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暮十三在前面带路,浅咖色的风衣摆动着,如同他现在稍微明朗的心情一样。

  相叶弥生见他心情不错,免不得就得说两句让他心里难受的话了——不是他故意的,只是刚刚那嫌疑犯显然是差一点就聊爆了,审讯进度也得报告给上司。

  “目暮警部,刚才伊达前辈诈他,但是他临时反应过来改口了。”

  相叶弥生:“很抱歉,我们没能让他开口。”

  目暮十三轻飘飘的心情落地了,他叹气:“好了,我知道,你们已经很努力了。走,先去看看目击证人,看看她知道多少。”

  他刚才心情还很好,但是现在又忍不住稍微悲观了起来,总觉得目击证人应该不知道多少。

  但总比没有强吧……

  相叶弥生跟在他后面,也没有说什么,直到他们见到了那位目击证人,他才在目暮十三的示意下,上前询问:“初次见面,我是搜查一课的相叶,请问你的名字是?”

  目击证人看样子是个少女,她的眼皮子底下有着黑眼圈,看上去十分劳累又憔悴:“初次见面,相叶警官,我是落合由佳利。”

  她被他们引到了笔录室,进一步询问:“请问你看到了什么?”

  落合由佳利露出回忆的神色:“其实我本来是和同学聚会晚回家了,刚回家没多久洗漱完了,吹完头发准备睡觉,临睡前看了眼窗外,我看见那个佐伯……”

  她想了想:“当时是将近两点吧?我没多想,第二天起来听说有入室杀人案啊,我也好害怕,晚上更是都不敢看窗外了,等今天我听邻居说佐伯斗真被提审了,我犹豫了一会还是报警过来了……”

  她说话还没有说到重点,但是两位警官都非常理解,没有打断她的思绪,而是想从结尾听到重点,当然也是怕错过她话中可能存在的线索。

  他们点点头,一边记录一边录音。

  目击证人的表情有点苦恼:“应该是两点,那天聚会散场就很晚,等我回家洗完澡吹完头发……我吹头发前看了眼时间,是一点四十左右,吹完头发关灯去卧室……”

  相叶弥生:“等一下,你卧室原本是没有开灯的吗?”

  落合由佳利点头:“是的,我是在客厅吹干的头发,然后进卧室,想拉开窗帘看眼外面的星空再睡觉,其实我每天都有这个习惯,但是昨天聚会回家太晚了。”

  相叶弥生点头:“我明白了,那么你吹头发平时需要多久呢?”

  落合由佳利稍作回想:“我是中长发,怕睡觉感冒基本是吹干的,吹干要二十分钟多点。”

  相叶弥生捋完以后再次询问:“你洗完澡去吹头发是凌晨1点40左右,这个左右你能确定是左右多少吗?”

  落合由佳利摇头:“最多也就一两分钟吧,我真的记不清楚了。”

  “所以你吹头发是肯定超过20分钟,超过的不多?”相叶弥生问。

  落合由佳利点头:“是的。”

  她似乎很疑惑,只不过没有问出来。

  相叶弥生:“所以你在半夜1点40左右开始吹头发,吹了20分钟多,去窗边的时候基本可以确定是2点整前后。”

  他点头:“那么你看到了什么?”

  落合由佳利:“……我在旁边,看见了……那个,佐伯斗真,佐伯斗真很鬼祟的放轻脚步回家。”

  相叶弥生:“你能确定是他吗?”

  落合由佳利拼命地点头,双手也交握起来放在身前:“我能确定!”

  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一点莫名的坚毅,好像还带着点嫌恶和豁出去了的意味:

  “佐伯斗真以前……差不多六七年前,他跟踪过我,老是跟在我后面,我又是他邻居,问起来他就只会说是同路,然后我就……很长一段时间都有阴影,所以我对他的身影印象很深!要不是我爸爸经常健身,后来找上门说得明明白白,不然我可能……”

  她没有继续说,但是相叶弥生和目暮十三也都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语。

  谁能想到,几年前的因能造就今日的果呢?

  只是她不报警过来,谁会知道她看到了佐伯斗真,又怎么能拆穿他呢?

