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触感在嘴唇上轻轻摩擦着, 边榆瞪着眼睛看着如鬼魅般出现的人——边榆在洗手间这么久完全没看见人进出。

  可惜对方完全不给边榆思考的空档,在短暂的触碰之后,那人稍稍退让,手指摩挲着边榆的唇瓣忌, 浅淡的唇色变得殷红, 对方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手。

  看着熟悉的面孔, 边榆皱起了眉,抿着嘴唇就想骂人, 苏珉沅却先一步咬住了边榆的下唇又迅速放开,成功打断了边榆的脏话,苏珉沅问:“想我了没?”

  边榆的眼神在说想个屁,可惜话又被堵了回去。

  苏珉沅对边榆太了解了, 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就能知道他接下来想干什么,他动作很快, 或浅吻或指压,总之将边榆口中所有不好听的话都压了回去。

  苏珉沅低笑一声,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太清模样, 只能看见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棉服, 十分低调。

  笑过之后,苏珉沅说:“小边总, 我现在身无分文无家可归了, 好不容易偷溜进这里就为了见你一面,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收留我一下?”

  低沉的话语带着点乞求的味道,苏珉沅将情绪拿捏的十分到位, 狐狸眼都成了狗狗眼,下垂者眼尾看得人整颗心都软了。

  边榆差点就被苏珉沅糊弄了过去, 好在快被磨破的嘴皮子上丝丝缕缕的疼痛叫醒了他,紧接着一拳砸向苏珉沅的胸口,本以为苏珉沅会退开,不曾想生生受了一拳。

  咚地一声,苏珉沅皱起了眉头,捂着胸口很是难受的样子,边榆嘴唇抿得很紧:“别跟我装。”

  苏珉沅揉了揉胸口:“你可得轻点,我现在连看病的钱都没了,若是打出个三长两短,你得负责我一辈子。”

  边榆:“……”

  这些日子里,外界各处都在说着苏珉沅的窘迫,或惋惜或嘲笑,已经认定苏珉沅是家族继承中的败者,没身负巨额债务已经不错了。很多人说苏珉沅已经被苏家送出国,变向的流放遣走,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然而众人口中的这个失意遁走的人断断续续地给边榆发着消息。

  多是闲扯淡和调戏,什么“吃了没”、“吃什么了”、“给我拍张照片”、“睡了吗”、“我不信给我拍张照片”,来来回回要照片,边榆偶尔回一条“你烦不烦”,苏珉沅乐此不疲地要照片,虽然一次都没成功。

  如此之类的,没营养,又很扰人。

  随时如此,边榆一直没有见到苏珉沅。

  边榆其实想问问苏珉沅干什么去了,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不过苏珉沅很识趣,自己说了。

  “苏珉弢很难缠,他这个人很喜欢玩笑里藏刀那一套,面上看上去和和气气好商量,背地里盘算什么谁都不知道,所以费了点力气。没来找你,别生气。”苏珉沅说得轻飘飘,明明经常在边榆跟前卖惨的一个人,却在真的能卖惨的时候只字未提。

  他温柔地笑着,幽深的瞳孔中映着边榆的身影,像一个漆黑的牢笼,将边榆框在小小的空间里。

  苏珉沅的心思昭然若揭,边榆被看的有些慌。

  边榆的眼神有片刻漂移:“既然解决了你该想想将来怎么办,万一苏珉弢回头再找你的麻烦要怎么应对,手里有筹码的时候你都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小边总能庇佑我吗?”头顶的灯光像个罩子将两个人罩在一片狭小的空间里,光线染白了苏珉沅的发丝,恍然间边榆仿佛看见了苏珉沅老去的样子。苏珉沅的眼神温柔缱绻,似乎在等边榆答案,却因为久久没有下文而有些落寞,他垂着眼尾:“当初你能怜悯谢之临,能收留他,我也会做饭会收拾屋子,收留我好不好?”

