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终于抵达了石桥, 桥如其名,但它并非人工修造而是一座天然石桥,由巨石镂空而成, 河水在底下经年冲刷, 生生冲刷出一条河道。

  石桥两旁的缝隙里生长着很多低矮的灌木及石络藤, 像是护拦一样把整座桥包围起来, 人走在上面像是在穿行一条狭窄而幽暗的洞穴。

  然而桥对面就是青泊镇那条疏落有致, 繁华不足的长街, 屋角下的灯笼及桂树上的红彩还未来得及取下, 过节的气氛依然还在小镇上弥漫着。

  小孩子们穿着新衣, 拿着鞭炮在人群中穿行打闹,河边的竹林里偶尔有爆竹声稀里哗啦传来,大家见怪不见的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极本就不屑一顾。

  陆谨言看了一眼陈亦深,见他木然着脸看着远处碧青的河水,事不关已的模样,毫没有要担负起带领众人的意思,只得扛起责任道:“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再找个客店住一晚。”

  众人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穿过长街, 转向临河的一条小巷, 几处酒家的幡子便在楼阁檐梢招摇起来,吆喝之声也此起彼伏。四人随意择了一家铺面整洁处,坐了进去,要了几个素菜并一壶清酒。

  陆谨言执壶给在座诸人都满了一杯,笑道:“天气冷, 喝点酒暖身是最好的了。”

  亦深依旧沉默,端起桌上杯子便仰头狂饮起来, 然而一杯还不够,一壶也不过几口,他叫来店家,嚷着再加一坛来。

  薛珞看着陈亦深,眼里盛了些嘲意,陈亦深这性子也是出其的任性,不愧是血脉相近的人,骨子里都自尊心极强受不得一点挫折,如果没有压得住他的人,往后只会变本加厉惹来更多的麻烦。虽说是四人下山,共同完成任务,但她不介意明日后各自赶路,反正路程还很长,只要是规定的时间到达目的地就可以了。

  不过,她垂眸夹了箸野荠,食不知味的放进口中,内心升起几分犹豫,单把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丢下来,似乎有些不妥,虽然有陆谨言保护,但是……

  丽娆上前压住亦深举杯的手,脸色不耐,却又不得不劝道:“你还是少喝些酒吧。”

  陈亦深一把挥开,带了点怒气道:“别管我。”

  丽娆白眼快翻到天上去,心内怒骂道:谁稀罕管你,只是你丢人我也要遭殃罢了。

  她肃起脸色道:“你还没有痊愈,喝多了只会伤身,要是你伤势重新恶化,内功尽失可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是想躺在床上一辈子,那你就尽情喝吧。。”

  陈亦深脸色极速变幻着,思绪良久,终于还是停下了饮酒消愁的欲望。

  几人临窗而坐,肘边是一溜细长的红木栏杆,栏杆下碧岑岑的一汪河水,幽静得仿佛没有流动,从这里往前望去,可以看到石桥及远处青泊渡口那泛白的长长阶梯。

  小船划破清波而来,舟上满载着赶集回家的农人,他们或站或坐,交谈热烈,船儿在几簇楠竹的掩映下,越行越远,最后只有桨板拨水的呼呼声还犹在耳。

  一个渔夫沿着河边小石路往上攀登,手里提着几尾鱼,鱼长而鳞青,尾间泛着殷红的色彩。丽娆放下碗,伸出头往下看去,及至那隐在喉间变成咳嗽的笑声把她拉了回来,陆瑾言喝了口茶道:“江师妹想吃鱼么?点就好了。”说着便招来店家,点了一道清蒸鱼。

  丽娆不好意思地埋下头去,就差要躲到饭碗里了,她嗫嚅解释道:“我是看那鱼长相奇特,有些好奇罢了,并不是想吃它。”

  等到鱼上来后,所以人都没动,想是在等丽娆先下筷,然这时她却谦让起来,夹了一块鱼肚子肉,蘸了蘸清酱放到旁边女子的碗里去:“尝尝吧,看是你们揽月峰的鱼好吃,还是这里的?”这话的语气实在有些别扭,仿似带着那落霜而未摘橘子的酸。

  薛珞斜睨了她一眼,浅尝了一口却不置好坏。

  饭毕,一行人前去客栈安顿好了行李,这才各自分开行动。

  丽娆走进了药店,抓了一些治伤风的药材,又买了些止疼止血的丸药以备不时之需。

  她沿着一颗巨大黄桷树形成的转盘,转入一条小巷中,沿着青苔满布的石板路一直前进,这里总共就是一条主街,一条小巷,一条沿河饭庄,没有多余的路,所以不用担心会走失。

  小巷尽头,突然人声嘈杂起来,并有些牲口的异味传来,走上前去,这才发现这里是个小小的马市,虽是马市但也兼卖些别的家畜。

  薛珞那身白衣,站在这里真是要让人为之叹息的程度,然而她却毫不在意的正在伸手抚摸一匹探出圈头的黑棕马,那匹马身姿矫健,皮毛油光滑顺,四腿更是修长有力。在这样的小镇上,这样的良马算是不可多见的。

  “多少钱?”她问道。

  马贩看这清逸的貌美姑娘正待入神,听到她的问话这才囫囵清醒,手掌大开向前比了一下。

  “五十两?”

