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沉溺【完结】>第17章 半大小子

  长大是一件很漫长的事,要经历好几个盛夏与隆冬,那一年的黎江白想象不出自己长大后的样子,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遥远的事。

  “我长大你就老了,”黎江白在洗手,他听见晏温说,“头发就白咯。”

  柳殊似乎笑了笑,他放下水杯,回道:“就你这没出息劲儿,不等你长大我这头发也得白了。”

  他给黎江白准备了一块儿新毛巾,浅蓝色的,和晏温的挨在一起。毛巾架有点高,黎江白捏着边角把毛巾拽下来,水随着他仰手流到手腕,没入袖口。

  黎江白擦着手,偏头往餐厅瞧了瞧,只见晏温正挂在柳殊腰间,鼓囊的腮帮子顶着柳殊的肚子,在围裙上蹭了一脸的油。

  晏温说:“为啥白了?”

  柳殊摸着晏温的头,觉着儿子又长高了,他笑说道:“愁的呀。”

  愁的呀。

  家里只有三个人,这顿年夜饭似乎没有别人家热闹,但柳殊还是弄了一大桌子的菜,他带着两个小孩儿忙活到春晚过半,才终于脱下围裙,舒舒服服的仰在沙发上,举着一小盅酒,拇指大的酒杯,柳殊每次只抿一小口。

  柳殊不是个爱酒的人,也就只有年节时才会拿出来助助兴,一杯酒可以喝一整顿饭,柳殊有点儿酒精过敏,就这一杯,都能让他脸红。

  酒菜香气混杂,两个小孩儿拿着筷子打架,盘子里最后一块儿炸里脊被推来攘去,俩小孩儿谁也不让谁,但又抢不过来。

  柳殊看着他们闹,并不阻拦。

  “穿林海——”

  每年少不了的京剧是柳殊最好的下酒菜,他双眼微眯,指尖轻轻敲着沙发扶手。

  “穿肉海!”

  突来的一声吼打破了意境,柳殊不禁皱了皱眉,撇着嘴,斜眼看向那俩小孩儿。

  “穿个鬼的肉海啊!”黎江白推着晏温的下巴,筷子尖儿杵着那块儿可怜的里脊肉,“你吃很多了!”

  “过会儿还有!”晏温被推得后仰,就这他都不甘示弱,伸长了手臂去夹黎江白的筷子,可惜筷子不好夹,他只能压着那块儿肉。

  “有你为啥非得抢这块儿!?”黎江白更加用力,把晏温的脖子推歪。

  凳子晃了晃,吱嘎声里也浸满了热闹,晏温身子后倾,脸都被推的变形,他没想到黎江白劲儿这么大:“这块儿腌的入味!”

  口不择言,脑子里蹦出什么就说什么,柳殊听了倏然呵呵一笑,他抬手晃了晃指头,说:“诶诶诶可别乱说啊,一盆儿腌的,味儿都一样。”

  “就是啊味儿都一样!”黎江白突然动了下筷子,将盘子拉向自己。

  筷子撞上盘子,晏温一下子没抓稳掉了一根,仅剩的一块儿里脊肉进了黎江白的嘴,黎江白朝他笑笑,接着颇为得意的挑了挑眉。

  筷子骨碌碌滚落茶几,掉在晏温的棉拖鞋上,接着又滚到黎江白脚边。

  “那就别跟我抢咯。”

  “那就不跟你抢咯。”

  晏温揉了揉下巴,弯腰捡起筷子,他看着黎江白得逞的模样,看着黎江白一双眼睛变得明亮。

  像跌落人间的星星。

  晏温不记得自己从哪看到过这句话,他不合时宜的想起来,觉得这句话非常适合黎江白。

  一出小小的闹剧就这样落下帷幕,天边的烟花掩盖了吵闹,绚烂的光划过夜空留下一道浅浅的烟痕。

  屋里的光还是太过于温柔,焰火在黎江白脸上留下光影,晏温瞧见那两颗星星又亮了些许,他琢磨了琢磨,突然拉着黎江白,推门就往楼下跑去。

  “走,放花去。”

  晏温顺手拿走了放在鞋架上的钥匙,他鞋都没换,踢踏着棉拖鞋就往楼下跑。

  黎江白没他那么虎,换了鞋才追出去,走时还不忘拎着晏温的鞋,他追出去时,晏温早已不见了人影,楼道里只剩下脚步的回声。

  “你等等我!”

  黎江白喊着,也紧了紧步子跟着跑了下去。

  “你快着点!”

  晏温的声音分成了两轨,一轨自楼梯蔓延而来,一轨直接穿过楼道窗户,老旧的玻璃将声音变得奇怪,两轨皆落在黎江白的耳朵里,别扭地融合。

  今年是个冷冬,雪下得早,没给新年留下一片,这或许是这个年最不完美的地方。

  楼下没人,烟火是从隔壁大院传来的,一道院墙的另一边是一群皮孩子的打闹声,黎江白听见引信被点燃,片刻后一声巨响炸开在耳边。

  下一瞬,警报声骤然响起,院里院外的车闪起了车灯,杂乱的警铃重冲撞着烟火,清冷的月被烟笼着,烟花无情的从月亮中间穿过,那细细的一芽像是要被撞断。

  黎江白站在楼道口,看着被遮了大半的烟花,余光里是一盏明晃晃的车灯,他刻意的扭过头,不往那亮灯处看。

  “咱家烟花呢?”晏温从储藏室里跑出来,他两手空空,一脸诧异,拖鞋跑掉了一只,正可怜兮兮的躺在墙角。

  柳殊不知什么时候下的楼,他捡起拖鞋,拍了拍沾染的土。

  “没买花,”柳殊说,“就买了两挂鞭,等着零点的时候放。”

  晏温双眼一下子瞪得老大,他走到柳殊跟前,有些气恼:“为啥不买啊?”

