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觉得魔教实在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他们刚到天山,就有教主夫人的手下带着解药来见公子,一并交到公子手中的还有一本《毒经》,上面记载了教主夫人的用毒之法。

  这些女子将教主夫人葬在了天池边,而后率先向公子表示了臣服,领头的铁姑、心姑看起来一个是中年,一个少年,其实她们年纪相差不多,都是教主夫人的下属。

  据铁姑说,当年白蝶夫人和那位南海娘子并列,在前任教主夫人手下做事,白蝶夫人嫁给了老教主,南海娘子叛离了魔教,她们愿意去取来南海娘子的头颅,为新教主立威。

  公子说,她们一半是为了表忠心,一半是在试探公子愿不愿意用她们,又能够给她们多大的权力,现在不给,建立功业后能不能给。

  然后来见公子的是忠于老教主的几位部族首领,是的,很奇怪,魔宫中有人忠于七位天王,有白蝶夫人的心腹,居然没有老教主的嫡系,真正忠于他的是天山脚下的部落。

  对此,公子却说正是老教主的精明之处。

  以他的武功,魔宫中的高手其实不足为虑,不提七大天王内部也勾心斗角,就是他们齐心合力,也干不过身体健康的老教主,何况魔宫上下也不过数百人,山下的各部加起来要有数千人,再加上他们有亲缘关系的其他部落,这些人才是魔教地位稳固的根源,否则魔教和金钱帮、神刀堂有什么区别呢?

  金钱帮随着上官金虹和上官小仙陨灭,神刀堂也在白天羽死后散去,魔教却在关外屹立了数百年,到仇小楼时,已经有十二任教主了,最后丁鹏还让他的次子继承了魔教,让这个教派继续延续下去。

  朝代都要更换了,他们还在,其缘由,就在于这些武功微末的部族。

  老教主花在魔教所属各部族的精力,要比在魔宫多得多。这些部族的矛盾也比旁人想象的要多得多。

  就王书听到公子明确提过的,就包括抢夺资源、利益分配、姻亲关系,还有争斗中死去的人结下仇恨,互相仇杀后,有的部族之间甚至形成了世仇。

  北方还好,这种错杂状况最严重的是西域那边,里面还涉及到和不信仰魔教的部族之间的争斗。

  海域的势力最大问题在于距离太远,尤其是南海娘子叛教后,占据了南海一带,导致那里的魔教势力基本处于半脱离的状态,而东海那边,东海玉箫道人都混上百晓生兵器谱排行第十了,百晓生都不知道这家伙是魔教出身。

  所以公子同意了铁姑、心姑的请求,如果她们真的能杀掉南海娘子,并整理南海一带的魔教势力,公子不介意给她们一个“天王”的位置,也不必单独分出“公主”来了,一视同仁即可。

  而公子在整顿好魔教后,也用移玉大法彻底消化了体内的功力,养好了肩上的伤,现在他要带一些人前往关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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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这次回去,除了那些做事的魔教中人,还多了一个比王书、吴画都大一点的少年,这个新起了汉名叫做顾棋的少年是西域那边送到魔宫来的,他被送来的主要是因为长得非常好看,人也聪明听话,送他来的人就是为了投教主夫人手下的心姑所好。

  是的,心姑这姑娘按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个十足的颜控,平生就喜欢美男子,以至于明明有机会杀叶开时,她都舍不得下手,而顾棋是西域人和一个中原商人的“女儿”生的,他结合了父母的容貌优点,自幼就被那位商人悉心养着,想要当做“奇货”来卖,结果这个商队因为托庇的势力和魔教不合,被魔教在西域的势力给劫了。

  顾棋也被当做礼物,送到了魔宫,这位西域人原本想的是借此交好心姑,他没有想到,顾棋的聪明远在他的预料之外。

  这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年踏入天山后,很快就了解了这里的情况,知道了魔教圣山刚刚经过一次权力高层的清洗,新上任的教主正在用人之际,而天魔主也的确有能力掌控局面,这里的每个人都怕他,连他们想要交好的心姑都得听命于新教主。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直接去投靠天魔主呢?