  一贯在边榆面前都很强势的苏珉沅这段时间软的过分,一向硬碰硬的狐狸忽然露出肚皮,边榆知道是个陷阱,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吃这一套。

  察觉到边榆眼底的松动,苏珉沅心中一喜,打算乘胜追击,就算不能这么快登堂入室,至少也得有点进展。

  苏珉沅依旧一副可怜样,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打算给边榆看点东西,却在这时洗手间的门被人推开。

  “边榆你……”话刚开了个头后面的都顿在沉默里。

  谢之临等了好久没等到边榆,有怀疑边榆是不是偷偷摸摸跑了,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悄悄到了洗手间。

  酒吧这会儿开始上人,四处都热闹的很,洗手间外听不见任何动静,谢之临没想那么多推开了门,他本以为里面顶多只有边榆一人,或者空空荡荡,不曾想视线刚落进去,就看见里面两个几乎重叠的身影。

  有他熟悉的衣摆,还有另外一个并不熟悉的身形,很快谢之临分辨出那人是谁,表情变得凝重。

  气氛被骤然闯入的人破了个干净,边榆也从苏珉沅的蛊惑中醒神,推了苏珉沅一下,苏珉沅很轻地“啧”了一声。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终于拉开,边榆整理着自己一丝不苟的衣服,看起来多少有点慌乱的意思,好在当事人脸皮很厚,被谢之临撞见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还能淡定地问谢之临:“找我有事?”

  就算之前没事现在也有事了,谢之临不善的眼神划过苏珉沅,在落到边榆身上时变得柔和了许多,又成了寻常无害的学生样,还有点委屈地说:“看你这么久没回来,怕你遇到什么事。”

  边榆看乐了,很破坏氛围地笑出了声。

  笑声有点大,立刻引起了两个人的瞩目,而后他拍了拍苏珉沅的肩膀,苏珉沅的表情有点精彩。

  很显然这两个人都找到了拿捏边榆的精髓,但是卖惨卖到一起就没多少杀伤力,反而像个滑稽的喜剧。

  走到谢之临身边时,边榆问:“程宗崇还在?”

  谢之临:“……在。”

  “行,我去看看他,等会儿你自己回吧。”边榆喝酒了,送不了谢之临,谢之临知道,他刚来的时候就看见边榆正在和段东恒碰杯,但是就这么被扔下谢之临又有些不甘心,想要追上去时却被苏珉沅拉住。

  苏珉沅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鸭舌帽这会儿正戴上,同样是黑色,阴影投在脸上只剩下线条分明的下巴,若不是谢之临提前知道,就这么擦肩而过的话还真认不出这人是谁。

  苏珉沅说:“年纪轻轻就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总想些有的没的对你可不是好事儿,做人除了能力以外,还得有自知之明,你觉得你现在能给边榆什么?”

  “那你能给边榆什么,我没记错的话你你已经被扫地出门了吧。”谢之临不甘示弱。

  两个人堵着门口互相看着,最后苏珉沅嗤笑一声走了。

  门外简程在车里,嘴里叼着个棒棒糖照镜子,手指撑着眼尾在数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多了多少条皱纹,并且打算以每条一万元来报工伤,不过后来想想苏珉沅的近况,打算先记着账。

  皱纹还没数完,副驾驶车门被拉开,看见上车的苏珉沅,简程意外:“这么快?”

  苏珉沅上车第一时间没有说话,简程以为苏珉沅受挫心情不好没敢再多问。这段时间苏珉沅一直过得不顺,每天睡觉时间都少得可怜,今天好不容易有点空了直接就找了过来。

  对于苏珉沅这幅急吼吼的样子,简程已经见怪不怪了,连“是不是被下蛊”这种话都懒得再多问,爱情上头的人往往缺少理智,简程可以理解。

  随即简程系上安全带正打算离开,苏珉沅这时说:“安昌大学的那个,之前和我们有过合作的那个学院——”

  “梁老师?怎么了?”方向盘一打,车子拐了出来,简程答得漫不经心,“说来这个梁老师前段时间还打算请你吃个饭,看样子是想安慰你,哈哈哈——你打算做学校生意?”

  苏珉沅:“约他吃个饭。”

  简程一头雾水,但也知道苏珉沅既然没有说下去,多半问了也没用,也就再多说。

  边榆回酒店的时候时间还早,他完全没管程宗崇是死是活,在段东恒的酒吧总不至于还能出点事,那段东恒这些年可真是白混了。

  刚回酒店边榆就接到了顾蒙的电话。

  顾蒙这两个月一直在国外,前几天刚回来就给边榆来了个深切的问候,还想举办一场法事给边榆去去晦气,被边榆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顾蒙不是真的信这个,哈哈一笑没再坚持。

  电话接通后顾蒙直奔主题:“兄弟,你跟苏珉沅是在一起了吧,连我爸都把惊动了,把我当外人是吧?”

