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绛败了。

  他的白衣被血浸透,有自己的,也有对手的。

  他没有抵挡住那一刀,被砍伤了左肩,刀劲入骨,阴寒的内力渗入经脉,让他整个左臂都无法动弹,这是他受过的,最重的伤,而他的剑仅仅伤到了对方的皮毛而已。

  在现代的事故中意外身亡,也就是转眼的事,顾绛当时甚至没反应过来就丢了性命,没什么真实感;东方不败更是自己处理好了一切后,选择了一个静谧的山谷,倚靠在一棵大树下,眼睛一闭一睁,就换了世界。

  沈清羽在海外岛上出生,父兄照顾,师父护短,母亲和姐姐更是对最小的孩子极为爱护,也就是在学武时磕磕碰碰,其余时候他都是被宠着长大的。

  而现在,伤口的痛楚、失血的寒冷,让他的面色惨白,很快又开始泛红,因为对方通过移玉大法,几乎灌顶一样注入他体内的功力激起血气翻涌。

  顾绛踉跄了两步,盘坐在地上,开始运功调息,行功过一个小周天,控制住真气后,就暂时停了下来,他还有事要做。

  老教主依旧站着,他的外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本他看起来就是一个老者,但在运转《移玉大法》后,他的容貌竟然开始变得年轻了,一度回到了二十出头时的样貌,然后随着功力消失,他的外貌又开始老化。

  显然,这门一听就像移花接木和《明玉功》糅合起来的《移玉大法》,也是有驻颜之效的,仇小楼在初次见到丁鹏时,看起来也就是少女青青的父兄年纪,直到把所有功力都传给丁鹏才老去。

  老教主对自身的外貌并不在意,所以很少运转这门功法,任由自己老去,直到如今全力运转这传功的法门,才让人又见到了他年轻时的样貌。

  他有部分异族人的血统,五官较之中原人要深邃一些,肤色也偏白,有一种近乎妖异的俊美,但他浅蓝色的眼睛带着冷峻的气质,压住了容貌的殊丽,反而越发锋利逼人。

  可这样风华只是刹那,便又被岁月的磨损。

  由年华正盛,到苍髯白发,四十余年,转瞬之间。

  顾绛任由林携帮他包扎好伤口,而后提剑走到了老教主的面前:“你的身躯想葬在何处?”

  老教主漠然道:“这副身躯由天地间来,当散入天地间去,随意弃置即可,无需安葬。”

  “好。”顾绛话音落下,剑锋便割下了老教主的头颅。

  鲜血染红了雪地,和那些曾死在他刀下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顾绛将手中的头颅包好,亲手将老教主的尸身移到林中,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有饥饿的食肉动物将他作为食物吃下去,以此挨过一段饥寒的日子。

  做完了这些事,四人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暂歇一下脚,主要是让顾绛缓一缓,他和老教主的交锋虽然只有一招,但这一招几乎透支了他的精神。

  在武学境界上,顾绛的确还不如老教主,这是一位可以和沈浪、李寻欢相提并论的高手,他身负至少两百年的功力,连杀七人后,踏雪而来,依旧气力不绝,拼完最后一刀,他还传给顾绛将近百年的内力。

  若非老教主已经寿尽,两人正面敌对的话,今天死的一定是顾绛。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顾绛虽然败了,但见识到这一刀,心中却十分畅快,他理顺了体内的真气后,兴致高昂得很,甚至把林携赶到了车厢里,不顾身上的伤,自己坐在前面赶马车。

  不敢和自家公子抢位置的林携坐在车厢里,哭笑不得地挠着头:“好家伙,刚刚我命都快被吓没了,怎么咱们公子还挺高兴?”

  他不应该惊魂未定的休息一下吗?谁直面了那样的一刀后还能安之如故?