  顾棋虽然年少,但他很明白自己被送来的原因,他并不忌讳使用容貌优势,人在艰难的环境里必须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条件,去达成对自己有利的结果。

  但他很清楚,这个优势是有限的,不可靠的。再好的容貌都会老,他的母亲曾是她“父亲”最得意的“女儿”,可当母亲不再年轻,她很快就被放弃了,那些明明和她一样受苦的人,反过来开始欺负她,她却没有任何办法保护自己。

  最终她选择了死,当时顾棋还很小,但他已经记事了,也深深地为母亲的选择感到疑惑。

  在年幼的顾棋看来,弱小的人要在危险的环境中生存,最重要的就是要会隐忍自保、积蓄力量,然后抓住机会。

  为什么要自己去死?她明明可以和被“父亲”照料的儿子打好关系,暂时忍受那些人的行为,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脸,等机会报复回去。

  哪怕她真的无法长时间忍受了,也可以拿一块石头,偷偷砸死一个人,即便下一刻就被其他人制服,最后同样是死,但好歹带走了一个不是吗?

  就这样去死,从头到尾受伤害的只有自己而已。

  他很早就明白的道理,他的母亲不懂,心姑虽然比他的母亲强很多,但也不懂。

  心姑是个不够沉稳的女人,她居然把自己的缺点闹到连远在西域的教众都知道,她如果是故意的,那就是有所图,她如果不是故意的,那就是脑子不好使。

  无论是哪一种,顾棋都觉得跟着她,是没有出路的。

  如果不是天魔主的存在,他大概会在心姑身边装傻,借着年纪还小的便利,尽快学一些防身的本事,然后随机应变。

  但是,既然已经有了天魔主这个最强者在,他为什么还要在其他地方徘徊呢?

  隐忍是为了等待机会,当机会出现时,就要拼命去抓住。

  而顾棋如愿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面容偏似汉人,头发微卷的少年微笑着和吴画说着话,他实在太聪明,知道要在天魔主,不,是“公子”身边,应该和公子的另两个侍从打好关系。

  在这两个比他还小的孩子中,吴画只比他早来一点,这是个骨子里重情重义的人,而且他们都出身贫贱,教养和武功不如王书,以后要一起学很多东西,所以顾棋言行中对他的关心更多一些,像是兄长对弟弟。

  而王书是不需要关心的,他聪明且骄傲,顾棋和他的相处,要摆出自己的缜密机变来,成为王书认同、尊重的人,和王书相处以知心朋友的态度往来,甚至带点互相竞争的意味在。

  同在公子身边学艺做事,他们之间处得好,才能让公子放心,既放心以后让他们共事,也放心顾棋的处事能力。

  毕竟他曾站在天魔主的面前,信誓旦旦地承诺过:“若让我跟随在公子身边,我可以为公子掌控整个西域。”

  如果连身边的人都处不好,还有什么“整个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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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绛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几乎要为这个小孩的头脑惊叹了,不仅仅是智商高,他还有着过人的情商,或许是过早地看惯了人类社会中肮脏的交易,顾棋心里没有对人性的过高期待,总是用最冷静、功利的思维去思考问题。

  这样的人一般会变得“胆小”,因为他们知道人的底线很低,任何事、随时都可能会发生最坏的变化,他们要足够谨慎保守才行,但顾棋恰恰相反,他周密的同时,骨子里透着疯狂,所以在他认为可以去试时,就能孤注一掷地去进行一场豪赌。

  这样的人,他们居然打算让他去做个男宠,真是暴殄天物。

  在给这个孩子起名时,他自己提出要姓“顾”,这是那位中原商人的姓。

  “我知道,从跟随您开始,我就会过上和过去完全不同的生活,我甚至会在那样的生活中淡忘过去,所以我总得给现在的自己留下点什么。”

