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起床的人越来越多, 隔壁房间发生的事情也不胫而走,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三十来个人几乎都知道了。
唐戎因为昨晚的经历, 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早饭也没什么胃口吃, 听隔壁桌的人闲聊也听不出什么线索来,嘈杂的声音只让他觉得烦躁。
他突然瞥见坐在角落的粉头发女生, 和她同桌的有光头男人,寸头男生, 还有一个长头发的男人, 除了光头和寸头男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话, 长发头男人偶尔应上两句,粉头发女生几乎不怎么开口,只是低头吃自己的饭。
“又看人家美眉。”洛臾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宋岐南和风暮染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你觉得那桌人有问题?”宋岐南问道。
“不确定。”唐戎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
“咦……”风暮染轻呼一声。
唐戎这便看见那只玄猫大咧咧走进来, 朝着粉发女生走去。
“哎, 哪来的猫呀?”长发男躬身将猫抱了起来。
粉发女生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只玄猫, 突然间双眼瞪大, 僵着身体朝后躲了躲。
动作并不明显,但是被唐戎捕捉到了。
粉发女生似乎有所察觉他的目光, 看过来的时候刚好和唐戎的视线对上。
但是这一回, 女生的目光和早上在走廊上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慌乱而收到惊吓的神色让唐戎有些不解。
怎的前后不超过一个小时, 这人却判若两人。
唐戎也没有一直盯着人看的习惯, 不然真会被当成变态。
他垂下眸子, 将露出来的铜钱重新塞回袖中。
这时候, 小春撑着一把红伞走到门口, 将伞收起后立在门口, 双手交叉在腹前,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殷红的嘴唇有一种突兀的维和感。
洛臾还特意往门外张望了一下,青石板路上虽说被晨雾打湿,却也不见一点儿雨,真不知道这人为何要打个伞。
“诸位吃完早饭,就和我一起去见一见族长和巫女大人吧,族长那边已经叫人给诸位备了午饭。”
冷冰冰的声音比那晨雾还叫人心里发凉,只和她对视上一秒,都叫人心里怵得慌。
天气阴沉沉的,黑云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雨。
“怪不得小春出门要带一把伞呢,看着样子是要下雨了吧。”洛臾看了看天道。
吉丘族看样子是一个比较富庶的族群,族长住的地方更是堪比大观园。
只是宅子里的人都沉默寡言,一律都弓着腰走路,看不见他们的正脸。
族长已经提前在会客厅等着了,他们跟在小春身后绕过花园,走过了一个回廊,才看见檐下挂着一排灯笼的会客厅。
一个长相奇怪的男人正坐在上座,见他们来了,便叫下人们招呼他们入座。
族长的长相奇怪到唐戎不得不多看他两眼。
男人极瘦,两颊深深凹陷,显得颧骨格外得高,眼窝尤其深陷,加上那端着水烟的形容枯槁的手,整个人几乎是皮包骨头。
更奇怪的是男人皮肤惨白,白里又透出死灰,脸上还分布着筷子头一般大的棕色斑块儿,可他吧嗒吧嗒抽着水烟的嘴唇却嗜血一般红。
他身上穿着红黑相间的衣裳,头上戴着一个吉丘族的帽子,花白的头发垂在脑后用红绳绑着。
“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知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声音里带着嘶哑,尖利的嗓音堪比太监,让人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一个络腮胡的男人率先道:“休息得还可以,只不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吵得人烦。”
光头男立刻附和道:“可不是嘛。只不过你们着住宿条件倒是很不错,吃食也说得过去。”
“是啊,还要感谢族长替我们安排。”风暮染微笑颔首。
