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说了什么?”送走陆谨言后, 丽娆终于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追着薛珞询问信里的内容。

  薛珞早已把信纸捏成了齑粉,朝着窗外一扬, 眉间隐着局促:“没什么, 师父担心我的身体, 想知道我恢复得怎么样了。”

  “是吗?”丽娆有些不信, 若只是这般普通的问候之语, 她又何必把它毁掉, 这举动简直是掩耳盗铃:“关心你的不是师父, 是你师叔吧, 连这也要瞒我,你当我是那种心胸狭窄之人么?”

  薛珞耳际微红,轻叹一声低下头去, 身旁的梅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那种红得耀眼的色彩,仿佛在预示着某种危险即将到来。

  薛珞向来是不擅说谎的,看着她眉峰轻蹙,愁绪渐生的模样, 丽娆只得强迫自己把这事就此揭过, 她们的感情还未到牢不可破的时候, 何必为这些小事闹得大家都难堪呢。

  相爱本就是互相妥协的过程,现在该轮到她妥协了。

  丽娆抽出床边立柱上挂着的青岗剑,用棉布蘸湿了酒液进行擦拭,以此平复自己紊乱的心绪。

  这剑刃已经很久没见过光了,锋刃都有些涩钝, 它本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可到了江家父女手中从来没吞噬过人命, 所以除了重朴,没什么杀气。

  “你要带剑出去么?”薛珞有些惊讶。

  丽娆睨着剑尖,语气淡然道:“这剑身上可镌着符咒呢,可以拿去震慑那些小鬼,保管它们不敢近我身。”

  薛珞见她这般正经严肃,笑着打趣道:“既有万全准备,看来今晚得你保护我了。”

  丽娆唇角带了些骄矜的笑意:“放心吧,我小时候经常一个人住在花房里,胆量早就大得不怕鬼了,如果真是鬼倒好了,正好用它来试剑。”

  她挽了个剑花,负剑在后,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薛珞被她逗得忍俊不禁,一时倒忘了那信上消息带来的焦灼。

  夜半,两个人简装出发,一路御着轻功来到城南小巷的屋脊上。

  这个小巷十分的破陋,屋瓦脆薄,脊梁狭窄,没有兽首和飞檐,很难有立足之地。

  薛珞一连跃过数间屋子,终于在一处尚为宽厚的矮墙上落了下来,她扶住丽娆轻声叮嘱道:“在这里等我,我把土地庙找到再回来接你。”

  丽娆点了点头,看着她化成一道残影,倏忽之间便没了踪迹。墙边就是民居,窗户开得很高,透过月光能看到木架床的阴影,此时所有人都熄灯进入了梦乡,如果静下心来,会听到浅浅的打鼾声。

  丽娆一动不敢动,她站在这里活似鬼魅,若是有人开门出来看到,估计会吓得半死。先时在薛珞面前筑起的一腔胆气,变得岌岌可危,她感觉指尖在微微颤动,耳朵也变得异常灵敏,心脏为着这暗巷里出现的无数诡异的响动而加速跳动着。

  等了近一刻钟,薛珞终于姗姗而来。她一声不响,携着丽娆落进巷中的石板道上,然后沿着那小道左穿右进起来。

  “远么?”丽娆拉着她的衣袖小声问道。

  薛珞摇了摇头,带着她转进一条稍大的巷子,两岸门板黑沉沉的,偶尔某一间扇格里透出点淡黄的微光,那摇曳的光晕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得又长又细,反倒更添惊惧。

  一只狸猫从房顶上落下来,从脚边跑过,发出一声渗人的哀嚎。丽娆浑身战栗,贴近薛珞,用力抱住她的手臂,整个头埋进她的臂弯里。这便是她的优点,害怕到极点的时候反而不会尖叫引人注目,但也是她的缺点,遇到危险如鸵鸟一般全然放弃了自保的机会。

  薛珞无奈一笑,揽过她的肩膀,催动内力脚步猝然加快起来。

  行到巷底,进入一间屋子,丽娆虽闭着眼,亦知道这里比外面更加黑暗,脚下有踩上干草的窸窣声,鼻端有淡淡的香烛味。她不敢睁眼,只知道薛珞施展轻功带着她上了高处。

  “这是房梁上,好好坐着。”薛珞的声音贴得很近,带着温暖的热气吹进耳朵里。

  丽娆这才敢战战兢兢地睁开眼来。

  过了良久,眼睛终于习惯这种黑暗,周围的事物便略显清晰起来。

  这便是土地庙了,虽很破旧,但并不荒疏。土地像前的灰槽里还插着很多支燃烬的细香,但香案边缘却很少灰烬,看来还是时不时有人会来打扫。

  案下的数个蒲团排列整齐,是在黑暗中也能看出的迥异鲜艳。

  她们是听到子时的绑子声便出门的,到这里来的路程也不过耽搁了半个时辰,便是鬼也该是出来的时候了。

  丽娆俯下身,趴在房梁上,让梁橼遮住自己的身影,身后的薛珞已离开她,轻轻荡到了房子的另一角,把白衣隐在倒垂的帐幔后,敛神屏气,毫无痕迹。

  丽娆伸手从背上取下负剑抱在胸前,然后静静的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的耐心将要消失的时候,庙堂后发出了声响,先是吱呀开门的声音,再是脚步踏在石砖上发出的轻脆叩击响。