  她这样笃定,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请稍等一下。”

  相叶弥生拿起笔,花了半分钟写上最后一点字,再把它转过去面对落合由佳利:“好了,你看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请确认签字。”

  落合由佳利点点头,认真的看完,确定没有什么问题,直接签下自己的名字。

  她看了看一直在微笑,刚才还安抚了她的黑发青年,忽然脸红了一下,觉得他好像能给人安全感。

  还很年轻的少女扭捏了半天,在目暮十三逐渐了然和相叶弥生逐渐茫然的目光下,小小声的问相叶弥生:“相叶警官,那个、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相叶弥生顿了一下,很温和的笑起来:“落合小姐,你可以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在之后如果需要你作证,很可能会联系你。”

  目暮十三拍拍他的肩膀:“笔录结束了,我先出去看看田畑智贵那边的情况。”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基本可以走流程直接放走了。

  需要向家里人解释的话,他们警方也愿意派一个人送人回去,向其父亲解释——毕竟田畑智贵得父亲并不是一个好人,他会酗酒会打儿子。

  相叶弥生点头:“好的,目暮警部。”

  落合由佳利听到相叶弥生拒绝的话之后,明显失落了,不过她眼光灼灼,并不气馁。

  况且上司都出去了,这是给制造机会啊!

  她想着也许是相叶警官还年轻,接触的人很少,没有反应过来,所以又问了一遍:“相叶警官,你真的不能给我联系方式吗?”

  相叶弥生喝上自己的笔记本,不慌不忙的把笔夹在第一页,笑容变得淡淡的,还很公式化:“非常抱歉,也谢谢落合小姐,不过我才22岁,还不急着找另一半。”

  他沉思了两秒:“如果是我理解错了你的意思,那我也非常抱歉,是我自作多情了,但是落合小姐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

  落合由佳利愣了一下:“……啊,这、这样吗?”

  她听了相叶弥生这堪称是详细的描述,她反而更对他有好感了,这是什么品种的好人啊!

  这说话根本没有让她感到被冒犯!

  而且这么体贴,这么温和,也不会吊着别人,根本就是男朋友典范!如果在一起的话,一定会让人非常羡慕吧!她也会非常放心!

  她遗憾的对相叶弥生看了又看:“真的真的真的不可以?”

  相叶弥生摇摇头,为她打开房间门:“抱歉,不可以。”

  他送她到警视厅门口:“我就送到这里了,接下来你可以自己回去吗?”

  落合由佳利点点头:“嗯……”

  她恋恋不舍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哎呀,人家怎么就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呢?

  她浑然没有想过,也许是因为她现在还是个未成年……

  *

  相叶弥生真是担心自己差点耽误了一个少女,希望她只是因为见色起意才这么惦记着吧。

  还好,落合由佳利看上去比较坚韧,而且她能够自己报警来到警视厅,显然也是一个比较有主见的人。

  也很热情,面对目标能多次出击。

  这样的人一定能生活的很好,如果是在职场上,也是会显露出昂扬向上的精神面貌,让上司满意的。

  “相叶!”

  刚走回去,相叶弥生就听见目暮十三在向他招手,而警部身边站着高木涉和佐藤美和子。

  黑发青年快步走过去:“目暮警部。”

  目暮十三点头:“落合小姐怎么样?已经离开了吗?”

  相叶弥生也点了下头,确定的说:“她已经离开了,她说不需要送回。”

  面对上司好像有一些八卦的目光,他忽然明白了目暮十三顺带想问的是什么问题,他只好说:“我拒绝了,落合小姐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而且她还不满17岁……”

  他露出无奈的眼神:“这样的话,我要是答应也太……”

  他的话没说完,但是高木涉和佐藤美和子也露出了微妙的神情,目暮十三赶紧解释:“我知道你会拒绝,这不是想着让你自己私下里处理,我才离开的吗?”

  相叶弥生:“是是……”

  佐藤美和子没揪着话题不放,只是说田畑智贵的问题:“真是的!田畑智贵没有做就说没有做啊!在那里拖延半天,我差点都以为他有嫌疑了!”

  高木涉在一旁干笑:“他可能是进警视厅有一些害怕……”

  目暮十三看着自己这个飒爽的女属下生气,也是无奈地偷偷摸了摸自己越发圆润的肚皮,他透过单向玻璃看进审讯室内——那里的伊达航还在坐着,与佐伯斗真在对峙。

  他们都一言不发,但谁也不想落入下乘。

  目暮十三确定伊达航不为所动,放心的收回目光说:

  “高木先把伊达换出来休息一会,等半小时佐藤去换高木,相叶先休整,有需要继续替换。现在我们需要等待的是去佐伯斗真家找他母亲问询的情况汇报。”

  但是就算出了他们家就汇报,过去路上再加上笔录,也需要一段时间。

  主要是为了知道佐伯斗真他母亲有没有帮忙藏起凶器,她是不是对此稍微知情,如果有可疑的地方,那也许要传唤。

  不知道他母亲会不会作假证,与目击者的证词冲突的话,案件就又僵持了。

  相叶弥生看着高木涉去换伊达航出来,沉思两秒,果断双手合十:“天照大神啊,希望您显灵,让恶人无所遁形!”

