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如旧58

  安静了还没有一炷香的时间,徐娘和捷翎坐都还没坐,几乎是弹跳起就把床上两个小孩子儿抱在了怀里,小孩子病重又觉沉,这么大的动静竟然也只是在两人怀里换了个姿势,又沉沉睡了过去。

  沈厝一手按着那个外伤重症连嗓子都撕裂的倒霉蛋,余光看到徐娘和孩子们都无事后,便把注意力全都放到了眼前的谢无声身上,他只一眼,谢无声迈出去的脚便定在了原地。

  怒火这次是从沈厝的心口冲了上来:“做什么?你要做什么?”他明白谢无声的这些无名怒火从何处而来,却也不能理解:“他无论现在是何人,在这里他就是一个我要救治的患者,我虽是药修,行医救人不是我的本职,但如今我接手了便不能放任不管。”

  沈厝的声音过分激动有些颤抖:“他如何对我是他的事,我也可以因为被感到冒犯做出我的选择,可是谢无声,这都不是你该插手的事情,我们之间之前是,是,也许是朋友,但如今也只是同行者,我不再有资格去管你的事,同样的,”

  沈厝深吸一口气:“你也没有资格管我的事。”

  他坚定的看着谢无声,用言语将对方划出自己的范围,他想也许曾经两个人之间最大的心结是误会,是差错,是别人眼里本不该有的蹉跎,是可以互相谅解共同奔赴的未来。也许那是一场狂风暴雨,可更早之前那些年的无视打压与亏待,也从不只是一场毛毛细雨。

  流淌在四季的洪水,没有冲不破的堤防。

  “拒绝还是同意,那都是我该考虑的问题。”徐娘和捷翎听的云里雾里的,两个人按理说都是萍水相逢,可话里话外又是一副生死决裂的样子,她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插话。

  那个倒霉蛋安安静静的听了半晌,眼看着前面这个平凡的男人从刚刚的怒发冲冠,只因为几句话就变成了死寂的潭水,他的心里莫名的也难过了起来,却又再听到沈厝最后的一句话而激动:“那你是不是要,”

  沈厝猛然扭头:“你先闭嘴。”他的火气与悲凉冲的倒霉蛋立马蔫嗒嗒的低下了头。

  “你们真的尊重我吗?”

  这个问题难过的乃至悲怆,他们这些人真的尊重过沈厝吗?

  在人间凡土,别人拿着钱权能从饥荒食人之地举家搬迁,能用一个馒头就钓着沈厝人不如宠,流亡之人命比草贱。

  实力为尊时,只因为没有修炼天赋,所有人就看不到他在药修医学上的努力,他们会说“能治病救人又有何用,他怕是都活不到一枚丹药需要的药材成熟。”

  如今,哪怕是只有他有能力救人,可仅仅只是因为一个问题,一个触怒到谢无声对沈厝所有权的问题,那个人便能以面上为他“蓝颜一怒”,实则只是男人的面子占有欲的暗里,而口出恶言。

  也许里面有爱,但这不够尊重。

  这个躺在床上的男人,对他表白是真性情,是洒脱豪迈,可对方在明明看到沈厝和这个男人关系奇怪的时候,却依旧出言挑衅,在此期间步步逼问,在他所有坚持不懈的追问表面下,其实都是对沈厝本人意见的不屑一顾。

  或许真的有情,可也没有尊重。

  他们都是一丘之貉,是强者对弱者粉饰太平却又毫不在意的碾压,这无关身份地位,是一种单方面避无可避的恶意。

  沈厝低下头:“我拒绝你的求亲,我并不喜欢你。”

  床上的小狗可怜巴巴的,却又不敢显露出来,故作平常的问:“那,那我还可以再追求你吗?”就连立在一旁,被沈厝的话浇灭了心火的谢无声也抬头望向他。

  沈厝在回答他,又像是再说一些其他:“我关上了一扇门,深夜再敲便是不礼貌了。”

  “我会很讨厌这样的人。”

  倒霉蛋在沈厝的补充下,张开的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嘴又闭上了,毕竟受了重伤,强撑的精力用完,又被打击了心神,没一会儿这个罪魁祸首就昏迷式的睡了过去。

  利落的做好换药收尾,终于摆脱了吧嗒精的沈厝转身,出人意料的没在房间里看到那个他走到哪就跟到哪的谢无声。

  徐娘把打翻的东西收拾好,看了一眼门外确实没人之后凑过来低声劝说:“刚刚那话确实狠了一些,我们听说这边还有和妹妹的事有牵扯,一路打听追过来的,路上遇到了谢仙人,豁,他要是不出声我们还真没认出来他,这仙界还有这种让人换了容貌的厉害法器。”

