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珞慢慢拭去剑刃上滑腻的血渍, 尸体厚厚堆叠在屋子里,落气之人喉间残存的喟叹,听在耳里, 泛起一阵奇异的快慰感。

  如果不是天光暗沉, 李言一定能捕捉到她唇边未能抑制的笑意, 先时的压抑在这里得到了释放, 本来还担心自己的武艺已经生涩, 现在看来, 倒不用那么妄自菲薄。

  “薛姑娘, 我们现在怎么办?”李言踩着这些尸体踉跄走了过来, 屋内沉寂的死气,给了屋外人以震慑,让他们暂时闭了嘴, 不敢再莽撞相迫。

  “当然是出去好好打一场,难不成就呆在里面等死。”薛珞背靠在门边,很快又把剑柄探向门拴。

  李言深吸了一口气,他捏了捏掌心,以便握剑的手不那么颤抖:“我先出去吧。”

  “自然是你先出去。”薛珞也不跟他客气, 她甩过长帛, 把它的一端缠向窗棂上的木棱, 飞身隐到屋角。

  门开了,李言不敢犹豫,提起内力一掌击向门外死角,然后拿着剑纵出,剑光横扫, 但很快茫然的停了下来。

  “咦。”他疑惑道:“外面没有人,他们把门堵了。”

  “嗯。”薛珞没有惊慌, 反倒立即知道了他们的想法:“恐怕是要用火攻把我们逼出去。”

  话音刚落,天窗上蓦地一暗。

  接着烟气便从窗子里蔓延了下来,小屋里空气顿时浑浊得无法容身。

  薛珞收了长帛,跟着出了小屋。侧门与主门皆已关闭,这群人估计已在外室严阵以待。

  “上房梁。”薛珞当即御起轻功攀了上去,房梁与主屋相连,刚一探头,两只箭矢便簌簌击来,翎羽在梁木上扇动,准头极高。

  李言见状,翻身坠落,口里叫道:“小心。”这时侧门洞开,四个汉子或蹲身或站立,皆拉满了弓,箭头对着李言,就是一阵急射。

  李言勉强避过这四支箭,但架箭之人行动极快,很快两两配合,放箭速度没有间隙,让人无暇反抗,只能趋身又滚进那已经落满烟尘的小屋。

  薛珞趁他们没有注意到自己,翻身下来,策出长帛,阻了他们的视线,抓住这攻势渐缓的机会,飞身而上,一脚踢翻两个站立的人,回身执剑斜挑而上把两个蹲步的汉子当胸刺死。

  门再次关上,李言当即从小门倒出,爬在地上呛咳不止。

  听着他嘶心裂肺的咳嗽,薛珞皱眉不已,她道:“就近拖一具尸体出来。”

  李言喘着粗气,用面巾抹了把口中不住溢出的涎水,咬牙憋气又倒身进去,拽了一具尸体出来。

  薛珞把长帛系到那尸体脚踝,提起内力把他抛至房梁上,她飞身上去,倾身望着下面已经无力瘫坐的李言道:“你是跟着我冲出去,还是就在那里等着?”

  李言只觉呼吸间心肺俱痛,但看着那张如清澹雅致的脸,怎么也说不出泄气的话来,他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成为拖后腿的废物。

  他以剑拄地站起身来,轻功使了一半就岔了气,重重落在地上。

  “薛姑娘,我……”他红了脸,语无论次:“我实在上不去,还是……还是从这门拼一把,呆会儿咱们在前面汇合就是了。”

  薛珞看着那逐渐弥漫到内室,并越来越浓烈的烟雾,点头道:“好罢,万不得已你就亮出身份,在他们眼里你还是值点赎金的。”

  说完,也不管李言作何反应,直把那尸体顺着房梁向前屋抛投而去。

  弓箭如急雨般不停飞射,那尸体全身插满了箭支,早已看不出原有的模样。薛珞跟着尸体倒曳而下,月华剑法左冲右突,很快冲破那群弓箭手的压制,沿着血路向外。

  “想走没那么容易。”黑刀当空而来,由头往下,带着飓风斩天灭地的一击。

  薛珞抬剑相抵,用了七成力,只觉虎口微微疼痛,人也被倒袭了三步远。

  她拉起长帛护住后背,不敢轻敌,专心致志与那寇首周旋起来。

  但外屋人太多,又没有可以避身的地方,轻功使起来不甚舒畅,只能想办法躲过那黑刀的猛烈攻势以求找到间隙,得已逃到外间。

  天色将晚,寨中亮起火把,几处锋火台都已点起,四周呼喝声不断。薛珞倒跃而起,用脚踢过一支迎面的箭矢,长帛攫住那头领高擎的头腕,死死拉住以减轻他刀锋下坠的威力,自己旋身从他腿侧滚过,手劲不松,直接往前拖拽。