  他赤脚踩地,似乎不觉得凉。

  黎江白转回身子,见着晏温动了动脚趾。

  他将鞋递了过去,说:“穿鞋。”

  晏温接了过来,随手扔在脚边,他看也不看,胡乱把脚往鞋里塞,他仰着头,眉头皱着:“为啥不买啊?”

  他还在纠结烟花,柳殊的一句“没买”就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他好大的兴致。

  “去年买了那么多你放了有一半没?”柳殊看着晏温费劲吧啦的穿鞋,笑着说道,“当时就跟你说了今年不买,咋啦?忘啦?”

  说着柳殊刮了刮黎江白的鼻子,笑容变得有些狡黠。

  闻言晏温愣住了,他的脑袋变成了凌乱的图书馆,任他怎么翻也找不到去年过年时的记忆,他只记得每个年他都过得挺开心的。

  “这咋还记仇呢?”晏温难以置信的喃喃,他抓着柳殊的袖子,下一刻他爆发出了极大的不满,“你咋还记一年呢?”

  小孩子的年,无非就是饺子新衣服,烟花压岁钱,柳殊这一下子给晏温砍去了四分之一。

  柳殊下趟楼似乎就是为了看晏温的热闹,他掰开晏温的手,双手抱胸,转头就往家里走。

  冰冷的铁扶手将晏温的身影分割,柳殊垂眸看着,唇边牵着一丝笑,晏温跟他长得很像,只是柳殊笑起来要比晏温坏许多。

  隔壁大院儿的小孩儿还在吵闹,绚烂的烟花不断的在头顶炸开,车没完没了的响着警报,黎江白一个耳朵听里满是温抱怨,另一个耳朵里则是那熟悉的警报声。

  黎江白想过个好年,就算没有前几年那么好,也不能太难过,故而他极力的将整个东单元忽视。

  可是声音总会唤起久远又模糊的记忆,即便这个记忆是黎江白现在不想要的,他被记忆拽向过往,可下一秒,柳殊的声音又将他拽了回来。

  这个晃神的功夫,柳殊已经上了半层楼,黎江白费了点劲才将思绪归拢,他听见柳殊说:“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长记性,钱可不是大风刮来的,要节约。”

  这话是说给晏温听的,说完柳殊看向黎江白,他招了招手,示意黎江白跟上:“走了小白,回家剪窗花去。”

  黎江白并不在意有没有烟花,除夕不缺放烟花的人,他站在阳台上看看也挺好,所以他不明白晏温为什么那么气,他听见柳殊叫他,便乖乖的跟了过去。

  路过晏温时黎江白还不忘拉上人,他捏了捏晏温的小拇指,又拍了拍他的手背:“窗花也是花,”他应该是在哄人,“剪下来贴窗户上跟烟花一样,烟花一秒钟就没了,窗花还能看一年咧。”

  “还能看一年咧~”晏温学黎江白说话,捏着嗓子颇有些阴阳怪调,他翻着白眼往一楼拐弯处看,看见一只半拖鞋,还有一条晃荡的裤腿。

  柳殊在等他,踮着脚,抖着腿。

  “哎呦没烟花就没烟花吧。”晏温一把推开黎江白,大步上楼,他用力跺脚,借此宣泄不满,可这咚咚的声儿除了吵点儿也散不去多少不满,更多是一个小孩子无法扭转现实的无奈。

  黎江白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差着两个台阶。

  “窗花就窗花吧,”晏温停在柳殊跟前,噘着嘴不看人,“也不是不行,窗花能看一年呢,看一年呢,一整年。”

  他用黎江白的话自己哄自己,说着还伸处手指比了个“一”,他转身将这个“一”举到黎江白面前,又抬起胳膊,将这个“一”举到柳殊跟前。

  半大小子,气死老子,指头举的太近,差点戳着柳殊的眼,柳殊一边点头敷衍一边拍开晏温的手,他轻声笑笑,说:“嗯嗯嗯,一年一年,你要是懒得换看十年都没问题。”

  “切,十年都烂了。”手被拍开晏温也不恼,只是依旧不看人,他别着脸,反手去抓黎江白,抓着也不知道是人家的袖子还是衣角,捏在手里就往楼上去。

  “剪窗花去,”晏温还在跺脚,说话声又大又奇怪,“我剪的窗花可好了,今晚剪一打,把窗户贴满,剩下的都送你,把你家窗户也贴满。”

  黎江白并不想把贴满,可这会儿他也只能点点头,轻轻吐出一个“好”,这声好淹没在漫天的烟花声中,只有晏温听到。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