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娆见状连忙向后退却, 然而那手持匕首的少年侠客已翻身上了二楼,一把擎住丽娆的手腕,并把匕首挽放于她颈间, 喝问道:“把解药交出来。”

  丽娆吓得蜷缩了身子, 一把抱住长廊上的柱子, 解释道:“不是我。”

  “暗器上没有毒, 不过是想让诸位收手罢了。”双方正在对峙中, 陆谨言从长廊另一边的拐角处走了出来, 他施施然下了楼, 对着众人极有礼数的作了一揖笑道:“我这师弟性子骄纵, 并非故意与大家交恶,若是有什么误会,我代他向诸位说一声对不起, 实在不是有心为之。”

  那三位刀客进攻的手势微微放松了一些,年长者叹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该我们的错也赔了不是,哪曾想你这师弟如此斤斤计较,实在让人气不过。”

  陆谨言脸上带笑, 话间温柔, 举止得体, 三两句便使得大家欲要尽弃前嫌,然而陈亦深却心怀不满,不仅恶言相向,还要火上浇油更加激起旁人的怒气:“这群不长眼睛的东西欺负了我,你不帮忙教训一顿, 还来编排我的不是,你有什么资格代我道歉, 我松风涯没你们听雪楼的人那么窝囊。”

  陆谨言闻言脸上猝然变色:“你……”

  其余三人也轰然道:“好啊,原来是河清派的人,难怪这么嚣张。”

  四景山在这一带非常有名气,河清派也是名副其实的江湖大派,在外人眼中派中徒众都是高澹雅士,诚信有礼的,偶然抓到一两个徒众在山下狂妄放肆对于大家来说非常罕见,也极其破坏门派对外的形象。

  陆谨言本来想尽快息事宁人,没想到陈亦深却如此油盐不进。

  另外两人手伤正痛,心里也正不自在,见此形状也不愿意再善罢甘休,捡起大刀与那中年刀客合围瞬间把陈亦深压在角落,并勒令他下跪。

  陆谨言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正在焦灼间,忽见一个白衣姑娘从门外走了进来,她身姿高挑,貌若仙子,手里挽着条精致的马鞭,跹步站在厅中,眼下狼藉也未让她有丝毫的惊讶,只是淡淡问道:“怎么了?”仿佛她才是这河清派的领头之人。

  陆谨言缓缓走近她,离身两步停了下来,温声解释道:“陈师弟与他们闹了些矛盾,那方正在与他纠缠。”

  薛珞闻言无甚反应,只是抬头虚望了一下,倒是脸上起了些波澜:“上面又是怎么了?”

  陆谨言回道:“我刚在楼上用暗器制止他们,那人误以为是江师妹所发。”

  薛珞微抬起头,扯了扯唇角,话语泠泠如水击之声:“放了她,那位姑娘并不会武功。”脸上笑意未达到眼睛里,但足以让男人魂收魄散,连女人也不免怔愣。倒是丽娆回神快,一脚碾到那人脚尖,让他失了力道,连忙翻身跨过栏杆跳了下来,然跳下时忘了提起内力,身体不免失重。

  惊叫间,薛珞轻轻扬过马鞭勾住她手腕往前一拉缓了下坠力道,又用鞭柄横腰一拦使得她站住身子。待得丽娆站好,她把鞭子扔进她怀里,取过背上陨铁长剑,与陆瑾言只是眼睛一霎间交接,便配合默契的指剑上前逼开众人围势,并堵了他们出路让他们被围在死招之间。

  陆瑾言见局势反转这才从袖间掏出十两银子掷到中年刀客怀里,说话依旧风度有加不见气势压迫:“前辈,这件事就算了吧,诸位也消消气,这点钱买点水酒喝,咱们不打不相识,往后有什么困难,来河清派做客,我们也当鼎力相助。”

  那中年人见这二人武功如此高强,也不禁心下生怵,顿时松了口气:“好说。”并向另外三人打了个手势,道:“咱们走。”

  三人鱼贯而出,然楼上那位少年下来时,眼神依旧直往薛珞脸上投去,将行将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另一个回头拉了他的膀子一把,发恨道:“看什么看,人家师兄妹郎才女貌的,你不要净做白日梦。”

  这席话倒触动了两个人的心弦。

  陆瑾言只觉两颧发烫,不自在的看了一眼薛珞,见她如未耳闻般,不觉有些失落。

  丽娆眼色不善的瞟过陆谨言,又把目光投到陈亦深脸上去,她走上前去理了理他皱褶的衣襟道:“亦深,我知道你不开心,但是你不要任性得让所有人都为着你变得不开心。”话未说完,只见陈亦深眼带讽刺的看着她道:“你在说你自己吗?”