  连王书都吓得小脸煞白,他都没有站在那位魔教教主对面,只是在旁边看着,那一刀落下的时候,他根本动都动不了,更不要说还击了。

  吴画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没有说话。

  林携看着这两个还没缓过来的孩子,叹了口气,自己取出腰间烈酒灌了一口,为自己压压惊,不复之前无惧风雪的模样。

  车厢外,忽然传来了公子羽的歌声:“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歌声苍凉,意境豪阔,伴随着马蹄声回荡在林海雪原间。

  良久,王书才缓缓开口道:“这是《敕勒歌》,相传北魏在权臣高欢手中分为东、西两魏,高欢乃是鲜卑人,起于微末,一路成为东魏的掌控者。他几次西征,想要击败宇文泰统一北方,邙山之战几乎功成,最终却败于玉璧城下,军心大乱时,他扶病而出,为稳定军心,令斛律金做《敕勒》,亲自唱和,感大限将至而大业未成,潸然泪下,不久就病逝了。”

  他说完后,车厢内又陷入沉默,只有公子羽的歌声传来,似乎在以这首高王的悲歌,为生平仅一会的老者送行。

  ——————

  带回了老教主的头颅,公子羽很轻松地就在显露自己的《大悲赋》和修为后,入主了天山,毕竟这里的反对势力已经被老教主亲手杀光了。

  原本的公子羽没有回到这里,老教主杀掉七位天王后,中原和东海、南海的魔教势力在天山重开魔教,立下三件大事,推举出四位公主,四位天王,分割了魔教的势力,结果四个天王里两个都是上官小仙,还有一个公主、一位天王和她合作,最终除了一位留在关外的公主外,全部阵亡,真正落实了老教主“教中都是废物”的评价。

  顾绛按照老教主的交代找到了密室,这里满室都刻着魔教的武学,高处的几排长桌上供奉着五个骷髅头,应该就是魔教的前几位教主了,将老教主的头颅放在空处后,顾绛还特意观察了一下最高处的那个骷髅头,那应该就是第一代魔教教主,不知道这个老魔头的武功修到了什么境界,几百年过去,他的骨骼居然依旧洁白如玉。

  这大概是将白骨魔剑修到极致的体现。

  安置好老教主之后,顾绛从密室中随意拿了一个造型诡异的青铜面具戴上,他已经从老教主的三言两语中明白了这个魔教的氛围,也在来的路上想好了要怎么收拾这个摊子。

  被排挤的异类虽然脾气不合,但因为大环境的压迫,作为首领反而可以勒令他们为了共同利益团结起来,这是他处理日月教时的核心思想,但是这一套在魔教行不通。

  魔教的势力和世俗纠葛很深,虽然被中原排斥,但被关外的诸多部族奉为圣教,其中各派系错综复杂,后来的四大公主和四大天王更像是一种势力的平衡。

  他们在边缘的环境中生存——风沙弥漫的大漠,白雪皑皑的山林,风雨不息的海外,这使得生活在这里的人坚韧、慕强,对内团结,对外凶残,同时又为了共同的信仰无比的虔诚。

  这是一个庞大的狼群。

  要成为这个狼群的狼王,最重要的不是“威德”,而是“恐惧”。

  老教主就是这样统治了魔教数十年,这种氛围根植在他们的文化里,不是靠一个人喊着“仁义大爱”就能改变的,面对凶残的魔教中人,叶开都只能选择杀人,没有任何一个魔教教众被感化。

