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新旧更替的日子里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情, 比如一个网红被疯狂转发的视屏,比如原本已经淡出众人视野的桦旌再生疑云,比如酒吧里模糊不清令人无限遐想的录像。

  桦旌当家太子爷周围顿时围绕着数不清的词语——弑父夺位、打人残暴没有人性、xd陷害他人等等,哪一条单拎出来坐实后都足够将边榆送进去。

  这事儿若是放在平时不至于发展得这么迅速, 巧就巧在正赶上过年, 绝大多数的人都闲着无聊, 碰上这种热闹恨不得将边榆十八代祖宗都翻出来好好研究一通。

  对于普通人来说全然意识不到去扒一个人的身世背景个人信息是违法的事情,他们安心地当着吃瓜群众, 互相分享彼此的信息,没多久边榆就被拼拼凑凑出一个大众喜闻乐见的形象。

  父母不合,性子扭曲,有点臭钱什么都敢干的歪曲形象立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即便边榆的模样再出挑,也不过是让他花花公子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罢了。

  桦旌同样在放假, 这期间詹景给边榆打过电话问他需不需要帮忙,边榆什么样的人詹景很清楚,虽然从前胡闹过, 但肯定没像外面传得那么疯。

  边榆笑笑谢过詹景的好意。

  网上之事发酵再大也缺乏依据, 上次曲淮的事情边榆就曾经做过检测,警方很明确边榆没有沾染过那些东西, 而其他事情更是证据不足。

  这新闻可太热闹了, 真要开始追究的话,边榆过去行径着实不怎么经得住深深查,少不得扒出一些不孝无情的蛛丝马迹。

  但是话说回来,其实也没什么稀奇, 古有谋权篡位,现有弑父谋财, 事实是什么不重要,作为旁观者就是乐子,甚至还有经济学家分析桦旌再次受到震荡,这个老牌集团是不是真的走到了末路。

  最好笑的还有人仔细分析桦旌的风水,又凭空捏造边家老祖宗用子孙后代的运气来供养东西才让生意蒸蒸日上,原本到边博义这一代就该衰颓了才会让边老爷子和边家大儿子齐齐车祸而死,之所以边博义逃过一劫是因为他养古曼童。

  相传送走古曼童需要给他找个去处,唐林就是这个牺牲品,为此最后疯了,而边榆则是那只古曼童转世。

  说得煞有其事,还真有不少人信了,最后甚至有人对边榆生出几分可怜来。

  心软的人还是少,更多的人觉得某些部门不作为同流合污,一些官方账号下被网友成群结队地包围,起初官媒都是秉承着沉默是金的宝贵品格,但是后来越多越来的“知情人士”冒头。

  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账号突然发声,讲述了自己不久前在KTV遇到的事情。在此之前都是日常生活分享,后续停更了一段时间,最后停更的那条正好是KTV事件的前一天。

  附带着血淋淋的照片,担架上的人看不清面目,但能看见他腿上扎着一把刀,文章里他说自己当时没有认出边榆的身份,还以为是□□混混,吓坏了一门心思赶紧逃,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要报警。

  边榆再次被带走调查的那天苏珉沅意外地出现在了边榆家门口,他手里捧着花,来得太晚,没能和边榆说上话。

  边榆看了苏珉沅一眼,视线落到那玫瑰智商,中间放着的卡片有一行小字,那么小按理说应该看不清,可只是一扫而过的视线里,他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上面的字——“边榆:新年快乐”。

  *

  边榆很乖顺地接受调查,就是问什么不答什么,大过年的警察被拉来加班也是够惨,两边耗着,直到律师赶来边榆才得以休息。

  来了两个律师,一个是边榆这边的人,正在积极和警察沟通,另外一个只是坐着没有说话,这个人边榆见过,十分有名的律师,和边榆没什么交情。

  相较于之前的调查,这次流程要简单很多,边榆本以为会有人给还在里面的曲淮透露口风,让他趁着这个机会再攀咬自己几口,然而并没有,边榆当天下午就回家了,顺便收到几句亲切的关怀——“最近这段时间最好减少出行。”