  边榆正开着免提吃橘子,所以没能立刻回顾蒙的话,结果顾蒙以为自己猜中了,尖叫着一副被踩了尾巴的样子:“我靠真的啊边榆,你跟苏珉沅,你,你跟他,你们不是六年前结仇了么,深仇大恨就,难不成你们其实六年前就在一起了?”

  越猜越离谱,边榆强行将那口橘子噎了下去:“你能不能闭嘴。”

  姑且算是否定的话终于让顾蒙的情绪稳定了一些,“主要这事儿我爸还问我了,苏珉沅的动作有点大,别看外面风平浪静,苏家因为苏珉沅差点彻底大洗牌,一般集团内部的核心骨干很少有大的变动,更何况是一动动了几个,唉这事儿我也闹不清,先放放,咱们再说说你跟苏珉沅,你俩真的没事儿吗?我听说是苏珉弢想要动你,苏珉沅才站了出来,我靠那么多钱说不要就不要了,我爸老早前还隐晦地跟我说过,苏家将来不出意外的话必然是苏珉沅的。”

  然后就出意外了。

  苏珉沅为了边榆放弃了手里的一切,每个听说这件事的人都惊掉了下巴,毕竟都是成年人,早就过了为爱冲动的年纪。

  说实话,边榆也很震惊。

  最后没能套出点实质性的言论,顾蒙有些遗憾,说:“改天吃个饭,我爸想见见你,怎么说你现在也是个人物了,咱们两家联络联络感情,哈哈。”

  听着是玩笑话,但是边榆知道这其中有着顾蒙的良苦用心。

  边榆道了声谢,顾蒙挂电话前说:“兄弟,玩笑归玩笑,苏珉沅的事情你谨慎点,他现在不太好沾。”

  若是从前的桦旌还能做点什么,桦旌现在自己都没彻底脱离危机,苏家几乎公开抛弃并且打压的人,说句不好听的,边榆现在没有资格站在苏家的对立面。

  边榆知道顾蒙是在担心他。

  粗略约了个吃饭的时间,挂断电话后边榆洗了个澡,刚从浴室出来就看见床头柜上的手机在闪个不停。

  边榆擦着头发走近,消息提示上并没有内容,点开后是一张张照片,随手放大一张,还没看见上面是什么字就见着最下面苏珉沅的签名。

  消息来自苏珉沅,一系列文件也关于苏珉沅——关于项目交接,关于职位罢免,关于股权转让等等,文件并不完全,但是每一页纸下面都缀着苏珉沅的名字。

  按理说这些东西看成机密文件要执行保密条约,苏珉沅却毫无顾忌地全都发给了边榆,最后还跟了一句——【求边总收留。】

  边榆坐在床边头顶着毛巾,视线被框在小小的屏幕里,他再次滑动聊天记录,一条条翻看着上面的文件,每一份都看得很仔细,虽然并不完全,露出来的文字只有最后一页,一般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保密、宣言之类的,最后视线停留在落款。

  苏珉沅的字很好看,尤其是他的名字,刚劲有力中带着些许洒脱,与边榆印象里字不一样了。不稀奇,毕竟上次看苏珉沅的字还是在上学的时候。

  好像拉不到头的图片昭示着苏珉沅这段时间里经历了什么,边榆似乎透过文件看见数不清的人逼迫着苏珉沅一退再退,妄图将他身上所有的价值全都榨干。

  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成了别人的嫁衣,边榆不知道苏珉沅怎么想的,苏珉沅没说,以往发的消息里也没有半分透露,就好像一切都是无足轻重的东西。

