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沉溺【完结】>第8章 雨后迷梦

  油条蘸醋的味道还不错,黎江白到最后也没把油条糊在晏温脸上,那年的夏天没有,这一年的夏至也没有。

  黎江白夹起一块油条,轻轻往醋碟里一点,接着将一整段油条泡进豆浆里,碗边上冒出泡泡。

  醋在豆浆里晕开,揉乱白色。

  这是一种别样的默契,他们谁都没说话,黎江白撑着头看向窗外,看着那定在雨中,一直亮着的公交站牌。

  “学校变样儿了,”他咬了一小口油条,嚼得慢条斯理,“你走的第二年,学校翻新了图书馆,第三年翻新了操场,第五年开了一块儿新的地皮建了个体育馆,听说里面有游泳池,我一直想去看看。”

  黎江白端起碗,贴近嘴唇,烫人的豆浆登时充满口腔。

  “在学校时说学校会永远敞开大门欢迎你,一毕业就说社会人员禁止入内,门口的保安也是尽责,那天我想进去看看,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放人。”

  说着黎江白笑了一下,眸光微微一偏,落在公交站一旁的一片虚影处,崭新的铁栅门被雨水冲洗干净,新筑的高墙比他们上学那会儿还要高。

  晏温没吭声,只听着黎江白说,他也想听听这几年黎江白是如何过的,这是他缺失的过往。

  可他没想到,黎江白下一句话虽是过往,却不是他想听的。

  “看大门的妗子去年过世了你知道吗?”黎江白转回头,眸子依旧明亮,“去年刚入秋的时候,听说妗子早上还晨练来着,是吃着午饭的时候突然没的,那几天气温还没降下来,所以停了一夜就送去了火葬场,妗子走的不痛苦,是喜丧。”

  隔壁桌的几个大哥还在谈天说地,络腮胡的笑声浸透整家店,他们这一桌是格格不入的安静。

  密集的雨冲刷着声音,将那笑声稀释隔绝。

  晏温没说话,只看着黎江白,他稍微有些怔愣,一下子没想起黎江白口中“妗子”是谁,他搜寻着记忆,影碟倏然倒退回儿时的那场大雨。

  “噢妗子,”晏温想起来了,表情倏地变得生动,“妗子生前人好,这是福报。”

  “嗯,”黎江白抿着嘴笑笑,垂眸点头,“是福报。”

  雨一直下过了晌午,才有了要停的迹象,早餐店里谈笑的人都往窗外看去,寻思着什么时候离开。

  一夜没睡,熬到这会儿黎江白有些困了,脑袋慢慢变得昏沉,思绪也变得迟缓,他撑着下巴用力睁着眼,生怕一闭上就要睡过去,在这地方睡觉可真是狼狈的很,他不想才见到晏温就如此的失态。

  可他太困了,困到手都撑不住脑袋,脖颈一软就要砸到桌上。

  “走吧,”晏温看着困倦的人,轻声一笑,“回家睡去。”

  黎江白挑起眼皮,梗住了脖颈才叫脑袋回到肩上,他说:“你开车了?”他想了想又说,“你不是坐公交来的吗?”

  他表情扭曲,像是戴了一张尺寸不合适的面具。

  晏温看着笑出声来,说:“是公交啊,你要我送你吗?”

  “送,”黎江白毫不犹豫的点头,“坐公交也可以送,我怕我睡过去坐过站,你送我一下,到地儿了你叫我一声。”

  雨又小了不少,视线变得清晰,对面的站牌被一辆公交车挡住,车后是崭新的铁栅门以及围墙。

  晏温站起身,叩了叩桌子歪了歪头,示意黎江白跟他一同离开:“送你回家,”他没拒绝,“听我爸说你搬家了?”

  黎江白踩着他的脚步,穿过门帘步入漫天的水汽,难得的凉风让他清醒少许,黎江白搓了搓脸活动了一下坐得僵硬的筋骨,偏头看向晏温。

  “嗯,搬家了,”他深吸一口气,叫湿冷的风灌入肺腑,接着缓缓吐出,“离你家就两个路口,公交两个站,不远。”

  说着他向着公交站走去,站牌就在早餐店斜旁边,不用过马路。

  “买房了?”晏温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没,钱都扔酒吧里了,哪有钱买房啊,”黎江白绕开一个水坑,脚步贴近晏温,“我妈以前买的房,一直没人住,之前那个房子我住的难受,就搬过去了。”

  不过十几米的距离,黎江白绕了好几个水坑。

  站牌顶上有一个挡雨的透明玻璃,玻璃上积着雨水,水中落了好些树叶,树叶和玻璃都被洗的干干净净的,黎江白仰头看着,他一样明天不要留下水痕。

  要是没有水痕,太阳透过的时候会很好看。

  公交来了。

  天还是阴的,似乎过会儿还要下雨,车上没开空调,风从窗户里钻了进来。

  这是辆空车,只有地面上沾水的脚,黎江白踩着那些脚印走到车厢后段,他选了个靠窗的座位,将窗户拉到最大,手肘撑着窗沿。

  晏温在人身边坐下,他舒开双腿,看着黎江白的侧脸。

  公交发动,风声渐起,两个人一同晃了晃。

  黎江白似乎真的困了,目光逐渐涣散,眼睛慢慢变得无神,他想借着这两个站浅浅的眯一小会儿,但他觉得他应该是睡不着了。

  身边的目光仿佛有了实体,两根棍儿似的戳在他脸上。

  “你有病啊?”