  徐娘惊叹感慨:“没想到他听说我们的来意后,竟然还劝说我们先回去,他能处理,本来以为和他说不通,没想到‘死缠烂打’一会儿后,他竟然还主动提出保护我们带我们进来了,刚刚你照顾这些人,顾不上他的时候,谢仙人也就先出去了。”

  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药,徐娘还为谢无声说了两句话,捷翎也走了过来,递过一只乾坤袋:“谢师兄离开之前给我的,说是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了。”身为局中人,那些话说出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谢无声难过沈厝也不好受,可他哄人哄了太多年,多到他自己此时都厌烦了自己。

  情绪一团乱麻时不如不管,这时候着急解决问题反而会引发更大的矛盾,沈厝索性收了袋子,原地查看起药目来,请徐娘帮他记帐:“谢仙人出去采买的话,东西只多不少,不会有错漏的。”

  沈厝专心致志的清点:“所以我点一下,若是多了什么,用上了就之后补上零石银钱,没用就原样还给人家,账目写清楚了,总好过日后与人牵扯。”

  做惯生意的徐娘认同的点了点头:“我晨起进货的时候也是如此,哪怕有认识多年的商贩,也不免有因为几个铜板起过争吵的,更何况你们也不是家里人,之前关系又哪样,算的清清楚楚最好。”

  徐娘一边记一边为他着想:“这路上我看街上有几个长了烂疮的乞丐,可怜的紧,我这还有点钱,要是缺我给你补点。”她真真的把沈厝当成弟弟,看着他只一段时间没见就消瘦下去的身形,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脸:“等晚上,我给你蒸包子吃。”

  沈厝很少遇到这种长辈女性对他的温柔,说谢谢无疑是对她好意的心疼,可除了这种礼貌的划清界限,他也不知该如何回报,于是此刻腼腆的对她笑笑。

  留了神识在屋内的谢无声,于庭院闷出一口血来,血渍喷在长袖,再次报废了一件衣衫,明显已经习惯的谢无声用帕子净了嘴角的血迹,又换了一身轻装,衰败的面上强打起精神做着老大夫要求帮忙的活计。

  他手起柴刀落,认认真真一下一下劈着一会需要熬药的木材,木桩中心劈过,一块一块碎成整齐的小木条。

  捷翎正值青春年华,女孩子的敏感心思自然让她看出了两人之间关系的不一般,她体贴的没问,只提了另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也是用了法器吗?眉眼间看着有些不同。”

  沈欢的身体换回沈厝自是不一样,这个问题背后牵扯的那些过往既多又难堪,“唔····嗯。”此时实在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沈厝一顿,对着这两人只能再次撒了谎。

  捷翎面对他的回应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他蒙了布的脸:“药方写的怎么样了?”讲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沈厝明显情绪高了一点,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叠薄纸,从中抽出两张:“这里就有中了瘟疫的病人,他们试了几服药,效果不错,本身这瘟疫好治,令我为难的是其中蕴含的尸毒和魃气,好在这些药来了。”

  他抽了两张给捷翎:“这是给镇子中大人用的,患病没患病的都能喝这个,第二张是最后加入的药材,切记,顺序一定不能乱。”捷翎哪里熬过药,剂量火候什么都不懂。

  沈厝又把另两张给了徐娘:“徐姐,这个是孩子的,与大人的熬法一样。”他把刚清点好的药材也分成小包分别给两人,笑了:“好巧,徐姐,老大夫也姓徐,你们正好是本家,一会儿听他的嘱咐熬药就行,徐大夫的行医经验可比我强多了。”

  徐大夫不愧是杏林高手,甚至之前拟药方在沈厝对几味药拿捏不定的时候,老大夫凭借着经验只听闻药性与生长条件,便能为他做出合理选择,在沈厝略微丧气时还会拿满是老茧的手摸摸他的头:“好孩子,你是真的好孩子,只是缺了点历练见识,等多见见,我这把老骨头也就帮不上忙了。”

  他含笑看着沈厝,没有被前浪拍打的愤恨嫉妒,有的只是满满的欣慰:“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无能为力的病症总算是遇到了能解它的人,见识这一场,我死而无憾。”他把全部的自己都投入了这场救人中,劳心劳力,形容枯槁却精神矍铄。

  沈厝知道,老爷子把自己都投进去了。

  这也坚定了他一定要除掉魃的决心,沈厝收好剩下为数不多的药材,那些灵药是活物定阵才有效:“姐姐,我出去一趟,一会回来。”

  徐娘拉住他的手,欲言又止,沈厝拍拍她的手腕:“你放心,我一定安全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分药。”

  他推开门,在众人担心的目光中,走向了等在门口侧身望着他的谢无声。

  两人并肩而立,逆着光走向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