  谢无咎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冷冷地吐露出两个字眼,“不用。”

  “你……”林耀祖恨铁不成钢地回头,却在猝不及防之下撞进了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

  他愣了一瞬,有些不自然的松开了手,“既……既然你自有法子,那我也就不插手了,如果你真的想要离开的话,就来找我,我读书还可以,有些同窗好友。”

  谢无咎勾起了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好。”

  ——

  不大的小院里天天鸡飞狗跳,很快就过去了三日。

  清晨,天还未曾完全亮,远方的天际只露出一条白白的线,视野中堪堪能够看见个人影。

  谢无咎早早起来坐在床上打坐,这副身体一副早夭象,体内沉疴严重,虽然空气中灵气稀薄,但总比没有的好。

  刚刚吐纳了一个周天,江婉娘忽然间敲响了柴房的门,谢无咎打开门后发现她破天荒的端了好些吃食。

  木制的托盘上放着一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非常瓷实的饭,没有一点汤汤水水,除此以外,还有一小碟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炒腊肉,和一碗水灵灵的蒸蛋。

  这是素来只有林耀祖才能够享用的饭菜。

  谢无咎心中一叹,之所以有如此丰盛的饭菜,恐怕是看在他即将成为一个死人的份上才可以拥有的吧。

  看来江婉娘对原主确实是没有一点的母子情在里面,否则怎么也轮不到她来给自己送“断头餐”。

  这样也好,他下手便可以不必有丝毫的顾及了。

  “玄策啊,”江婉娘面上露出了一抹无比温柔的笑,是原主期待了十数年,都从未得到的愿望,“你爷奶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但他们毕竟是长辈,不能向你这个晚辈来赔罪,所以就让娘来代他们给你道歉了。”

  “你看,”一边说着,江婉娘一边将托盘放在了屋子里唯一的一个木架子上,“这么丰盛的饭菜,是你奶专门叮嘱我给你做的,耀祖想吃都没有呢。”

  江婉娘缓缓叹了口气,把筷子塞进了谢无咎的手心,“所以啊……今天吃了这饭,就原谅你爷奶好不好?,”

  似乎是唯恐谢无咎担心有诈,江婉娘一字一句都直戳江玄策的心窝,“咱们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也不该有隔夜的仇,你说是不是?”

  谢无咎冷眼看着她的表演,只觉得心中可笑无比,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却可以看出来江婉娘牢牢的抓住了江玄策的心思,她了解原主内心所想的一切。

  但是,这么多年,她就冷眼看着原主从一个乖巧可爱的小男孩,变成了麻木的机械人。

  谢无咎扫视过所有的饭菜中,除了那盘炒腊肉里放了一些蒙汗药,其余的都没有加其他的东西。

  这具身体长年累月的都不曾吃饱过饭,此时看到食物肚子已经唱起了空城计,谢无咎并不介意配合江婉娘的表演,在她殷切的目光下,夹起一片炒腊肉就吃了下去。

  见他吃下,江婉娘高高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她脸上的笑容更盛,端起蛋羹添在了他的碗里,“好吃就多吃一点,看你瘦的。”

  温柔的目光揉碎了落在谢无咎的身上,是江玄策做梦都想要的慈母的感觉。

  谢无咎轻轻笑了笑,声音不急不徐,“娘是第一天发现我这么瘦吗?”

  江婉娘瞳孔地震,笑容僵在了脸上,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开个玩笑,”谢无咎又吃下一口饭,“娘这么激动干什么?”

  “没有,没有,”江婉娘急忙摆手,想要解释,但见谢无咎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模样,她又开始落下了泪来。

  谢无咎嗤笑了声,将蛋羹一分为二,一半拨到自己的碗里,一半地递了江婉娘的手中, 看在原主那么渴望母爱的份上,他打算给江婉娘最后一次机会,“这么好的饭菜,我独自一个人吃太可惜了,娘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你和我一起。”

  看着眼前毫无察觉的儿子,江婉娘感觉手里的碗似乎有千斤重,重的她几乎快要端不稳。

  强忍着心酸,江婉娘咽下了一口蛋羹,下一秒,一片泛着油光的腊肉落在了她的碗底,江婉娘下意识抬头望去,撞上了一双满带星光璀璨的眼眸。

  谢无咎笑得眉眼弯弯,“肉是好东西,娘要多吃一点。”

  对着那双幽深的眸子,江婉娘感觉好似自己内心所有的阴暗全部都被剖在了阳光下,袒露在了谢无咎的眼前。

  一想到清晨时林老太婆往腊肉里添加的东西,江婉娘就忍不住心肝开始发颤,她急忙将腊肉挑回了谢无咎的碗中,“娘不馋肉,你还小,你要多吃一点。”

  很好,他给了江婉娘机会,是她自己不珍惜。

  “嗯。”

  谢无咎垂下眼帘,不再有任何的言语,只一心扒着手中的饭菜。

  一顿饭在静默中吃完,江婉娘手脚麻利的抓起了碗筷,“你好好休息,娘去洗碗。”

  谢无咎看了一眼对方渐渐远去的背影,修长的手指在周身几个大穴上迅速游走,略带昏沉的脑袋眨眼间就变得清明了起来。

  既然对方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又怎么可能不配合。

  确保蒙汗药不会再对自己起作用,谢无咎便转身上床缓缓闭上了双眼。

  ——

  冬日的夜,异常的漫长,农家小院里除了江婉娘在灶房里忙碌,看不见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吱呀——”

  篱笆被人推开的声响打破了暂时的宁静,一辆破旧的马车出现在了院门口,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被一彪形大汉搀扶着下了马车,冲着院子喊了一声老嫂子。

  很快的,林老太婆就从堂屋里走了出来,江婉娘也紧随其后地踏出了灶房。

  牙婆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女人,面容上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神情,她撇着嘴,“人呢?”

