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揽月峰的姑娘?”见眼前的人白衣胜雪, 戴婆婆惊讶问道。

  已经行出数步的薛珞闻言回过身来,抱剑浅浅行了一礼。

  戴婆婆没有见过薛珞,但也知道揽月峰的人鲜与外人接触, 因练了断爱绝情的内功心法, 所以见世人如见蝼蚁, 全然没有谦卑恭顺的说法。即便是长辈, 除却至亲之人, 她们也不会特别加以礼待。

  此番行礼, 虽有些敷衍, 倒也让戴婆婆受宠若惊。

  如此清雅貌美, 修资极高的姑娘为何会到百花谷来

  不过,她转念便又想到,揽月峰与丽娆的交集就是因为溶华大师弟子被伤, 需要焕神丹救治而起,能找到这里,让丽娆当作朋友的,肯定就是那个受伤而在此长住的姑娘。

  “你是……”她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

  “晚辈薛珞。”薛珞温言提醒道。

  “是了。”戴婆婆笑道:“既来了,为何不坐一坐再走?“

  薛珞没有说话, 只是微微欠身当作回答, 依旧冰冷着容色转过身, 御起轻功脚踏枯枝,一个翻身决便翩跹而去了。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戴婆婆才回过神啧啧赞叹道:“这姑娘长得真是美丽,细较起来倒是跟溶月有几分相似。“

  躲在门后因为她的离开而黯自神伤的丽娆,听到这话不免在悲伤中分出几丝好奇:“溶月师叔?“听闻正是溶华大师的妹妹。

  “对。“戴婆婆迈过门槛时踉跄了一下, 丽娆连忙扶住继续问道:”你说薛珞长得像溶月师叔么?“

  戴婆婆点头道:“眉眼有几分相似。“难得起了个话头,她便絮絮说了下去:”你小姨大婚时, 揽月峰遣她来送贺礼,一出现便是惊为天人,即便听闻揽月峰都是断爱绝情不染红尘之人,求娶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那后来呢。“丽娆兴趣盎然,似乎与薛珞相关的人或事,她都急切的想了解一二。

  戴婆婆坐回太师椅上,躺回舒服的位置,叹道:“后来她四方比试第一,就下山游历去了,去了就再也没回来过,可能是死了吧。“

  “死了。“丽娆大惊,虽然以前也隐约听外婆提起过这个名字并盛赞其风姿,但那时做为局外人又正当青春年少,对美人都有着天生的敌视感,对此并不想求甚解,现在却深感惋惜:”这样的人怎么会死呢?怎么都没听别人提起过。“

  戴婆婆也唏嘘道:“揽月峰下了禁令,对她的事都不再提起,大家自然也就慢慢淡忘了,不过我想她大约是流连俗世,与人私奔了罢,不然作为亲姐姐,溶华大师不会绝情到如此地步。“

  丽娆深觉震撼,但又觉得外婆随意污人清白不妥,便出言反驳道:“干么说人家私奔了,像那样的人,普通男子她才看不上呢。“

  戴婆婆轻嗤一声,鄙夷她的少见多怪:“你才见过几个男子,外面花花世界,武功高强容貌英俊的人多了,心法修得再深也难免不会动凡心,我说她私奔那还算轻的了,大约是为了男人背师忘义企图脱离揽月峰,才造成如此结果。“

  “没想到揽月峰还出现过这种事。“丽娆喃喃道,她趴在桌前,心里翻江倒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然,戴婆婆却正了脸色,严肃已极道:“所以我不想你出山,不是想拘着你,是你的性子不适合往外跑,那样的人都抵不住诱惑,你又怎么管得住自己的心。这世道,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成的姻缘,我还没见过能过得好的,到头来都是后悔。“

  丽娆撇了撇嘴偏过头去,掩下脸上的不以为然,她想说:难道我大姨过得很好么?但她也知道,生死之事不是人可以预知的,说出这种话,反倒是戳了外婆的痛处。

  沉默半晌,戴婆婆想起了她刚才的眼泪,不免问道:“你为什么哭?”

  丽娆怅然道:“她不喜欢我。”这样的实话就凸显出同为女子的好处来。像戴老夫人这样的老封君,一辈子重德深道,大约不会想到这喜欢二字,在女子之间除了友谊还有另外的意思来。

  她了然笑道:“不喜欢你也是正常,这四景山里找不出几个喜欢你的人来。你和她注定是做不成朋友的,她这次来是谢你救命之恩的?”

