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生甩开折扇做了一个攻势, 他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虽然没能重伤陈亦深,但输赢未定, 他还有废掉他武功的机会。

  陈雁回此时可做不到念及什么朋友之情, 两派之间已经撕破了脸, 左右都是让人看笑话, 不如强胜了他, 至少在武功造诣上不落下风。他使出轻功, 轻点脚尖站到台边, 双手抱拳, 皮笑肉不笑道:“王掌门跟小辈打得恐怕不会尽兴,还是让我来和你过两招吧。”说着接过陈亦深手中的长剑,挽了个朔风剑法的起始招式。

  剑锋现出火星, 像水般滴落不见,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招式,其实蕴藏着巨大的风暴。

  王向生自然不接他的招,他收拢折扇倒背在后,卸了内力, 冷笑着拒绝道:“既然输赢未定, 那就还轮不到你出手。”

  陈亦深心思流转, 有一个想法窜了上来,不管此战的结果怎么样,他无论如何也得先手把婚事取消,两派之间的羁绊要断得干净利落才行,免得纠纠缠缠反倒害了令玥。他向王向生深深做了一揖, 补足了先时故意漏掉的后辈礼,郑重其事道:“王掌门要打要杀, 我奉陪到底,不管胜负如何,两派的婚事,从今日起,就此作废了罢。”说到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一旁的陈雁回,翼求得到他的肯定。

  众目睽睽下陈雁回骑虎难下,他看向王向生,叹了口气脸上表情复杂:“既然王掌门执意闹成这样,那两家也没必要结亲了。”

  王向生唰的一声摇开山河扇横至胸前,脸上怒气未消,倒是愈演愈烈起来:“你们父子俩说得轻松,把我儿子伤成废人,竟然落井下石想着退婚。可别忘了这婚事还是你们自己求来的,我流云门在四潼城不是无名无姓的小派,哪能容得你们作践,你若不想我当着诸位英雄好汉的面把你派中的丑事说出来,就别逼人太甚。”

  陈雁回呼吸一窒,起势的剑尖也渐渐收了回来,锋芒暂避,事情闹到这里就不能再恶化下去了,否则只能是两败俱伤,他轻笑一声,软了口气:“王掌门觉得应该如何?难不成非要让我杀了自己的儿子给你赔罪?”

  王向生才不理会他的苦肉计,语气生硬毫不妥协:“命可以不用赔,但药得赔,你儿子的伤怎么好的,我儿子也得毫发无损。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陈掌门。”

  陈雁回万料不到他竟然还打着索要百花焕神丹的主意,照陈亦深的武功,能不能把王似琪打成废人,没有亲眼所见只能是个未知的谜团,可是有了百花焕神丹,王家父子真是稳赚不赔,不单百病全消,还能功力精进。

  丽娆那个倔性子,愿不愿意制药还是其次,她交出的那几粒药本就是制衡四处的关键,若是给了流云门,松风涯真是什么都没有了。再者,若王向生故意把药效传开来,他河清派更是要遭受灭顶之灾。

  为了争夺药方,谁不以河清派为敌?倒是真不该把话说得太绝,这亲实在不该退,不然还有缓和的余地。

  像是查觉出了父亲退缩的意思,陈亦深急忙出言劝道:“爹,你可别被他威胁了,王似琪只是被打伤,我绝没有废了他武功。药更不能给,那本就是他自作自受,若我们妥协那就正中他下怀。”

  王向生嗤笑道:“既这么说,那我们就把河清派四方比试的事好好掰扯掰扯,这故事台下丐帮的朋友可得听仔细了。”以丐帮散播谣言的能力,不出三日,离州十二城皆有所闻。

  陈雁回急忙拦阻道:“王掌门,我说了这只是小辈们的私人恩怨,何必闹得门派不和。退亲的事暂且不提,等似琪伤好了,我们两家再坐下说。”

  陈亦深气得呼吸急促,仅有的体面也无法维系了:“爹,流云门这样的人品,你能放心把令玥交给他们吗?”

  “几位到底还打不打,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比试呢,恩怨还是留到台下来说吧,台上只管比武就好。”纪年适时的出了声,把那胶着的事态缓解下来。

  吕常青端着酒杯来到薛掌门身后,拿着羽扇遮了半边脸,颇显神秘的姿态,明面上是跟薛掌门说话,实际上声音却和着深强的内力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薛掌门,你可瞧到了,每个门派都有见不得人的丑事,苍山派的事已经算不得笑话了。你听王掌门刚才的意思似乎是说,只要陈掌门交出治伤的药,此事就不追究了,但陈掌门显然不想给,你可知道王掌门想要陈掌门交出什么药来?”

  薛掌门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便顺着他的话头问道:“什么药?”

  吕常青见台上台下的人声音都低了下去,耳朵全竖了起来,明摆着是在听他的窃窃私语,不由得好笑:“我听说河清派有一味松鹤延年丹,那可是延年益寿的好药,恐怕就是为了它了。”

  这味药江湖上皆知,也是河清派建派立基的根本,虽然珍贵,但并未听说对疗伤治病有效,所以薛掌门并未全信,只淡淡点头应和道:“长命百岁本就是人人所求,这倒也正常。”

  纪年听得兴起,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之中,声音刻意压得很小,对每个人来说,都像在耳畔吹风,带着酥哑的,让人沉浸的魔力:“四景山的百姓都是长寿之人,其实喝百岁溪的水,功效也不比松鹤延年丹差,修道之人本就养生聚气,又有武功健体,活上一百岁不算什么奇事,王掌门何必这么麻烦,带家人搬到四景山去住个几年,恐怕比吃药来得舒服。”

  吕常青拿酒润了润唇,笑得促狭:“但是我还听说一个传闻,只是传闻,作不得真。”