  不得不说,顾绛在听到这个小孩选择姓“顾”时,感觉是有点奇妙的,且不提自己的本名姓“顾”这点,就是原本的公子羽身边的五大高手,也有一个姓顾的,而那个中年男人和眼前的少年显然不是一个人。

  在已经有了“书”、“画”的情况下,顾绛毫不犹豫地给他选择了“棋”字,把“顾棋”这个名字给了他。

  这是个注定要成为棋手,而不是棋子的人,他不甘愿被别人操控,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为自己落下求胜的一子。

  为了让这一子的分量更重,顾绛再一次掏出了《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这本魔教镇教绝学在被王书拒绝后,又被吴画拒绝了一次,如今,终于找到了对它感兴趣的人。

  顾棋听说过西域星宿海有一门绝学,是当年从魔教圣山流传出来的大搜魂手,星宿海虽然名义上还从属于魔教,但这些年已经有了独立门户的意思。

  “我想看看,我跟着公子学的正统大搜魂手,对上他们的搜魂手,会怎么样。”

  在你最骄傲的地方压你一头,从而锉掉你的嚣张气焰,这是他在天魔主身边的一个月里学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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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多年,再度入关,天魔主给带来的魔教高手都布置了任务,只留自己一行五人往边城的方向去。

  马车驶入附近的城镇,顾绛摘下面具,易容回了王怜花的模样,准备找一家客栈落脚过夜时,却听到客栈的楼上女子柔声招呼道:“公子,要上来喝一杯酒吗?”

  顾绛一抬头,看见了独自一人的翠浓。

  她穿着鹅黄色长裙,挽着秀发,没有了昔日钗环满头、脂粉满面的做派,天然秾艳的眉眼间流露出淡淡的愁绪,素面含笑:“您说过,下一次,等我有要望的人时,再请你喝酒,你一定来。”

  顾绛上了楼,留下三个小的要去收拾房间和行礼,这会儿互相小声议论起来。

  吴画在边城曾见过翠浓,他微微皱眉道:“她怎么在这里?”

  顾棋敏感地发觉了他言语中的情绪,笑问:“怎么?你不喜欢她?”

  吴画摇了摇头:“不是,我对她并不熟悉,只是很多人都说她不是好人,而且她以前一直都在边城,从没离开过。”

  王书慢悠悠道:“这很正常,边城太小了,有一个过于漂亮的女人,还是个给钱就能亲近的漂亮女人,总会招惹来很多议论的。”

  顾棋眉梢一挑,心下了然:“一个过于漂亮的女人,从事这样的生意,还不肯离开边城,要么是她不愿意离开,要么是她不能离开。”

  王书接过他的话,猜道:“无论是为什么,她现在离开了边城,总有缘由,我猜是因为傅红雪。”

  吴画回想了一下:“确实,我好像几次都看到那个叫做傅红雪的刀客在她店里吃东西,她就坐在傅红雪对面和他说话,明明那个用刀的人都不怎么回答她,她还是很开心的样子。”

  顾棋哂道:“原来是个傻女人。”

  两人都看向他,他解释道:“抛弃自己在边城的基业跟着一个对你爱答不理的人离开,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自找苦吃,不是傻是什么?”

  王书思索了片刻,反驳道:“那傅红雪倒不是这样的人,他不理会翠浓更多可能是不想把她牵扯进自己的恩怨里,而且如果她真是跟着傅红雪来的,那这事还说不准呢,傅红雪要杀马空群,公子又说她是马空群的手下,她可不见得是为了情来的。”

  顾棋歪了歪头,笑道:“这样的话,倒还有点意思。”

  吴画瞥了他一眼,古怪道:“阿棋,你之前说话都很温和的,怎么现在语气越来越像公子了?”

  顾棋摸着下巴:“在西域部族中,男孩子小的时候会向自己的父兄学习,长大一些之后就学族长和部落的勇士,这就是我们世世代代生存的方式。”

  王书闻言一笑:“那你是将公子看做部族里的族长、最强的勇士,还是自己的父兄呢?”

  顾棋笑吟吟地回道:“公子当然就是公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