  刚走出来的伊达航:“……”

  看完时间准备掐半小时换岗的佐藤美和子:“……”

  目暮十三:“……相叶!”

  他无奈的说:“在警视厅不要说这种话啊!”

  相叶弥生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知道了,对不起,目暮警部,我刚才没忍住。”

  目暮十三都懒得说了:“你啊……”

  没忍住什么啊,没忍住展现出来自己信神吗?

  当了多年的刑警,目暮十三也还是没忍住露出半月眼: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下属!

  伊达航在呆愣后爽朗的笑起来:“什么啊,还以为相叶你会因为审讯不顺利而萎靡一会,没想到这么有活力!”

  他竖起大拇指:“没被打击到真是太好了!很厉害!”

  相叶弥生也被带动了,很有干劲的样子:“哦!”

  佐藤美和子:“真是的……”

  虽然有点无厘头,但是这安心感,真让人高兴。

  刑警就该这样,不能被案件打倒,要撕碎……不不不,她怎么都这样了?应该是要跨越案件的困难!

  他们看看时间,先回办公室休息。

  等会要换班的佐藤美和子也打算回去休息一会,就算来回要花时间,也能休息二十分钟。

  而从高木涉换岗的三十多分钟后,目暮十三从办公室里冲出来,脸上洋溢着显而易见的喜色:“佐伯斗真他母亲确实知道一点,也没有包庇他!她知道佐伯斗真埋凶器了!”

  但问到头上没包庇是一回事,也没有主动报案就是了。

  目暮十三说:“他母亲觉轻,有一点声响就会醒,那天夜里她发觉了不对,但装作没有醒的样子,也没起来查看。”

  谁能想到在停滞不前的时候,案子就这么破了呢?

  找到了埋藏凶器就意味着案子告破,因为上面的受害者血液和里面的DNA会给出答案,确定这是凶器,可以做证明。

  但,只有这些还不够,即使佐伯斗真的母亲能够做证她儿子半夜出门归家,也不能完全确定她儿子就是凶手。

  即使所有明眼人都知道,佐伯斗真多半就是凶手。

  重点是手套,佐伯斗真一定戴着手套了,但他母亲没有说是不是和凶器在一起,也可能是不知道。

  但第二天开始搜查一课也是一直在盯梢佐伯斗真,所以佐伯斗真应该没有时间去处理焚烧,他母亲也没提,应该没有处理。

  如果真的烧了,案子就彻底陷入停滞,只能去诈佐伯斗真了。

  因为手套上有指纹,外面可能会有血,而案发现场没有凶手的指纹。

  所以重点也是他那双鞋和那身衣服。

  佐藤美和子刚进去换班,高木涉刚休息,都不适宜叫出来,目暮十三的目光在办公室里一转,就点了相叶弥生和伊达航:

  “走,去埋藏凶器的地方看看!叫上鉴识课的取证!让法医拿去化验!”

  相叶弥生应声,拿起办公室的座机就给鉴识课打电话,说明来意和他们约好,然后直接冲下楼,上了车。

  等了没两分钟,鉴识课的人也来了,上车后相叶弥生直接一脚油门冲出去,卡在交通课警察会追逐的边界开车,有限速,但他没超速,就是看上去又快又稳,让人觉得他很着急。

  因为不是出警,也不是去抓会逃走的犯人,所以相叶弥生就没有贴上警灯,这样自然不会有避让。

  而他们的路上取得了佐伯斗真母亲的同意,要在她家的院子里挖土找凶器。

  如果她不同意的话,那真的挺麻烦的,就算执意要挖,没能挖出来就会被人透露给媒体,他们被上级给压力。

  今天的午饭看起来只能凑合凑合吃泡面,或者去便利店买个便当凑合了,现在已经快到了饭点,等挖完土再在周围做指纹采集什么的,恐怕就要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了。

  至于中午和松田阵平、萩原研二一起吃饭?那就更不用想了,根本没有那个机会,等他们吃完了自己还要加班,这群凶犯的脑袋能不能正常点!