  桦旌是从小年开始放假,带薪,一直放到正月初初八。

  年节本应该是四处走动的时候,边榆反而闲了下来,詹景代替边榆去交际,不会有人在这上面挑事,边榆一脑门官司,真出席活动反而让主人家不舒服。

  边榆自己在家落得清闲,只是不时应付着程宗崇德骚扰。

  端着酒杯嗑着瓜子,程宗崇难得正色地问边榆:“你有没有想过这事儿其实很好解决。”

  说得是边榆现在的困局。

  对于边榆来说,那些真真假假的脏水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经过这一系列之后桦旌的口碑直线下滑,很可能让刚喘上来的那口气再咽回去,保不齐真的就像经济学家们分析的那样,桦旌至此走向下坡路。

  边榆正咬着鱿鱼看肥皂剧,不怎么在乎地说:“脏水在谁身上都一样,又不是没被骂过,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鱿鱼烤完后十分坚硬,边榆吃得很慢,一口嚼完时程宗崇还在看他。

  边榆视线未动,仿佛没有看见。

  “段东恒说……”

  “段东恒有自己需要经营的圈子,你没事儿总往他跟前凑很影响他生意,如今你也是正八经进公司上班的人,还能不懂商场上的规则吗。”边榆没有给程宗崇开口的机会,随便扯了一句后接着问,“你爸最近不闲吧,忙得把你忘了?”

  程宗崇手痒痒很想给边榆一下:“还不是怕你意识薄弱想不开。”

  程宗崇很快走了,他爸没打算没放过他,只是因为知道程宗崇到了边榆这才短暂地没有提溜着出去交际。

  程宗崇走后边榆给顾蒙去了个电话,先是寒暄了几句,之后直奔主题道:“放心,我这不算什么大事,能处理。”

  这段时间网上的骂声越来越大,其中不乏有人带节奏,甚至已经上升到阶级层面,说什么有钱人是特权阶级,即便杀人放火也没人管,普通人遇到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得脱层皮。

  边榆一下子成了群起而攻之的靶子,甚至这几日楼下都出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干什么的不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程宗崇上来的时候问过边榆有没有发现不对劲。

  不对劲是很早就发现了,就是不知道是媒体网红来博流量的,还是精神不正常打算偷偷摸摸干点什么事的。

  深夜光线很差,路灯只能照亮几米见方的地方,积雪填压的灌木之后就算藏上几十个人也看不见,边榆站在楼上抽了半盒烟,笑容嘲讽地将最后一根捻灭在烟灰缸里。

  程宗崇只知道网上骂的狠,却不知道边榆的手机里躺了数不清咒骂的短信,断子绝孙下十八层地狱都是轻的,有的甚至附着鬼图,一开屏能吓人一跳。

  最初边榆不设防的时候确实被吓到过几次,后来看多了,连鬼脸都生出一点熟悉的亲切来。

  这段时间边榆的作息很乱,没有工作的压迫,他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夜里很难入睡,就算睡着了也是噩梦缠身,从前是奔不到尽头走廊,如今那条走廊上多出了两个人的身影,一个是唐林,一个是边博义。

  本应该最亲近的两个人阴魂不散地跟在边榆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边榆不知道他们想说什么,却好似没有什么话能对他说,即便有也应该是诅咒。

  他们这个家可以说是最滑稽的家庭,母不慈、父不仁、子不孝,三个人绞尽脑汁地想要对方不好过。

  当初边榆说边博义想要自己的命并不是话赶话,是边博义真的动过这心思并且付出行动,只是后来失败后便没了下文,大家心照不宣没有将这件事情彻底搬到明面上闹得太难看。

  正式复工的前一天詹景早早给边榆来了消息让他暂时在家避避风头,公司各项目进度会同步给边榆抄送一份,让他不必担心,若是有问题电话联系也来得及。

  詹景说公司外明里暗里蹲了不少媒体,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门路的杂七杂八不像好人,让边榆小心些。

  边榆道了谢,拉开防盗门将垃圾放到门外,而后看着门口墙角微微愣神。

  一连几日门口都没了花,连晚上的那句晚安也没了,边榆手机里的消息删都删不完,索性连手机都不看了,今日想要从众多消息中寻找到那一个人时竟找出一种茫茫人海里捞人的错觉。

  好在那消息很沉,拖到底一眼就看见停止的日期和熟悉的“晚安”。

  这段时间苏珉沅变得安静了。

  边榆点开聊天界面,正皱着眉头犹豫要不要问问情况时,门口响起了开门声,一抬头看见谢之临正拖着大箱子往屋里进。

  显然没想到边榆就站在玄关口,两人视线碰个正着,谢之临一愣:“站在这干什么?”

