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穿过两层屏障,终于上到二楼。
随着一扇扇感应门自动推开,庄心恒终于看到内室里的情景。
和他印象中老钱富豪的品味差不多,奇珍摆设古董字画,各种低调奢华,无处不透露着钱的味道。
但遗憾的是,此时这些钱的味道被消毒水掩去了大半。氧气机,心电监控这些打眼的医疗设备,更是让人萌生了身在医院的错觉。
徐老头虚弱地躺在床上,枯槁的脸上带着呼吸机。
宽大的床将他萎缩的身形衬得格外瘦小。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个看护陪伴在侧。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想到全亚洲数一数二的富豪,晚景竟是如此的凄凉。
不过一想到他对徐添做过的事,庄心恒一点也不同情,只觉得这是天理轮回,他应得的报应罢了!
万勤走到床前,温和地笑着,“老师,您今天气色不错。”
老头平淡地看他一眼,视线转向一旁的看护,手指动了动后,后者把他的床缓缓摇了起来。
随着上半身抬高,终于不用再费力地睁眼,老头视线落在徐添身上,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缓缓搭上自己的氧气面罩。
万勤阻止他:“老师,不可以!”
老头摇了摇头,眼睛一闭,发狠地将面罩摘了下来。
看护随即将一个扩音器递过来,老头喘息了一片刻,苍老的声音吩咐万勤:“你先出去。”
“我……”后者扫了眼徐添,脸色颇为不放心。
老头看着他,食指又朝门口的方向晃了晃。
“……那我在楼下候着。”
万勤转身离开时,庄心恒看到他警告的眼神,于是挥挥手,朝他微微一笑,“拜~”
自从进来最后这扇门后,徐添目光死死盯着那老头,一瞬也未曾移开。
这时他终于开口:“劳师动众的,现在站在你面前了。说吧,有何指教?”
庄心恒目光扫过去,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徐添脸上,看到这种明晃晃的憎恶、恶心的神情。
徐老头和他,一个羸弱地躺在床上,一个居高临下、漠视睥睨。
这样疏离对立的画面,实在难以让人相信,两人竟是血缘至亲。
但徐老头对他这样的态度并不在意,干扁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看着他:“我好像记得,你给我带了一份礼物?”
庄心恒心知,这庄园里,必然里里外外都布满了监控。可是,礼物的事情发生在商场,这老头怎么知道?
他纳闷地看向徐添,后者朝天花板指了指。
庄心恒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上面竟然投射着各处的监控画面。
也是,徐老头平时都躺着,这个角度他看着会更轻松。
右下角的那个机位,对着一楼他们刚刚上来的地方,画面时不时的晃动,像是活动的。
这下庄心恒反应过来,这个摄像头是安在了万勤的身上!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这老头就一直监视着他们!
可徐添一点也不意外,庄心恒看他淡定的神情,猜测也许他更早的时候就发现了。
只见他从西服口袋里拿出精致的礼盒,朝着病床上的老头,晃了一晃。
老头笑了笑,吩咐他:“打开。”
徐添也不答话,手上慢条斯理地解开礼盒上的丝巾。盒子打开后,镶满钻石的羽毛折射着五彩的光。
流光溢彩,璀璨夺目,老头子入迷地看着。
庄心恒不解,以他这个年龄和身家,更值钱的珠宝在他眼里,应该也只是一件小玩意儿。
下一秒,老头收回目光,问他:“为什么送这个?”
徐添:“在古埃及,羽毛是精确的象征,是审判之称托盘上的砝码。”
“哦?”老头子饶有兴致。
“传闻中,人死之后,会见到亡灵的引导者——阿努比斯,接受他的审判。”
“他会将死者的心脏掏出来,放在审判之称的一端。另一端,是被称之为‘玛特’的真理之羽。”
“如果心脏比羽毛重,”说到这徐添顿了顿,一字一顿仿佛意有所指道:
“死者将被打入地狱,会被魔鬼吃掉,永不超生。”
庄心恒心道,原来那羽毛是这意思……
老头子灰暗的眸子闪着精光,吃力地拍起手来:
“不错,我很喜欢这个故事!”
直视着徐添的眼睛,他笑道:“我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有意思了。”
徐添将盒子扣紧,扔在他床角上。面无表情道:“说吧,还有什么事?”
老头子硬挺着精神说:“就不能,单纯来找你,陪我来聊聊天?”