  在无法靠人力去改变环境的古代,这种情况永远不会改变,因为活下去是人最基本的欲望。

  也正因为和环境抗争、努力活下去的念头刻进了他们的血脉里,威胁到生命的“恐惧”才能控制他们的行为。

  顾绛决定参考一下同为古龙作品的另一位教主、神秘惊悚类的代表人物——罗刹教的玉罗刹。

  遮住面容,用诡异的青铜面具代替“人”的面容成为自己的象征,使自己在教众的心中剥离“人”的身份,变得神秘森严,再以武力震慑,打断他们的反骨。

  以入关经营边城为目标,在这个过程中用可以用的人,除掉不听话的人,隔一段时间就给他们整点事情,不要给他们想心思的空间。

  这样持续个几年,彻底捋顺了群狼的毛,再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些改动。

  说实话,魔教的情况要是和日月教一样,他反而没有兴趣接手了,正是因为魔教的情况复杂,喜欢崭新尝试的顾绛才会激发出连《葵花宝典》都想试试的心。

  人嘛,总要在自己坚定不移的追求外,再找点事儿来调剂一下单一的生活,充当放松心情的娱乐。

  反正公子羽前些天才刚刚十九岁,他有的是时间和这些人慢慢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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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因为老教主去世的消息,和天山中的血色屠杀,魔教下属的势力都向天山聚集而来,他们一来见见老教主一直藏着的真正继承人,他们的新任教主,二来也想要借助这个机会为自己谋利。

  他们都是在老教主的手底下讨生活的,很了解他们的这位教主脾性如何,能够被他看重,那新任教主必然不是一位好相与的角色,但没有关系,教主总要用人来管理下属,七大天王都没了,新教主会需要自己人来填充管理层。

  这就是他们的机会,也是他们身后势力的机会。

  这些魔教下属的想法很符合常理,但即便他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真见到他们的新教主时,还是觉得这位太过超乎想象了。

  新任魔教教主,自号“天魔主”,不知年岁,戴青铜鬼面,身着红衣,腰间佩剑,正合大自在天魔“红衣执剑”的形象。他是自第一代阿修罗尊者后,数百年间唯一能够修成完整《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的人,很多教众认为,他就是初代教主的转世身。

  天魔主对大多数教众的态度堪称宽和仁厚,处理部族间事务时极为公平,提拔任用贤才勇士,本人也并不喜好享乐,看起来颇有明主之相。

  但同时,任何胆敢背着他想自己心思的人,都会被他当众处死,越是惹他不高兴的,他的手段就越酷烈。

  有人酒后欺压天山脚下金雕部族的人至死,还杀了其部族中为老教主驯养的两只鹰,天魔主被金雕部族的族人告知详情后,叫来还醉醺醺的被告者,轻描淡写间抽出了他双臂臂骨,打断他的双腿,让那死者的妻儿亲手拖着他下了天山,将血肉模糊的人扔进了鹰巢中,被群鹰撕扯了两天两夜才彻底死去。

  站在鹰巢外,戴着青铜鬼面的新任教主一个呼哨,叫来了鹰群中的金雕,神俊的天空之王落在他身畔,姿态温驯,他轻抚着雕身上金色的羽毛,用听不出年纪的诡异声音说:“这里的人世代为魔宫驯养鹰隼,我知道你们很多人瞧不起他们,觉得他们是只会侍弄鸟儿的奴隶,但你们要知道,他们是谁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在为谁做事。”

  “我不管你们是想借着这件事试探我的底线,还是真的觉得死一个鹰奴、两只鹰,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亦或者你们还想要和我谈什么功劳和资历,我只告诉你们一点,那就是,不要和我谈,我没有的东西。”

  “我都没有的东西,怎么拿出来和你们谈呢?”天魔教主笑了起来,“如果你们非要和我谈,那我也只能和你们谈论一些我会的东西了。”

  “我会的东西不多,所以一般都遵照教规行事,可若跳出了教规之外,我找不到解决事情的规则,那就只能解决闹出事情的人了。”

  “索性,杀人我还是会的。”

  一时间,诸多势力的头领们都不知道是当初冷酷无情的老教主令人害怕,还是这位看着好相处,但你一旦犯错,就会教你粉身碎骨的新教主令人胆寒。

  但他们也看见了,看见了天山脚下各部族的人忠诚的眼神,看见了那个鹰奴的妻儿自行跪下的身影,看见了天山上盘旋的雄鹰和睥睨的金雕。

  于是,在胆寒的同时,他们心中也升起了一种股面对强者时才会有的热切。

  狼群只会臣服于最强大智慧的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