  丽娆探出头,觑着眼睛往地下看去,那鬼并没有现形。稍时只见土地像正在缓缓颤动,丽娆大气不敢出,亲眼见着那石像往前行走了数尺,如此诡异的画面,直让她汗毛竖立。

  接着便有呜呜低鸣声传来,像是有野兽在远处长啸,又像是女人在拖着长腔哭泣。

  丽娆往帐幔处看了看,此时正有阵狂风袭卷吹来,帐幔被掀起舞动,然而不管怎么看,那犄角处都没有白色的衣角出没。

  丽娆埋下头,心跳得没了章法,整个人像是浮在浪涛中的一块木板上,四周皆是险境,没有庇护,随时都会被鬼怪所吞没。

  哭啸声还在继续,风也越来越大。

  香案上的残灰被吹散,整间庙堂红幡乱动,门扇皆响,丽娆紧紧抓住剑柄,祈祷它真能有驱魔散鬼的能力。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那石像兀地又颤动起来,接着便慢慢行走起来,等它坐回了原地,哭声戛然而止。

  一切都静悄悄的,风也瞬息止歇了,屋内安静得能听到丽娆急喘的呼吸声。

  鞋底叩击青石板的脚步声,从石像后渐渐传到前面来,丽娆轻轻抬起手捂住嘴,眼睛看着一个颀长黑影站在香案前,一动不动,似乎在倾听或观察着什么。

  直到帐幔上一只猫尖嚎着跳下来,窜进屋角黑暗里。那黑影终于有所动作,他慢慢地走到石像后,再没了踪影。

  又过了稍时,丽娆正在全神贯注盯着地上的时候,脚踝猛然被什么东西紧紧拽住了。她吓得魂飞魄散,拿剑往后一刺,却被用力格挡开,挣扎间一个不稳直接从梁上摔了下去。

  然而还未落地,便被人拦腰抱住了,薛珞的声音像是黑暗中出现的一道曙光,让绝望的人重新捡拾起了散落的魂魄和勇气:“别怕,那鬼已经走了。”

  丽娆全身懈了力气,水一样直往下滑,她喃喃道:“你去哪了?”

  薛珞道:“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呢。”

  丽娆这时才有胆子嗔责她道:“骗人,你到底去哪了?你看到那鬼影了么?”

  薛珞叹道:“哪里是鬼,分明是人,若不是我用猫引开他,你早被发现了。幸而他武功不算高,若是动起手来,我也有把握制住他。”

  丽娆长吁了一口气,她急切地拉着薛珞往石像后走去,那里很狭窄,只容得下一人经过,除了有道关闭的后门,便什么都没有了。

  “这土地公公能走路,你有看到吧?”丽娆虽知道是人在搞鬼,但也不想对神佛太过不尊重。

  薛珞上前,拿着剑鞘在石像背上一阵戳点,探索无果后,又旋身用脚尖去踢踹那石台。

  见她突行这般莽撞无礼的事,丽娆惊愕之余,连忙双手合十向石像拜了拜,问道:“你在找什么?”

  “还能找什么。”薛珞轻啧了一声,手指捏起剑决,掣出长剑就要做势横劈过去:“找机关。”

  “别用剑。”丽娆拦住她,认真想了想,道:“先时我看这石像是由左缓缓向右行。”她走到石像左边,见那土地像的手上雕了根法杖,那杖身摸起来圆润光滑,似乎被触摸过无数次了。

  她拽住那石杖,慢慢朝右拉动,没想到石像真的松动了起来,薛珞伸手帮忙拉过,一瞬息便把那石像转到了右面,原本石台的位置露出个大洞,猛烈的阴风从洞中窜出,把人吹得一个趔趄。

  两人探身往下看去,洞口黑黢黢的,似乎深不见底。风声在洞口汇聚成长啸,又像是哭声,更像是地底蛰伏的猛兽正在怒吼。

  “下去么?”薛珞问道,语气中有着跃跃欲试的冲动,她素来性子冷淡,不想倒对这诡秘事生出几分兴意来。

  “不要下。”丽娆推回石像,把洞口掩上,这才道:“若是那人突然回来,咱们便被他堵在里面了。”

  “也不知道他藏了什么东西在下面。”薛珞叹息道,眼见真相在前而不去探寻,实在是让人心痒难耐,但有丽娆在旁她也不能不为她的安全着想:“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