  苏珉沅瘦了,昏暗的光线下他的面部线条更加凌厉,一双眼睛也陷了少许,正因如此,他那双狐狸眼才显得没那么突出,倒是狭长且略微下垂的眼尾让他整个人多出了点可怜的意味。

  手指在屏幕上方停留了许久,腿都麻了边榆才回过神,他刚要收起手机,界面却在这时忽而一跳,苏珉沅就好像看见了边榆的一举一动,消息一跃而至。

  【看完了吗?要是小边总觉得这些不可信,我可以把原件给你送过去。情况就是这样,我真的身无分文了,求收留~】

  边榆盯着这几个字眉头挑的厉害,尤其是最后的那个标点符号,他有时候觉得苏珉沅是不是有精神分裂。

  不等边榆说什么,紧接着一通电话,边榆本想打字的手就落在了接通键上。

  边榆很轻地“啧”了一声。

  “还没睡呢?”苏珉沅声音来得很快。

  边榆看了眼时间,十点半。

  电话贴到耳边,边榆说:“正准备睡。”

  “还挺早——”说完之后苏珉沅沉默了少卿,似乎并没有想好这通电话应该说点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你现在怎么住酒店了,我记得你在宁淮不是有好几个住处?”

  “酒店方便。”边榆说,“你现在住哪?没回玉兰园了吧。”

  这话多少暴露了边榆曾经回玉兰园探看的事情,但他并没有遮遮掩掩,即便听见苏珉沅短暂停顿后响起的笑声也没觉得难为情,靠到了床头,十分郑重地问:“真的没钱了?苏珉弢搞了你多少钱?”

  苏珉沅这些年赚了不少,虽然没办法一跃飞升和那些家底厚实的家族相比,在年轻人里已经算是佼佼者了,饶是如此苏珉沅的那些积蓄也不够填苏家的一个窟窿,尤其那些窟窿是刻意给苏珉沅挖的坑。

  “是啊,好多钱,怎么办?”苏珉沅低笑,“就算另找工作大概也不会有哪个公司敢要我,要不我去街头要饭吧。”

  苏珉沅说得煞有其事,边榆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这时苏珉沅又说,“或者去酒吧打工,保不齐就被哪个老板看中包养了……或者,小边总包养我?”

  “……”对于苏珉沅三句不离包养这种事,边瑜不想接。

  这事儿边榆嘴上没再说,心里多少有些盘算,打算第二天让詹景谈谈情况,谁知第二天还没不等边榆多做什么,办公桌对面就多了一个人。

  边榆不知道苏珉沅怎么上来的,甚至没有惊动外面总裁办的各位助理们,他先是低头看着面前多出的一份简历,厚厚一摞与其说是建立更像是平生,连小学的时候得了多少朵小红花都详尽地列在上面。

  边榆没动那份烫手的简历。

  “你到底想干什么?”边榆问。

  苏珉沅:“找工作。”

  “我不管人事。”

  “我怕我过不了人事那一关,想走个后门。”

  苏珉沅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走后门有什么不对,边榆不确定地又低头看了眼简历:“你找工作有必要将三年级赛跑第一名也写上?”

  “说明我从小体力就好。”苏珉沅脸不红心不跳,“所以小边总要不要考虑收我当助理,我会开车、能公关、能处理一切你交代的事情,包括生活起居衣食住行,对于待遇我要求也不高,能给口饭吃就行。”

  闹这么一出,边榆本以为苏珉沅真要面试也得图个大的,怎么都没想到一开口只是个助理。

  让苏珉沅来当助理实在是屈才了,不过话说回来,如今放眼整个宁淮,除了边榆这里大概也不会有别人敢收下苏珉沅,即便苏珉沅再有才能,总不能真让苏珉沅去要饭吧。

  边榆拿起简历随便翻了翻。

  苏珉沅当真将自己过去的半辈子都罗列在这份纸上,生怕边榆不了解似的,甚至将自己的拿手菜是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其中还有几道菜是因为边榆才学这种事儿都有特别标注。

  越看越想笑,是气笑的。

  “苏珉沅。”边榆叫他,“你是真的有病。”

  苏珉沅跟着笑了起来,一如从前那样应声:“是啊,病入膏肓。”

  边瑜:“我不缺助理。”

  意料之中,苏珉沅想。

  本以为又要吃个闭门羹,然而边瑜又跟了一句:“倒是缺个司机。”

  多少有点侮辱人的意思,然而苏珉沅缺没有任何不悦,答应得很痛快。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