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漫长心动>第14章 | 14

  【大丈夫,愿赌服输。】

  “我又要过生日了。”

  方棱回到宾馆才终于得空看手机,看到这条消息时他的大脑像离地的轮胎空转了几下。

  “……不是8月21吗?”他回复,“你不想当狮子座了?”

  程闯很快发来:“您已设定月度提醒服务。您可以从现在开始准备礼物。”

  方棱笑了一下,但因为疲惫,笑声有些沙哑。他回了个“明白”,将手机抛回客房的床上,转身进了浴室。但水声哗啦啦淋下的时候,他的确开始思考程闯的生日该如何过了,像一种惯性。

  即使现在才四月。

  他应该很了解程闯喜欢什么。在他们失去联系之前,程闯每次回国住到他家,他都会为程闯准备一场惊喜。有时候是鸟巢深夜的live,有时候是僻静胡同里的艺术展拍。

  程闯十八岁那年,他送了程闯一台缝纫机。

  不是程闯工作室里已经添置好几台的那种电动式的,而是方棱从福利院院长那儿取来的旧物,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高级货,黑色的机身上攀爬着金色的花叶纹路,叶片间书写着工整的“蜜蜂牌”三字。只消用湿巾稍加擦拭,它就能光洁如新,踩着踏板,就能听见它发出“哒哒哒哒”有节奏的声音。

  他知道程闯一定会喜欢。那天程闯直到半夜三点还在“哒哒哒哒”地摆弄缝纫机,直到方棱被邻居在物业群里艾特:“你家养啄木鸟了?”

  方棱不想打击孩子,但还是只有敲敲书房门,委婉地说:“还不休息?我家的小啄木鸟?”

  程闯停了活计,歪头看看他,方棱本以为他又要用热烈的拥抱来表达感激之情,谁料程闯却只是脸红地笑:“谢谢你啊,我很喜欢。”

  方棱也笑:“搁从前这可是结婚三大件,如今就给你玩儿啦。”

  程闯说:“可惜带不去英国。”

  方棱说:“我帮你保管着。”

  第二天,方棱就在缝纫机下加了一层地垫,这样程闯再半夜起兴,也不至于扰邻。

  ……啊,如此想来,那台缝纫机,似乎还放在家中书房里。

  方棱关了水龙头,有些迷茫,他也不确定是不是了。因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打开那间书房的门。

  那间书房里,放着他曾经想送给程闯的十九岁生日礼物。

  有了十八岁的铺垫,到第二年的八月,程闯简直坐不住。方棱知道程闯每天都在暗探他的准备。蛋糕当然必不可少,为了声东击西,还特意在厨房放了很多做蛋糕的道具。本来他也想得很清楚,他要做一个生日蛋糕,因为所有过生日的小孩都应该有生日蛋糕。然后,他要做两个纸杯蛋糕——

  两个和当年程闯送杨爱棠的蛋糕一模一样的,加奶油的纸杯蛋糕。用粉色的小盒子装好,奶油尖尖白得端庄,这一回,蛋糕一定不会再摔坏了。

  ——这又算什么呢?

  后来的后来,他和程闯再没有联系了,他无数次扪心自问过。

  他明明已经拒绝了程闯,明明说了“滚下去”那样的重话,明明也看见了小孩眼中的委屈和退缩。他明明还在扮演一个称职的大人,迄今为止,尚未出错,只需再捱过最后这几天,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不是吗?

  可是他鬼使神差,还是想为程闯做两个完美的纸杯蛋糕。

  那天他特意早早下班,在餐厅等到傍晚六点,而程闯还未归家。

  蛋糕就绪,蜡烛齐备,连过生日的小皇冠都已经摆在桌上。方棱看了看表,终于还是拿起车钥匙出门。

  他找了程闯四个小时,最后却在家附近的公园发现了他。那时程闯还在追着狗玩。

  方棱也不觉得生气。隔着围栏看程闯傻里傻气地接过自己的鸭舌帽,方棱就想,行吧,孩子还是这个孩子。

  如果那一夜他们都太冲动,那么他,作为大人,就应该先站出来,认真面对程闯的感情。

  他不能像程闯眼中那些虚伪的“大人”一样,假模假式地把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和告白都当做小孩子任性使气,然后企图用长久的逃避来躲过对方炽热的目光。他也不能放过程闯当时每一句刺痛他耳膜的话,他不能放过那句“玩不起”。