  “五十两黄金。”那贩子微微弓了腰,笑得有些讨好:“姑娘,这可是大宛国过来的名马,要不是一个外地商人为了盘货把它抵押了,我们这个小地方可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一匹的。”

  薛珞眼里有光晕在浮动,她自然看得出这马的价值。

  马贩子趁热打铁道:“姑娘,这马只需买得这一匹,就可伴得你三四十年,赶路绝对比普通马更耐劳。比它好的马当然也有,那是汗血宝马,一匹可值万金,但若说实用性,买来也是暴殄天物,只能当祖宗供起来。”

  薛珞微微点了点头,眼见就要开口答应,丽娆连忙迎上去阻止道:“这马是好,但也太贵了,我们先看看这普通的枣马多少钱?”

  她指着一匹瘦弱的枣红马问道:“这匹多少钱?”

  那马贩见她横插一杠断了他的财路,脸上的热情顿时消逝了些,只是随意回道:“那匹十两银子就够了。”

  丽娆道:“八两我给你买了,我们也是穷山门出来的,哪有那么多钱呢。”

  马贩只想赶紧打发她,便挥挥手道:“好,八两就八两吧。”

  等到牵马出来时,丽娆凑近薛珞耳边悄声道:“你也像我这样讲讲价么?”

  薛珞耳上蓦地飞红一片,瞪了她一眼,咬牙道:“我不会。”

  丽娆无可奈何的叹道:“睢你这么没用,我来。”她直起身姿,带着点气势,指着那黑马道:“这马我出三十两银子,若你不卖我们便到别处去看看。”

  马夫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三十两?做梦呢,你到别处去看吧,方圆一百里,你要是能找到比这匹马好的我就服你。”

  薛珞掩唇轻咳一声,声音里带点气恼和窘意:“你这是讲价么?”还是在白抢?

  丽娆只得又提高了价钱道:“那就五十两。”

  马夫头摇得像拨浪鼓,直言:“不成不成。”

  “那六十两?”

  “六十五两?不能再多了。”

  薛珞难以听下去了,攥住她手腕直拉到身后去,眼睛里簇了火苗:“你给我闭嘴。”

  丽娆犹还嘟囔:“你可不要当冤大头哇。”

  薛珞想要出言定价,但不知怎么又觉得刚才对话十分难堪,似乎那人丢的是她的脸面一般,顿时喉头有些难为情的紧涩,耳下的晕红蔓延至脸上,更显得出水芙蓉娇美难持:“那么……那么一百两银子可以么?”

  “这……这……”小贩不觉也红了脸,说话结巴起来:“是不少了,但是……还是不够的。”

  丽娆脸色不善地凑过去:“你不卖可就没人买了,小地方谁会买马骑,不如买个骡子划算。”

  商讨到最终,这匹马还是一百两交易了。

  虽然马的价值也许远大于这个银两,但诚如丽娆所说,除了她们也许没人会买了,只会落得个明珠蒙尘的下场。

  两人牵着马往客栈走,薛珞忍不住轻斥道:“往后,我买什么,你别来插嘴。“

  丽娆浑觉得自己为她省了钱还受埋怨,不禁委屈:“那我不说,你是不是要给一百两黄金了?你们揽月峰有钱也不能这样乱花。“

  “不关你的事。”

  丽娆赌气拉着自己的小红马飞快地走在了前面,及至客栈马厩,把马一拴,便回房休息去了。但这委屈还未维持多久,就被楼下的嘈杂打破了。

  丽娆听到客栈大楼内有打骂声,但本着不关已事不掺合的心态,没有理会,然而当陈亦深的声音和着剑招相击的叮当声传来,她就不能不管了。

  拉开门,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往下望去,只见大堂一片狼藉。

  陈亦深正持剑和一个带刀的中年人打斗在一起。刀客只是些粗略功夫,靠的是蛮力把刀柄耍得虎虎生风。陈亦深剑气轻盈,虽然内力不足,但招式变化快速,打得刀客逐渐没有了招架之力。

  但是刀客并非只一个人,只见站在旁边柱子后观望的三个年轻人,此时开始蠢蠢欲动。两人拿着刀从后包抄,一人拿着匕首候在一侧随时准备偷袭。

  丽娆苦于自己武艺不精,想帮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出声提醒道:“亦深,小心后面。”

  陈亦深一听,使了个翻身决向前翻去,踩在一张桌上,然后转头一看,底下四个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他气恼的叫骂道:“是你们自己没长眼睛绊了人,怎么现在倒以多欺少起来?”

  带头的刀客道:“本就跟你说对不起了,你嘴里不依不饶实在气人,不教训你,你便不知好歹,以为年轻气盛就可以为所欲为。”

  说着几人便要欺身上前,亦深且战且退,又要顾忌身后埋伏,所以渐渐体力不支。

  突然一阵细小破风之声传来,两位年轻刀客忽地扔掉刀握紧手腕大叫起来:“有暗器。”说着抬头便往刚才出声提醒的丽娆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