  一下车,不怕目暮十三听见了的相叶弥生级骂骂咧咧的小声说:“这些凶手都是什么……”

  他没有说出声了,但从副驾驶下来的伊达航看到他眼中的不高兴,所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

  要是凶犯思维正常,手段不偏激,也就不能称之为凶犯了。

  “加油,再撑一撑,案子已经有了很大进展了。”伊达航一如以往一样可靠,用言语安抚他冷静下来。

  这可是班长啊!

  相叶弥生也就好像真的冷静下来了,他犹豫两秒,还是快速跟上了。

  他回应班长:“好的!我会努力的!!”

  伊达航于是也笑:“很有干劲!”

  目暮十三指挥着鉴识课在院子里看能不能测到与案发那晚相同的鞋底脚印,这一点非常重要。

  他在外面看着,都不敢踩进去,怕没鉴识课的专业,从而破坏了证据。

  他伸着脖子想看,但一堆泥土对目暮十三来说,他只能看出是脚印和鞋底纹路的不同,脚的大小……抱歉,他实在不是很敏感。

  三个刑警在院子外面像望夫石一样,抻着脖子,似乎多看两眼就能看出哪里被挖过,哪里有鞋印。

  然而这坚实的土地上的痕迹实在是太轻了,他们还是只能靠细心的鉴识课。

  让他们看,实在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目暮十三叹口气:“我有时候也想着要不要去学学鉴识课勘测的手段……自己干着急真是难受。”

  伊达航也着急,但他却不是很在意:“目暮警部可以去学学简单浅表的推断,也可以让他们开一节公开课教教我们。”

  他环抱双臂,高大的身高令人安心,说话也是那么沉稳:“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鉴识课和法医吧,我们可以学一些浅表的东西,但是有精力,还要看个人意愿,想去学再深入学习。”

  “没必要学习太多。”,相叶弥生也笑,“目暮警部,你要是都学了,都大包大揽在自己身上,那样案子反而进度要慢下来了。”

  伊达航点头:“案子不是一个人在办,而是我们搜查一课的所有人还有这些鉴识课的同事们。”

  目暮警部急切的心也稍微平复了:“你们说得对。”

  哎,太急切了,倒是让下属安慰了。

  人多力量大,破案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人的事情。

  过了一会,鉴识课避让开位置,让他们过来。

  有个地方的确有脚印,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还是能看出来的。拍照测量长宽什么的留证也花费了一段时间,鉴识课的人员说这里会埋着凶器和其他东西,因为有近期挖掘的痕迹。

  目暮十三就差指挥着伊达航和相叶弥生去上铁锹了。

  鉴识课的同事表示不用,他们就站在一旁观察,顺便蹲着看看那片异常的土地。

  鉴识课还真带了个小铁锹过来,但他们也是想尽量不破坏证物,因此小心翼翼的。

  仓促埋下的话,坑洞不会很大,反而会很浅。只是东西可能会很多,所以才需要一个稍微大点的坑。

  他们没挖几下,就发现了凶器:“目暮警部,找到了!”

  目暮十三恨不得贴上去:“全部都在吗?”

  鉴识课一点点扒拉开泥土,从里面找:“凶器……刀,还有一把小锤,一件沾有血的雨披,还有一双手套和一双鞋!”

  他们看了又看:“鞋里不确定有没有人体表皮组织。”

  因为一般都会穿袜子,袜子要是没在案发现场沾上血,佐伯斗真恐怕会洗了。

  目暮十三很急:“别的呢?”

  他的心提得好高好高,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伊达航和相叶弥生也是,很担心会出问题。

  鉴识课的同事在拍摄后拿起那双沾了血的手套,从开口翻开,对着太阳仔细看,又用小灯照了两下:“可以确认指纹存在!”

  目暮十三高兴的一拍手,连说三个‘好’:“好好好!太好了!案子可以告破了,审讯佐伯斗真也更有底气了!”

  不怪他这么高兴,现在已经可以强制取证,也可以申请搜查令了,意味着佐伯斗真的家会被搜查,他在家里留下的指纹,除去他母亲的,剩下的都是他的,与手套上的匹配,可以直接定罪送去判刑!

  这就是说,不论佐伯斗真招不招供,他都会被关进监狱!这个警视厅,他暂时是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