  边榆同样惊讶:“怎么这么快回来,不是说过了十五?”

  “嗯,提前回来了。”

  谢之临没有多解释,将行李箱放在一边没往屋子里拿,塑料袋从裤腿擦过,边榆才发现谢之临竟然还买了菜。

  行李箱轮子上有土,谢之临这人很讲究,非得擦个干干净净才会将箱子拉进去,按照以往谢之临这个时候应该拿着抹布过来收拾,可是边榆站在原地等了会儿都没有等到折返的人,反而听见厨房里有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边榆眉头稍动,收了手机没再继续那条纠结的消息,后来想想苏珉沅这人从没定性,如今厌倦了也说不定,自己再去追问反而像是送上门。

  将手机放回兜里,边榆走到厨房外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看见网上的消息了?”

  “嗯。”

  闹得那么大,看不见是假的,大概也是因为那些所以提前结束了形成。谢之临原本就是个混经验的,在不在对于项目组区别不大,但对谢之临来说没有全程跟完损失可不小。

  边榆点点头没有责备谢之临的擅作主张,也没有怪他辜负了自己的好心,边榆转身回了客厅打算继续看狗血电视剧,谢之临手上的动作这事停了下来,双手杵在案板上,头发遮住了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外面狂风暴雨,这间屋子里风平浪静,边榆吃完饭想去扔垃圾被谢之临拦了下来,边榆笑他小题大做,但也没坚持。

  楼下徘徊的人似乎还在,谢之临出去扔垃圾时边榆就站在楼上看着,冷漠地扫视着周围盘桓不去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小区里的主户,又都像是不怀好意的人,尤其是其中的一个身影与印象中的一个几乎重叠,边榆恍然惊觉,这场风暴或许针对的对象并不是他。

  边榆忽然转身回客厅寻找被他丢下的手机,找了一圈才想起来手机就在裤兜里。

  调出电话簿还没等拨出去,一个电话先打了进来,是许久不联系的段东恒。

  很多人都以为边榆和段东恒的关系淡了,但不知道为了什么。

  也不怪别人这么想,边榆许久没有出现在段东恒的酒吧,他们两个人更是许久不曾见面,从前一喝醉就准时出现的司机淡出了一众富二代的视线。

  有些人说段东恒靠着边榆发家后,在边榆落魄时毅然决然地走了,是个狼心狗肺的狗腿子,其实是边榆刻意为之,最主要的还是为了躲避一个人。

  苏珉沅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总抓着段东恒不放,段东恒又烦苏珉沅烦得很,一来二去段东恒觉得自己都快去看心理医生了。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还有一点是边榆身边接二连三出现的人。

  电话接通,在段东恒开口之前边榆回了房间,关上房门,他站在窗前点了根烟。

  段东恒说:“你猜的没错,就是你外公找到了Rene,他想让你低头求助唐家,借此将手伸进桦旌。医院的那个人不知道是从哪找到的,那天的情况我不是特别清楚,只要没有实质性证据证明边博义是你推下去的就不能定你的罪,更何况那天监控明显看见是边博义扯着你的领子妄图跟你一起往下跳。”

  即便知道边榆和边博义关系不好,但是说这些事时段东恒的声音还是不自觉地放柔和了。

  边榆不以为意地笑笑:“我原本也没觉得一个纯口述的视频能将我送进去,倒是唐家的手什么时候伸得这么长了。”

  “不只是唐家,还有另一个人,你知道的。”