  “你变了好多。”

  一分不差,话撞一起了。

  “我变啥了?”

  “我咋就有病了?”

  一秒不差,话又撞一起了。

  黎江白瘪瘪嘴轻轻叹了口气,他转了转眼珠,瞧见晏温与他是同样的表情,这拙劣的复刻惹得黎江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眨了眨眼,松开手肘仰身向后靠。

  “我变啥了?”黎江白又问了一遍,这次没人跟他撞话头。

  晏温也向后靠,他一脚踩着前面的挡板,一脚伸出台阶去,他说:“模样变了,也长高了,头发长了点儿,人看着…”他偏头将人打量一番,“噢还是那么瘦,这倒是没变。”

  “我只是看着瘦,”黎江白迎着晏温打量的目光瞪回一眼,“我也可以一拳把你打进墙里,保证三天抠不下来。”

  说着他伸手比了个“三”,唇边的笑多了一丝带着困倦的狡黠。

  晏温也笑了出来,这一顿早午饭打破了多年的生疏与壁垒,他们就像是一条纽带的两段,在这阴雨天里缓慢地点燃,彼此靠近相拥,光热逐渐交换。

  前面是红灯,司机缓慢地踩下刹车,公交跑了一趟又一趟,司机或许是有些着凉,他偏头打了个喷嚏,又用袖子捂着嘴咳了好几声。

  车停稳了,黎江白突然大起胆子,他腰身不再挺得笔直,而是半瘫了瘫的窝在椅子里,他微微歪斜上半身向着晏温靠去,脑袋放在人肩膀上,就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

  “还有一个站,让我靠一会儿。”黎江白打了个呵欠,偏着脸仰头看天。

  红灯不长,车身又晃动起来,荧绿色的灯掠过了窗,铺在黎江白脸上。

  他又不说话了,只缓慢的呼吸,鼻尖萦绕着晏温身上的味道,掺杂雨水,变得又湿又暖,熟悉的感觉让他的心变得很重,一下下的砸在肋骨上,似乎跳不起来。

  一个站的距离很近,像是一部浪漫的爱情电影被按下了快进键,行道树带着微亮的路灯疾速后退,灰色的天被栋栋高楼分裂。

  车停了。

  “你还是用的那款香水,”这是一个陈述句,黎江白说着含了些许笑意,“我很喜欢。”

  晏温歪头在黎江白发顶蹭了蹭,他轻轻闭眼,片刻后又睁开:“嗯,没换。”

  “别换,”黎江白声音绵软,仿若被雨沾湿的棉花,“换了我不习惯。”

  晏温闻言又蹭了蹭他的发顶,他轻轻应声,似乎怕惊扰了这团疲累的棉花:“嗯,不换。”

  这是一个老旧的小区,看着与晏温家年头差不多,新刷的外漆也挡不住内里的腐朽,裸露的电线与燃气管道都昭示着危险。

  “这要是漏了气可就炸了,”晏温抬头看着管道,不禁蹙眉,“这不会被查吗?”

  “今年就修了,”黎江白摸出钥匙打开楼道门,侧身让晏温先进去,“本来说这个月就找人来修,可是一直在下雨,就一直拖着。”

  晏温抬步进门,可一双眼睛还是黏在那管道上,他不放心:“要不你去我家住吧,等修好了再回来。”

  “我去你家干嘛?”黎江白伸手把人推进去,手一松门便自个儿关上,将门檐上的凌乱悉数挡在外面,脏脏的钢化玻璃上嵌着一生锈的铁丝网,将门外的景分割成等大的几片。

  黎江白推着晏温上楼,他在人身后说:“你家里就两个卧室,我去了睡哪?”

  晏温半回过身将人拉到身前,让黎江白走前面,他说:“以前又不是没睡过,你睡我…”

  “你那张床忒小,”黎江白顺着晏温的劲儿走在了前面,他打断道,“小时候可以,现在怎么睡?俩成年人睡一张一米二的床,叠罗汉吗?”

  音落他看了晏温两眼,觉着晏温也变了不少,晏温的话他可以完本的还回去,晏温模样变了,也长高了。

  比他高,错着台阶看不出来,但站在平地上时,黎江白发觉自个儿应该是只到晏温的眉毛。

  “也是,”晏温低着头爬楼,并不知道黎江白一步三回头地看他,“那你可注意着点儿,真炸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天然气也会炸,还是得叫物业把电线整整,谁家走线是团成一团啊,我刚才看着有一圈的胶皮都破了…”

  晏温又开始碎碎念,就像小时候那样,只是声线再也没有之前那样稚嫩,成年男性低沉的声音带着每个字眼,一下下的敲着黎江白的耳神经。

  “知道啦。”黎江白转回身去,突然笑笑。

  【作者有话说】

  谢谢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