  丽娆被他一堵不免也是脸色发红,见旁边两人都看着他们,只得拉了陈亦深走到外面僻静的地方去。

  陈亦深虽然与丽娆无甚感情,但到底在四人中有特殊亲缘关系在,说话间不禁起了同仇敌忾之心,犹还带怒唠叨不绝:“陆谨言凭什么作主道歉,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

  “江湖上认识他的,可比认识你的多。”丽娆不咸不淡回道。

  陈亦深脸色又黑了几分:“他就算名扬天下也当不了河清派的掌门。”

  丽娆点头道:“那是,他必定要另起一宗门,做个开派祖师才行。”

  陈亦深眼睛淬了火,恶狠狠盯着她,欲加不满:“江表姐,你既然这么喜欢他,干脆我跟爹说了,让他作主让你们成婚算了,省得你身在曹营心在汉。”

  丽娆不禁伸手狠狠指住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你真蠢啊,你是铁了心觉得自己这趟出来没什么收获了?你错了,咱们四个人出来,即便那两个人出尽风头,也是代表了河清派,为了河清派生威。往后都是你手底下的人,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去笼络,而不是去离心,跟我离心倒无所谓,反正我也碍不着你什么。你是未来掌门人,你出来是游历长见识,学习如何执掌好门派,不是像他们那样费尽心力闯名气的。”

  陈亦深虽还是不服气,但也知道这话有理,但谁也不愿意屈居人后,况且又是少年心性,适逢大变,一时半会儿自然转不过弯来:“我只是看不惯他颐指气使的样子。”

  “话说回来……”她说得有些犹豫:“你与陆娇真就不可能了?就算不可能了,也不必要跟人家兄长生仇,显得你特别在乎她么?你该毫不在意才是,天下好姑娘多了,没准这趟出来,还能带回去一个,狠狠打她的脸。”

  陈亦深脸上灰黑掺半,扭曲不止,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低头思了半晌,一跺脚,便提步往那空落的大街深处走去了。

  丽娆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吁了一口气,没想到有遭一日,还需要她这个四景山中最没用、最不遭人待见的徒弟,来充当他们关系的调和剂。

  回到大堂之中,陆谨言已与客栈掌拒交涉好了赔偿事宜,而薛珞早不见了人影。丽娆取下腰上的马鞭,拿到手中观赏了一番,暗笑道:这人看起来不识人间烟火,其实跟寻常姑娘又有什么不同呢,还不是喜欢这些漂亮的玩意儿。

  薛珞的房间与她相临,她在那门前徘徊良久,终于敲响了那道门,门开了,门内的女子卸了平日里常戴的披帛,只一袭干净的素衣出现在她面前。

  丽娆递过马鞭道:“你在哪买的,真好看,我也想去买一根。”这话说得十分没底气,她哪有那么多闲钱去置办这些华丽的行头。

  薛珞淡然的接了过来,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问道:“你不是很讨厌松风涯的人么,倒是对陈亦深很好。”

  丽娆失笑道:“若我不劝住他,你们一路得遇到更多麻烦。”

  薛珞冷嗤一声:“你倒是八面玲珑。”

  话尽于此,两人陷入了沉默,仿似除却这些问题,她们便没有了共同的话题一般,这样的沉默这对丽娆来说,是焦躁而痛苦的。

  恰在此时,陆瑾言也出现在了两人面前,他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附近有个观音庙,适逢初七开庙门,晚间烧香的人会很多,我们晚饭后不妨一起去看一看。”

  薛珞退进去,掩了门道:“我对烧香拜佛没有兴趣。”

  陆瑾言吃了个闭门羹,尴尬地转头看着丽娆道:“江师妹呢?”

  丽娆也低头拒绝道:“我也不喜欢凑热闹。”其实她倒是很想去看一看,可惜久未处这种繁华之中,对任何事都有些束手束脚,总怕一个不小心丢了人,惹了麻烦,倒要别人收拾烂摊子了。

  然而,晚间那震耳欲聋的炮竹声,还是把丽娆扰出了门。

  夜,不知为何,漆黑得看不到一点星辰,连小孩子们放的花灯也只是行到半空便不见了踪影,雾是黑的,黑色的浊雾比四景山的除夕还要浓厚,也许在这里,今晚才是真正值得庆祝的日子。

  去往观音庙的人潮已经在亥时便澎湃起来,此时再前进便逐渐逆了喧嚣。

  行到黄桷树时,最后一泼上香的人已经呼喝而归,丽娆便绕到树后等待人稀之时。

  当在树后看到那人时,她来不及惊讶,便听得对方问道:“你不是说你不爱凑热闹么?”

  丽娆笑道:“你不是说你对烧香拜佛没有兴趣么?”

  薛珞负手望着头顶稀落的天,语气毫无起伏:“佛道本是一家,无所谓拜或不拜,我只是听闻师叔曾在这里祈过愿,想来颇灵验。”

  一听师叔,丽娆自然想到了溶鸢,她笑得勉强:“是啊,可以去祈愿。”

  人潮退散,两人便并肩向镇北的观音庙出发。

  巷子深沉,阒无人烟,两边偶尔挂着一盏灯笼,把脚下的路也映成了幽红。越得里走,临近庙门的那条大道,鞭炮的散落的红屑便越多,脚踩上去松松软软仿佛行走在秋后林间。

  烟尘滚滚,硝石刺鼻。

  拐过一道半旧城墙,一挂鞭炮便在脚下响了起来。蹦起的火石弹在身上,泛起细微的疼痛。丽娆捂住耳朵往薛珞身后藏了藏,企图让她庇护自己不被四散的火光灼伤。

  薛珞停了步,等鞭炮响完,这才继续往前走去。

  黑雾散尽,庙宇金色的檐角便在视线中清晰可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