  丽娆摇了摇头,随即又点点头,心乱如麻间渐起了悲凉。

  年关将近,过年的气味却不是那么浓重。

  丽娆买来米面时,听附近农人说,山下时起动荡,一群流匪汇聚在青泊镇至津门城的官道上,专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流匪并非只在乱世而生,兼有些家境贫寒又想不劳而获的人,便会动起了这种心思。这些亡命之徒,大都是些会拳脚功夫的人,百姓自然不能应对,这虽不是好事,但对河清派来说,却是个扬名立威的机会。

  所以此次下山的四人中,另有三人都接到了剿匪任务,只有丽娆迟了那么几天,还是在令玥下山送年货与戴婆婆的言谈中才隐约知道。

  她不禁又是暴跳如雷,凭什么就不告诉她,即便她不能出力,难道还不能提前自保么。

  当然,她也有些心虚,如果不是自己强占了这个名额,此番下山的任务,当会完成得更加顺利罢。

  不过,这样的机会对她来说,也是仅此一次了。

  临近除夕,松风涯三番五次遣人来接两人上山过年,都被丽娆和戴婆婆拒绝了,尤其是戴婆婆意志坚定。奉承话已经说完了,再说就显得刻意了,况且山上吃食也不合心意,就是暖和点也暖和不到心里去。

  丽娆自中秋宴被遗忘在揽月附峰吹了一夜冷风后,对于所谓团圆的说辞就更是深恶痛绝,看别人团圆哪有孤身一人来得自在。

  唯一遗憾的就是看不到那场盛大的烟花秀。对于三峰鼎立的其他三景来说,在松风涯的迎客台放烟火打铁花,是一年一度的盛事,不管从哪个角度都能尽情的欣赏,只有身处泽地山坳的百花谷约莫能看到点群山腾起的黑气,但是他们有自己的庆祝方式。

  所以除夕的时候,山上爆竹淅沥声声,山下祈福灯肆意飞舞。祖孙两相对而坐,菜肴简仆,屋气冷清,丽娆往地上倒两杯薄酒祭奠父母时,戴婆婆也罕见的起了些哀恸之色。

  “要是你父母还在,现在大约也到外面放灯去了罢,你爹做天灯的手艺也是一绝。”她说这话时的表情感叹多于愧疚。

  丽娆蹙紧眉头,眼含愤意道:“别提他们。”

  戴婆婆被她气焰一堵,浑觉失了面子,埋怨不迭:“大过年的,发什么火呢,非得让你父母在这天也不安生?”

  丽娆腾地站起身来,怒视着她:“我说了,别提他们。“

  戴婆婆赌气回房睡觉去了。

  丽娆恨不得掀桌大闹起来,但又恐父母阴灵此时难得旧地重游,看到了不免挂心,只得奔到了外面。

  沿着石板路,一直往前跑去,寒风袭面,泪水还未流出就已经被冻在了眼眶里,四周除了咻咻风声,还有寒鸦凄厉的啼叫,偶尔一只孤灯飘飘摇摇晃过头顶,在前方带路似的前进,然后倏地往上升,一直升到看不见的云层里去。

  翻过小丘,来到父母的坟前,天上月无影,星无迹,只有那一盏盏幽灯,鬼火似的闪烁着,密布了整个污浊的夜空。

  丽娆扶着榕树巨大的躯干缓缓坐了下来,心里除了难过还弥漫着后悔,她不该这么激动,对于旁人来说,她的痛苦是微不足道的,因为她们永不可能会感同身受。

  外婆说得对,人为什么要在喜庆的日子里,翻来覆去咀嚼那些痛苦,如果你的心一直封闭着,自怜自艾着,别人闯不进来也看清,终究只会徒劳的放弃。

  能救赎你的人,不见得是个有耐心的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丽娆失笑的抱住双臂,把头整个的埋到膝上去。

  “爹,娘,你们要是在天有灵,就保佑我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吧,就算我注定一世孤独,也给我指条明路,让我余生过得快活一些。”

  回答她的,自然只有头顶树叶的沙沙颤动。

  初五日,松风涯托人前来带话,出山的日子定在初七,并留下了二十两路资。

  带话的是个年轻师弟,任务完成便急切的想要离开。

  丽娆唤住他,问道:“陈掌门有没有说什么时辰,在哪里碰头?”

  那师弟老持的肃着一张脸,对她并无恭敬之色,只是随口回道:“师父在议事堂与诸位长老商定了时间,卯时到山门处集合,那时当还有话说。”

  丽娆口气不满道:“那我不问你,你就不说了么?”

  师弟语气亦有些不耐:“师父并未让我跟你说这些,我想你若是不去也没什么。”

  不去也没什么?当然没什么,她大约已成了众人心中的负担和拖累,能甩掉最好不过了。

  她对着那人背影大声回应道:“告诉陈掌门,我会如约而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