  头领双手握刀后撤步与她拉锯,她当断则断收了长帛,扑进外面的黑暗里。

  狗的吠啸从两侧夹击,黑色的皮毛在暗夜里泛着油光,四腿快似疾风,很快拢乱她的步伐。弓箭手们在门外重新摆好阵势,箭羽顺着她的白衣倾出。

  她狼狈地扑身倒地,滚进一旁的灌木丛,丛中棘刺纷扰很快把她擦挂得遍体鳞伤,但也有效阻挡了箭矢的准头。

  真是倒霉,她暗叹一声,两只猎狗左右包围,曝露着她的位置。

  先时在泽叶雨林中还知道穿身黑衣,现在倒好,轻敌如此,合该遭受点磨难才是。

  她匍匐在地,撕扯开外衣,砍下一枝灌木包裹起来,然后用剑挑起,远远投掷出去,趁那两只狗嘶咬拉扯之际,只着中衣翻跃而出,也不拘有路没路,御起轻功一阵奔逃。

  “捉到了,捉到了。”

  寨楼旁有人高叫,这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又兼那狗拖着残衣回到头领身旁,箭势暂歇。

  那头领俯身捡起残衣,回头便见几人押着已经挂彩的李言走了过来,他拿刀挑下面巾,冷笑道:“我说是谁搞那么大的阵仗,原来是少帮主,奇了怪了。”他拿着那白衣在李言面前晃了晃,见他目眦欲裂,竭力反抗的样子反倒好笑:“我这里又没扣押飞鹤帮的人,你跑来做什么?”

  “为民除害。”李言吐出一口血沫:“裘寨主这么多年来,杀了我飞鹤帮那么多人,我难道就坐视不理?”

  “哈哈哈。”裘寨主大笑起来,他弯刀倒拄,双手撑在刀柄上,好以整暇地看着他,灰褐色的脸上全是蔑视:“所以你带了个帮手就来了?还是个女的,学那些江湖侠侣想干出点名震江湖的事来?真是可笑,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我也不杀你。”他举起刀挥了挥,命两个人上前,沉声令道:“把他吊在瞭望台上,明早再去飞鹤帮送信,让他们拿一万两赎金来。其余的人把这流金峡翻过来,不把那女的找出来,今晚就不要睡了。”

  “是。”所有人听完命令,火龙般倾巢而出,把这石寨照得犹如白日,江岸边很快也站满了搜寻的人,并把那沿江的出路全数堵尽。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丽娆脸现喜色,顾不得整衣便冲上前去开了门。

  门外是薛掌门肃然的脸,玄衣衬着白须,目光矍铄,很是威严:“江姑娘,至柔回来了么?”

  “没有。”丽娆很是失望,既而担忧便占了上风,也顾不得多礼:“薛掌门,我有些担心,听说连波寨离这里只有二十里,我想去那里等她,你能不能借我一匹马。”

  薛掌门垂了眸,长须无风自动,想来心绪也是不平,过了良久,他抬起头道:“至柔这孩子和她爹一样,性子最倔,做事极爱逞强。我有心要去帮忙,只怕她看到我又要生气。你去也好,你们是朋友,自然比我这个长辈交心,她是言出必行的人,但你也别总是纵着她,该劝慰的时候要劝慰。”

  丽娆低了头,揉捏着衣角,有些难为情,不知该怎么答话。

  薛掌门又道:“既要去找她,也别独自前往,我让严世钟陪你去,他武功虽一般,但也能出些力,有他保护想来至柔也能放心,回头总不至于太过埋怨我。”

  丽娆心头微热,颤声道:“多谢薛掌门。”

  “去吧,马匹就在下面。”薛掌门侧身让了路。

  丽娆飞身而出,也没去细想他为什么能提前布置得这么周全。

  两骑马飞驰在泊阳江畔,远离了城池的繁闹灯火,只有江畔渔火点点照应着脚下幽暗的路。

  乱石寨断涯边,薛珞拽着一根藤蔓,把它拦腰缠绕了两圈,以此可以省些力气。

  脚下火把林立,头上脚步冗杂。

  江风吹得发丝凌乱,仅剩的中衣避不了风寒,但能在冷冽的寒意中让自己保持极为清醒的神志。

  猎狗很快顺着吹起的风,闻到了她的气息,它们领着匪众,在这涯边来回奔忙。

  走了几圈,找不到线索的人们开始厌烦,拉着狗往山上乱石中走去,只剩了几个人继续留在这里搜寻。

  李言被长索挂在瞭望台上,他从来没这么清晰的看到夜晚上奔腾的江水,两岸峡峰像两颗犬牙,把江水狠狠噬咬住,断了这江上船只行走的命脉。

  手骨的疼痛还是其次,想到薛珞危在旦夕,他犹为自己的冲动感到悔恨,满山的星火,游龙似的人群,他既盼望马上得知她的处境,又害怕他们真的找到她。

  这群人会怎么对待一个女子,他比谁都清楚。

  裘寨主坐进寨楼中,重新举起酒杯,旁边的副手连忙殷勤倒酒:“放心吧,大哥,跑不了的,我找那悦州的姑娘来陪你散散心?”

  裘寨主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副手自然了解他的心思,出了寨楼唤了一个就近的人来,解下腰间的令牌递过去道:“去水牢里,把那长得好看的女人挑一个带出来。”

  那人弯腰接了令牌,低着头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