  他本来就不可能以“玩”的态度去和程闯相处。

  程闯被他发现,眼神有一瞬的惊慌,但立刻就镇定下来,甚至还像挑衅地笑了两笑。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应该有特权。

  方棱双手插兜,往前迈了一步,轻声说:“十点了,公园要赶人了。”又笑,“距离你的生日特权到期还有俩小时。”

  程闯好像这才发现四周已陡然安静下来。半明半暗的路灯光将他那俊秀的眉眼照得更立体,继而方棱也听见了保安巡逻的声音。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程闯一手撑在围栏上,竟已利落地翻了过来,一把抓起他的手就跑。

  风把程闯白T恤的衣摆恣意地吹起,夏夜还是闷热,方棱跟着跑过街角,像是有火苗也在他身后咬着他的脚后跟延烧过来。他只觉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不得不用力地按抑住:“你不装逼会死?”

  程闯却蓦地转头盯住他,像狼爪攫住了猎物,爪尖刺进方棱腹部,甚至绞了一绞。

  “我有特权吗?”程闯问。

  方棱抬腕看表。

  程闯又靠近一步:“只有今天有特权吗?”

  年轻人的目光几乎要将他引燃。他的喉结滚了一滚,哑声:“还有一小时五十九分钟。”

  程闯说:“我可以——”

  继而又顿住。他想说什么?他可以怎样?方棱还有些好奇,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在一种何其危险的境地——

  他猛地被程闯咬住了嘴唇。只后退了半步,就被程闯不由分说地按在了墙上,吻得更深。

  大火终于烧起来了,哗啦啦,不讲丝毫的道理。他想追回自己在那一夜的理智,却不可能了,程闯已经张牙舞爪地占据了他的世界。原来那一夜也不过是程闯在试探地搦战,而今晚才是真章。今晚,程闯乘着生日的特权,要来将他掠夺。

  在做蛋糕时明明想了很多很多。想自己要如何与程闯剖析利害,想自己要如何将选择的权利交还给程闯,想自己的坦然毕竟已经太久没有出现过,会不会终究不合时宜。

  但无论如何,他想,他要告诉程闯:即使我们在一起,我也希望你不要被我束缚。我希望你永远自由快乐。

  这是他为程闯的十九岁,许下的最郑重的愿望。

  少年的第二个吻在黑暗中结束。

  方棱还未站稳脚跟,下意识抓住程闯的手臂。他不知道自己被亲成了一副什么样子,毕竟他的心都要被烧干了,他无暇顾及脸面。

  他张开口——

  “我玩够了。”程闯低头俯视着他,目光极冷,截住了方棱未说出口的所有的话。

  他连剩下的一小时四十多分钟的特权,也都一并不要了。

  “我们退回从前吧。”

  *

  过了很久,很久。路灯一闪一闪,好像是该修了。落叶里带着潮气,似乎将要落下秋雨。眼前年轻人的表情是压倒性的冷漠,方棱的眉毛动了一动,他觉得这应该就是一场报应。

  对他的懦弱和贪心的报应。

  他不记得他最终回答了什么。也许只是简单的“好”,像他一贯温和的模样。

  也许他还加了一句:“这样也好。”

  干巴巴的,是让程闯瞧不起的大人的辞令。可是大人终究也不能直接流泪,那多难看?他准备好的心情只一瞬又掩住,披露非他所长,掩藏却是本能。他终于站直了身子,不再需要依靠程闯了,于是他走在前面,程闯跟在后面,两人一步步地走回了家里去。

  有时候他们的影子在前面,似交叠在一起。有时候他们的影子在后面,方棱看不见,也不敢回头确认。此时此刻,程闯如果直接走掉,哪怕是睡在天桥底下,他也没有立场去阻拦了。

  回到家中,程闯先去洗澡。方棱换了衣服,走去厨房,才发现白天做好的纸杯蛋糕忘了收进冰箱,因夏日气温太高,奶油都融化了大半,流出纸盒,淌在料理台上。

  不论怎么看,也不算一个像样的生日礼物了。

  他将料理台和纸盒边缘擦净,收起蛋糕,想了想,又拿出来,扔进了垃圾桶。

  “哐当”地轻响,垃圾桶的盖子合上。

  退回从前。

  *

  ——“亲手做的,送不出去,很难受吧?”

  ——“大丈夫……愿赌服输。”

  作者有话说:

  4.23:我对不起大家,今天是更不了了,争取周四更一次,周五六日还在外地出差,还不知道能不能写更新,大家先不要等了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