  林老太婆指了指柴房的方向,笑嘻嘻的开口,“在那里面,今年正正好好十八岁,虽然身体瘦弱了一些,可那长相可是没法说,也有一把子力气,你买回去当个劳力,或者好好养一养做个小倌儿,都是可以的。”

  牙婆仰着头,“话说的倒是漂亮,先看看人吧。”

  “哎,哎,”老太婆嘴上答应着,手上的动作也不听,径直推开了柴房的门,“您看看,这长相可不赖呢。”

  牙婆走进柴房里细细地打量,确实是个年轻的公子,许是因为常年做活的原因皮肤有些粗糙,但那模样可是没话说,是最受那些达官贵人追捧的模样。

  这么一个标志的人,牙婆心里快要乐开了花,但她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显露,反而是表现出了一丝嫌弃,“这皮肤也太糙了,只能当个劳力使唤,卖不了几个钱,一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这也太少了,”老太婆十分不情愿,耀祖念书花费可大着呢,一两银子屁都顶不上,“最少五两,年关将至,这要人的地方可多着呢,你要是不干,我们再找别人,总归能够卖得出去。”

  “五两银子,你疯了?”牙婆惊叫出声,“你怎么不去抢?”

  “那算了,”林老太婆可精着呢,深谙讲价的道理,“我们重新找人来买。”

  五两银子让牙婆感到了肉疼,可又舍不得这样标志的一张脸,她咬了咬牙思索再三,“行!成交,但你得签死契。”

  “死契就死契,”林老太婆可不在乎谢无咎的生死,张开手掌掌心向上,“银子拿来。”

  牙婆先拿了三两给她,“死契要去衙门盖章的,剩下的银子盖完章再给你。”

  林老太婆也知道这个理,催促着江婉娘和牙婆一同去衙门,在牙婆带来的那个大汉把谢无咎搬上马车的时候,林老太婆细细的叮嘱江婉娘。

  “你可要看清楚了,千万不能被骗,这五两银子可是将来耀祖赶考的费用,路上仔细着点!”

  江婉娘无不点头答应,“娘,你放心,事关耀祖,儿媳肯定把这件事给办妥贴。”

  ——

  迎着初升的朝阳,在村子里的人还未起来之际,一辆破旧的马车缓缓驶出了村落。

  那个汉子在外面赶车,牙婆闭着眼睛靠在车厢上假寐,江婉娘独自一人缩在角落里,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谢无咎的脸上,无声的开口,

  “你不要怪娘,娘也是迫不得已……”

  忽然,那双紧闭着的眸子睁开了来,吓的江婉娘惊叫出声,激的马儿疯狂奔走,车厢都差点翻了出去。

  壮汉在外面勒紧了缰绳,费尽全力才堪堪控制住了马车,颠来倒去的车厢缓和下来,牙婆怒气冲冲的瞪着江婉娘,“你叫什么叫!要死啊你,惊了马这车……”

  目光顺着江婉娘手指的方向望去,原本骂骂咧咧的牙婆骤然间停止了声音,“你……你……你怎么醒了?”

  谢无咎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笑眯眯的开口,“这是要把我卖到哪里去?”

  “阿强!停车!”牙婆心下一梗,急忙唤了外面的壮汉。

  那壮汉掀开车帘踏了进来,牙婆高声吩咐,“快把他给我绑起来!”

  这可是她的摇钱树,万万不能出问题。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终究是让牙婆失望了。

  那个被她寄予厚望的壮汉非但没有成功控制住谢无咎,反而被对方给捆成了粽子。

  牙婆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你……你想干什么?”

  谢无咎晃着手里的麻绳,唇角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你觉得呢?”

  牙婆又惊又惧,“不关我的事啊,怨有头债有主,”她手指指着江婉娘,“是这个女人要卖你的,我只是收钱办事而已,你要报仇就找她,这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

  谢无咎敛起笑容,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江婉娘,“娘,卖我的时候,您心里就没有一丁点的心疼吗?”

  “不是的……”

  江婉娘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我不能反抗,是你爷奶做的决定,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怎么办呢?”

  “玄策……”江婉娘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声泪俱下,“娘不得已,娘真的无能为力……”

  “哦……”谢无咎冷冷的应了一声,“既然娘对于爷奶卖了我无能为力,那么想必也会接受自己被卖的吧?”

  谢无咎不顾江婉娘的挣扎把她绑了起来,慢悠悠的对牙婆开口,“我也不要你的银子,你之前打算把我卖去哪里,先把她也卖去哪个地方吧。”

  深入骨髓的冷渗透经四肢百骸,无边的恐惧几乎快要将江婉娘逼疯,她跪在车厢里苦苦挨求,“玄策……我是你娘啊!”

  “不是了,”谢无咎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只剩下一片肃然,“在你答应要把我卖掉的时候,你就已经不配为人母。”

  谢无咎跳下马车,看着它越走越远,逐渐的消失在视野里,牵着唇角扬起了一抹浅浅的笑,“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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