族长神色满意地点了点头,砸吧了一口水烟,水烟瓶里冒出咕嘟咕嘟的响声。
“诸位住得惯,那便再好不过,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小春说,让她去安排就是了。”
立在一旁的小春应声欠了欠身。
“只是不知族长今日请我们前来,有何事?”风暮染问道。
“倒也没什么事。”族长将水烟瓶递给小春,“只是昨晚诸位来的时候正赶上我们族祭祀礼,没顾得上迎接大家,所以今日请各位前来赔个不是。”
这老头虽然看上去怪异,想来是个不好相与的,却不成想说出来的话倒挺随和。
“哪里哪里,”宋岐南也帮腔道,“昨晚我们来的仓促,也没帮上什么忙,还希望族长见谅。”
一大屋子人客套来客套去,大半个时辰过去,就听外头有人通传巫女大人来了。
族长忙起身,众人也跟着站了起来,跟在族长身后出了会客厅。
几个轿夫抬着软轿进来,一落轿,小春就立刻撑着伞快步走了过去,将伞撑在巫女头顶。族长更是恭恭敬敬躬身立在一侧。
白皙如玉的手拨开彩纱,红色的修鞋迈了出来,铃铛轻轻作响。
和唐戎昨晚见到的一样,高贵华美,脸上是穿着几颗红珊瑚珠的红线面罩,那双和莫尔斯极为相似的眼睛对上唐戎,却让他通身遍布寒意。
那双眼中空无一物,倒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极寒深渊,却有着吞噬人心的绮丽诡秘,如同集结着所有肮脏腐烂的欲望。
是人就不会没有欲望,唐戎将目光拔离。但是真正的人类是可以挣脱束缚,很好的控制自己内心的欲望。除非一些没有进化完全却冠着人之名的残次品,最终却也逃不脱法律的囚笼。
族长本来想伸手去扶着巫女的,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忽视了。他倒也不尴尬,继续走在巫女身侧,恭恭敬敬的,完全没有族长的架子。
“齐眉道人已经在祠堂候着了,还请巫女大人移步。”
巫女并未言语,只轻轻一颔首,便示意让小春带路。
众人只得跟在其后,浩浩荡荡地朝着祠堂走去。
“这个道人到底是什么人士?”有人在人群中窃窃私语。
“听名字不像什么正经道士。”
“就是,哪里有道士叫这么个名字的。齐眉齐眉,举案齐眉吗?”
有人笑出了声。
这个名字确实有些叫人难以回味,不能细思。
“既然出家了就好好修道,叫什么齐眉啊。”
“这就是你见识浅薄了,人家道士分两种,一种是可以结婚生子的,一种才是像你所说的,清心寡欲,不入凡尘,一心修道的。”
“那他这名字我也听不惯,反正听着就不像什么正经人。”
……
说话间,众人就已经来到了祠堂前。
一见那道人的真容,众人就知道他为什么叫做“齐眉道人”了。
着道人约莫六十岁左右,两条浓黑的眉毛竟然是连在一起的,像是用墨画上去一般,在额前笔直的一道。
众人神情了然,也怪不得这人叫做“齐眉”,这么有特色的眉毛,他们属实是头一回见。
齐眉道人坐在祠堂前的案桌上,手里是一把破旧的浮尘,案桌的两边各摆着一个香炉,正前则是一个青铜的烛台,身边还站着一个眼盲的道童。
齐眉灵巧地掀开一扇眼皮,瞧见站在面前的一众人,立刻直了直身板,抬手顺了顺两寸长的胡子,这才挣开两只眼睛,起身在道童的搀扶下从案桌上下来。
“巫女大人,这位就是齐眉道人。”族长欣然介绍道。
“见过巫女大人。”齐眉一甩浮尘,朝着巫女欠了欠身,“能一睹巫女大人的风采,真是贫道三生有幸啊。”
巫女依旧不言语,只是默默看着他,目光淡漠。
族长见状立刻打圆场,“昨晚祭祀劳累,想必巫女大人还没缓过神来。”
说着,便有招呼着身边的家奴去给巫女搬来座椅。
这时,巫女朝着人群中看了一眼,抬手指着一人道:“你过来。”
那声音就如空谷幽兰,明明近在眼前,却听来有悠远之感,叫人一时恍惚,这声音是来自梦里,还是眼前之人。
众人循着她指尖所指的方向看去,各自回避退让,顺着指尖让出一条道来,最终停在唐戎身上。
唐戎不为所动,依旧站在原地,仿若那手指之人并不是他。
这倒也怪不得他,这么一群人,就她那随便一指,谁知道到底在指谁。众人怀疑双马尾女和队友之死和这巫女有关,都对巫女抱有畏惧心理,生怕被她盯上,下一个死的人就是自己,所以纷纷恐避之不及。
只有唐戎,站在原地,丝毫不见畏惧之色,也不理会那些纷纷让开的人。
身旁的洛臾实在看不过去,拉着他的袖子作势要将他拉到一旁,却听见巫女再次开口道:“就是你,你过来。”
唐戎挑了挑眉头,避开她的眼神,目光虚虚的落在她鬓角的海棠花上,迈开长腿朝她走了过去。
巫女朝他伸出一只手,示意他搀扶着自己,却不成想唐戎可不像做太监扶主子那一套,绅士地抬手托住她的手,牵着她走到椅子前,伸手要请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