徐添仿佛听到什么愚蠢的笑话,笑得凉薄又无语。
老头子叹气:“你到我这个位置躺几天,就明白了。”
外头花红草绿、虫鸣鸟叫,可再鲜活再生动的景致,他只能远远透过窗子窥见一二。
既不能动弹,更没有消遣,这样日复一日这么躺着,确实不病死也闷死了。
庄心恒能体会他的心情。
但他冷哼一声,“你落得现在这样的凄凉,又怪谁呢?还不是咎由自取!”
“凄凉?”
“哈哈哈哈哈哈。”徐老头闭着眼睛大笑起来。
庄心恒不悦:“你笑什么?”
“谁告诉你我凄凉了?”老头子白他一眼,“想我讨好的人,队伍排到了长城呢……”
“你这小门小户的出身,能站在这里,应该感到荣幸!”
这高高在上刻薄自负的嘴脸,简直面目可憎。
庄心恒双手环胸,懒得再答话。
徐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揽着他转身,“我们走。”
老头子见状,沉声道:“等等!”
徐添:“现在天聊过,礼物也送了。”
他看着徐老头老而矍铄的眼睛,“你已经可以带着我的祝福,安心地下地狱了。”
后者笑了笑,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这辈子……从来不相信什么……天堂地狱。”
“我只相信……我自己。”
徐添已经不想再跟他废话,又朝庄心恒道:“我们走。”
“你可以走……但他,留下。”
徐老头口中的他,指的是庄心恒。
伴随着他的话音,感应门弹开。徐添和庄心恒便看见,一片西装笔挺的保镖挡在眼前。
那敏锐的眼神,那矫健的身形,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职业保镖。
徐添眯了眯眼睛,将庄心恒拉到身后。
他解开外套递给对方,“帮我拿好。”
这些人人多势众,解决完这一波,说不定外面还有。庄心恒忧心忡忡道:“小心!”
“来吧,”徐添对他们道:“一起上。”
这时老头子朝外动了动手指,“都下去。”
一排保镖随即应声而撤。
“哈哈哈哈哈。”他笑道:“年轻人,就这么点胆识?”
他用目光鄙夷地看着庄心恒,“说两句话而已,害怕了?”
庄心恒立刻怼道:“谁害怕了!”
这老头子阴险狡猾,小少爷却一激就上当。
徐添拉起他的手,马上要带他走。
但庄心恒挣开,说:“没关系。你在外面等一下,我很快就出来。”
徐添紧抿着唇,神色凝重地朝他摇头。
庄心恒搂着徐添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顺势在他耳边低声有道:
“他都不怕我,我又怕他做什么?”
话虽然如此,可是……
徐添还想劝阻,但庄心恒推开他,“我很快出来。”
感应门再次合上后,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庄心恒扬起下巴,懒懒道:“说吧,本少爷给你的时间不多。”
徐老头打量着他,喃喃道:“脸长得是不错,个性也有一点……”
庄心恒恶心地皱起眉,“你说什么?”
老头子悠悠笑道:“徐添他,喜欢你什么?”
庄心恒哼笑一声,“你这种冷血的人,当然不会明白。”
老头子摇头,“这种累赘碍事的东西。我自然不需要明白。”
喘了会气后,他笑道:“站得那么远做什么,我一个快死的老头子,也让你害怕?”
庄心恒不再像之前那样应激,顺着他的话道:“那是自然。鼎鼎大名的徐老先生,我怎么能不害怕呢?”
老头子稍微有些意外,指着一旁的桌子又道:“过来,倒杯水给我。”
庄心恒矜贵地摇头,“本少爷,不干这种伺候人的活。”
徐老头皱眉:“就这么防备我?”
庄心恒笑道:“您对我起了杀心,我怎么能不防呢?”
老头子脸色僵了一瞬,随即笑道:“有意思。”
“别废话了。”庄心恒脸色冷下来,正色道:
“你劳师动众,把徐添带到这,不仅仅是聊聊天而已吧?”
老头子说了好一会话,疲乏了,眨眨眼示意他继续。
“徐添是你物色的接班人,培养训练了这么多年,”庄心恒道:“今天,是他的结业考核吧?”
“并不是从进门开始,你在万勤身上装了监视设备,应该一早就开始观察了。”
“让我留下,看样子徐添应该是通过了?”
不待对方回答,他继续道:
“而且以你自负的性格,所生不多的时日,想必徐老先生应该已经正在办理手续,将财产全都转到他的名下?”