  “什么传闻?”薛掌门和纪盟主同时问道。

  吕常青抬头看了看台上陈雁回焦灼急燥的面色,神情更加神秘莫测起来:“传闻说,百花谷的景和谷主手上,有一张解障疗疾的药方,叫做百花焕神丹,此药只需一粒,便可伤好疾愈百病全消,甚而对武功也有很好的增益效果。不过可惜的是,药方虽有,药材却稀罕无比,至今也无人制得出来。”说完他连连摇头,一脸唏嘘之色,并把手中已经微凉的酒水一饮而尽,这才施施然回坐到酒案后。

  观擂台中,几人的谈论消止,擂台上下,说话之声却重新热闹起来。

  有人对百花谷的药方向往不已,并对讨药之事也跃跃欲试。

  有人却半信半疑,有药方自然说明这药制出来过,不然如何能得知药效?既然能制出来,那百花谷的人为何武功皆不过平平,全被其他三景占据了风头。

  更有人嘲笑王向生,说他借此机会想要诈出药丸,给他儿子增加功力。

  擂台顿时变成了戏台,台上人的一言一行也成了戏文里的对白,他们的仇怨似乎变成了闹剧,不过是严肃的比武盛会下,聊以放松消遣的小小插曲。两个日暮西山的门派,为了在江湖上留得一席之位,而努力想在众人面前留下深刻的记忆,可笑而悲哀。

  王向生极气之下,反倒失了跟河清派言语对峙的心情,吕常青阻挡了他想得药的路子,那就只能先把这场比试赢了断了陈亦深争冠的机会再说。至于药,只要捉到江丽娆,不怕得不到药方:“既然如此,那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我与陈亦深的比试还未完,陈掌门也别忙,等他输了,自然就该你上了。”

  说完也不顾罄未敲鼓未鸣,翻转山河扇向陈亦深直攻过去。

  陈亦深反应迅速,屈手执起剑诀轻碰陈雁回的手臂,让剑脱手,顺势下滚躲过杀招,并把剑柄拿到手中,御起朔风剑法,一招一式比拼起来。

  陈雁回站在一旁,注视着场中的局势,每每陈亦深不堪对方强大内力而被逼退时,他神张的神情才微有松懈,能就此输下场,也是一个好事。

  数招过后,陈亦深连退几步,站在擂台边缘,腹中内力被击得乱散。王雁回乘胜追击,携风带叶,再次使出潇潇落木,陈亦深暗提聚气决,想要奋力一搏,不想却脚腕刺痛,翻身落下台来。

  场边的铜罄即时被敲响,陈亦深已输,台上的赢家也不可再动手。

  陆谨言连忙挤上前去扶住陈亦深,低声安慰道:“行了,别逞强,赶紧回去休息吧。”

  陈亦深一把推开他,看着脚踝上微颤的银针,愤然道:“是你吧?你故意伤了我,让我输了比试。”

  陆谨言哭笑不得:“我不伤你,你能赢么?我是救了你,你若想死,重新上台去便是。”

  台上的陈雁回适时道:“亦深已输,该我与王掌门对招了罢?”

  王向生的愤怒随着陈亦深狼狈落下台而得已平静了几分,虽然赢陈亦深是势在必得的事情,但内力的损失也不小,两次使出潇潇落木,实在消神耗力,若是此时再与陈雁回拼斗,肯定是有输无赢。

  “陈掌门何必趁人之危,我不过是为我儿子讨个公道,无意与后辈们争什么武林第一,你若想打那就慢慢打罢。”王向生说完话径直下了台,自去找地方调息去了。

  陈雁回无可奈何,只得向台下众人发出挑战:“可有哪派高手,愿意上来与我过两招?”

  “陈掌门武功高强,我们哪里是对手,我看也不用比了,这第一直接给河清派算了,省得废时废力。”台下众人自认连陈亦深都比不过,哪里敢与掌门比试,所以皆都不冷不热的嘲讽道。

  陈雁回憋得脸上通红,只得退步道:“我自然也无意与你们争斗,但我若不打一场,损耗些体力,王掌门恐怕又会找借口不与我比试,我河清派岂能随意认输。”

  “陈掌门不用担心,一会儿我陪你过两招,好久未出手了,正想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切磋一下。”纪年笑着为陈雁回解了围:“既然两位掌门都无意争得第一,那还是让年轻人们继续比试吧,天色可不早了。”

  午后的骄阳,暖烘烘的洒在地面上,榕树的树盖被削掉后,整个台子便像被铺了层金色地毯,春日的风扯着青纱红绸交错飞扬,远处的景色清晰而明朗,人站在上面似被赋予了睥睨天下的神力,成了万众仰望的所在。

  休息了半晌,精力充沛的周兴,在两个掌门接连下台后,重新登上了擂台。

  胜利只有一步之遥了,他用指腹擦过剑刃,看着闪着寒光的长剑道:“可有谁愿意上来与我一战?”

  一连问了两遍,台下的人却出其的安静。

  陆谨言环顾四周见几个未出手的门派都无意争先,攥紧手中的银针,便要翻身上台。

  然而一道白色的身影,截断了他的动作。她从青纱上轻滑而下,脚尖踏上台中一根倒竖的长长木箭,手腕上的长帛烟雾般,朦朦胧胧流泄到身下,带着丝质的银光,有风却不动。

  周兴微一楞,很快回过神来,抱拳执礼道:“姑娘是哪一派的人?”

  台下的吕常青看着薛掌门猝然舒展开紧簇的眉眼,露出掩藏不了的喜色,摇了摇头,轻啧道:“薛掌门还真是藏不住心事,这还没打呢,你就高兴成这样,看来……”他顿了顿,对身旁的纪盟主痛惜感叹道:“这次咱俩可都赌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