  “苏珉弢。”毫不意外的人名,边榆吸了口烟,“还真是不消停,这么多年了也没点进步。”

  边榆眯着眼睛想起年前的那个晚宴,正常宴会上的酒有很多种类,可不知怎么每个服务生递到他手中的都只有一种,巧合的离谱。

  到底是巧合还是提醒,不得不承认那杯酒确实让边榆差点陷在过去的回忆里出不来,他那天没有留宿在酒店,大半夜叫了辆车走了。

  “等我的应该不只是Rene一个人吧,这点把戏太小儿科了,很多人上网都不记得带脑子,只要动用点人脉和金钱,舆论的方向说变就变,除了这个他还打算什么,曲淮?”

  段东恒笑了一声:“谁让你们出去玩不到我店里,被人摆了一道也是活怪。”

  “当初是谁跟我哭诉说被苏珉沅当枪使快活不下去了。”

  “……”

  段东恒一噎,咳嗽了一声直接将这件事翻篇,“KTV那些都是故意说给你听的,除了没想到你下手那么狠以外,其余都是布好的局,不过你那天下手真狠,直接把其中一个人吓傻,没敢再攀咬,最后曲淮不知道怎么也改了口,不然你现在估计要接受第二次调查了。”

  窗外黑得很快,如今已经一点光亮都不见。

  这局布的巧妙又直白,用Rene来拉回边博义死亡的事情,让边榆深陷“杀父疑云”,再借着KTV的事情让人不禁想起之前的曲淮,让边榆在DP这件事情上不清不楚。

  “得亏是在KTV,这要是在酒吧,我这点估计不用开了。”上次因为曲淮就被查了一次,再沾上,那酒吧就得彻底整改,什么时候能正常营业都不好说。

  段东恒半开玩笑的说。

  玩笑过后,段东恒问:“你打算怎么办,现在外面的风向可不怎么好,你想打翻身仗得仔细盘算。”

  “跟着解释会一直处于被动,这事儿不能被牵着鼻子走,这种事太急着解释反而像是最贼心虚。这事儿最初就是靠着Rene在网络上的那点影响,再推波助澜,针对的几个点无非就是我的背景和私生活,利用一般人对豪门的固有印象来快速引导舆论。最直接的就是将边博义的那些肮脏事扔出去,快刀斩乱麻,将我放在一个弱者的位置,在找些人搅混水带动风向……”边榆说到这声音突然停了。

  段东恒没察觉到边榆的不对劲,笑他:“哎哟小边总真是长大了,不像从前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还知道卖惨了。”

  “不对啊东恒。”边榆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隐隐约约有一层薄薄的纱将他隔绝在真相之外,明明就差那一点却怎么都看不破

  “什么不对?”

  “还差点,还是差点。”边榆手里摆弄着打火机,脑子里重新回忆这一系列事情,“还差一口气,不应该这么简单,现在的舆论都是空泛的,太容易破了,若是唐家和苏珉弢联合之下的手臂,不应该只有这点。”

  段东恒想说这些其实不少了,边榆这段时间收到的攻击可不只是文字上的谩骂,若是换个心里承受能力差的这会儿说不准怎么崩溃,哪能还像边榆这样冷静的分析。

  段东恒张张嘴想劝边榆别想那么多,可是又觉得自己的劝说多少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不是边榆,经历不一样面对的东西也不一样,不管说什么安慰的话都过于轻飘。

  所以段东恒没劝,他只是帮边榆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明天去查查曲淮到底怎么沾上那玩意的……今晚就查,再查查医院那个莫名冒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医院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我怀疑是苏珉弢的人。”边榆又和段东恒说了几句话才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段东恒就来了消息。

  边榆睡得不踏实,脑子转动的也很慢,他还在惊奇段东恒的动作怎么这么快,确定段东恒疲惫的声音里透着些说不出的情绪。

  他说:“边榆。”

  “嗯?”边榆头抵在膝盖上,被子蒙着脸,他声音闷闷不清。

  “那个叫Rene的,反口了。”

  边榆一愣,没明白段东恒所说的反口是什么意思,紧接着听见段东恒没头没尾地又说:“是苏珉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