庄心恒说完,朝老头子眨眨眼,“我猜得对吗?”
八九不离十,徐东旭重新审视其眼前的年轻人。
“看来,你也不是只有这张脸而已。”
他苍老的声音大笑起来,“哈哈哈不错,我确实选中了他!”
“在我所有的候选人中,包括万勤,”老头子叹道:“只有他最像年轻时候的我。”
“聪明、果敢、坚毅、顽强,就像深山里竹子,随便扔在哪个沟沟里,都能野蛮生长。”
说这番话时,他的眼神变得柔和,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哈哈哈哈哈。”他话音刚落,庄心恒也跟着放声大笑起来。
徐东旭不满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脸皮可真厚!”
“徐添是很优秀,但他和你,”庄心恒一字一顿:“一点也不像!”
“他心地善良、爱恨分明,而你,冷血无情、面目可憎,你们一个天一个地,你怎么好意思和他比?”
徐东旭摩挲着手指,眼底露出杀意。
庄心恒看在眼里,镇定地继续分析:“虽然你动不了,但这里是你的地盘,现在想杀我易如反掌。”
这小子,头脑还挺活泛。
饶是阅人无数,徐东旭打心底夸道:“你很聪明。”
庄心恒并没把他的夸奖放在眼里,直言:“但是你很蠢。”
在徐老头恼怒的眼神中,他道:“你就没有考虑,如果我死了,你的接班人会不会随我而去?”
二十多年前,徐思姚为那个女人去死的画面瞬间重回眼前。
徐东旭嘴角抽了抽,这,这不可能!
徐添是他训练着长大的,他和他父亲不一样,他不会做那样没有出息的事!
庄心恒瞧着他的反应,继续笑道:“让您这么多年的心血,成为我的陪葬,这下还真是……我的荣幸了?”
徐东旭抬眸,浑浊的眼睛冷冷盯着他,“你倒是这么自信?”
庄心恒点点头,“不相信,你大可一试?”
“反正我小门小户的,命也不值钱。”
说完好一会,徐老头一直用那种可怕的眼光死死盯着他。
到底不是一般的老头,庄心恒强撑着与他对峙,后背浸出了一身冷汗。
双腿开始发软,快要露馅时,他做出不耐烦状:“行了,本少爷没空跟你废话了。”
他迅速转身,心跳开始噗通噗通,心脏简直跳到嗓子口。
庄心恒从来没这么紧张过。他甚至想到,如果自己没命活着出去,但愿最后一口气能撑住,在徐添的怀里再倒下。
虽然害怕,但是他不后悔。
他要亲手解决完这个障碍,永远地和徐添在一起。
一步一步朝外,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终于,感应门开了……
门开的瞬间,徐添看到他的身影,不管不顾,直接冲了过来。
他抱起庄心恒,将人狠狠揉进怀里。
庄心恒平安地走出来,再见到徐添,亦是激动地吻住对方。
两人热情地拥吻着,徐添脸上鲜活的表情,是徐东旭暗中观察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的。
因为刚刚那小子的话,他好奇,决定试一试。
可结果,此时此刻,只要他稍微勾一勾手,徐添跟他父亲的结局,可以便马上重叠。
一向机警,此时徐添竟然忘记了还没有摆脱危险,还把后背暴露出来……
他可是自己最得意的一件作品!
他怎么会,怎么会也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果然感情是害人的东西!!!
老头子僵硬着脸,颤抖的手抚住胸口。
……
随着一扇扇门重新关上,那老头终于被隔绝回原来的世界。
庄心恒松了口气——
他赌赢了!
但直到彻底出了徐氏庄园,他悬着的心才渐渐放松下来。
万勤冷冷道:“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徐添回他:“你最好不要食言。”
在他的安排下,两人乘上了来时的私人飞机。
这一次目的地,是宁城。
大概是很徐老头对峙过的后怕,飞机起飞后,庄心恒仍在担忧:“他们会不会……在飞机上做手脚?”
徐添回握着他冰冷的手,笃定道:“不会。”
“他们没必要这样多此一举。”
庄心恒点点头,没有安全感地窝进他的怀里。
徐添同样的后怕,抱紧了他问:“当时明知道危险,为什么还要答应?”
庄心恒搂着他的脖子,扬起头看着他,后者随即垂眸看过来。
两人对视着,庄心恒道:“因为你是我的人啊。那老头欺负过你,我得给你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