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苏珉岢回了家, 中间没接触过外人,情况尚不明朗,苏珉弢也跟着回去,但是连老宅的门都没能进去就被挡了出去。

  彼时边榆坐在一处院子里晒太阳, 旁边一个年近六十的男人正在煮茶。

  身下摇椅晃动, 边榆闭着眼睛看上去十分惬意, 一旁男人给边榆倒了杯茶说:“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苏元莆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是现在岁数大了, 多少有点护犊子,苏珉岢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进去,想定罪很难。”

  边榆接过茶杯笑笑:“我只负责开个口,后面怎么处理是苏珉弢的事情, 他们家最后是谁成功上位跟我没关系。”

  男人挑起眉毛:“我还以为你是想报六年前的仇。”

  似乎所有人都以为,边榆的郁结在于六年前的那场失意, 边榆没有否认,只是笑笑:“希望苏珉弢别那么没出息。”

  苏珉弢的出息很多,比如他在消息闭塞的情况下找到了账户的源头, 并且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已经直接杀了过去。

  边榆这几天每天都去桦旌报道, 反倒是唐元驹那边很久没有联系边榆了,期间几次国内外飞都没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听说边榆和苏珉沅关系闹不愉快, 所以没让这个外孙再去显眼。

  文斌给边榆的档案已经到最近还在进行中的项目了,边榆如今也不再找文斌去问一些低级问题,甚至还能在一些关键事情上说上几句。

  文斌醍醐灌顶,几次之后不得不感慨基因的强大, 即便边榆这么多年从未接触公司事务,却也能在短时间找到思路, 即便还不能一个人全然负责项目,相信也是不久之后的事情。

  文斌刚从边榆的办公室出来,吴乾后脚就到了,不用吴乾都说,边榆直接上了顶层。

  这次吴乾没再让边榆在外面等,当边榆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迎接他的是结结实实一巴掌。

  边榆头歪向一边,舔了舔火辣辣的腮帮子,随即嗤笑一声,眼看着边博义又要落下一巴掌,边榆毫不客气地握住了边博义的手腕。

  “一次就行了,别没完没了。”说着边榆甩开边博义的手。

  边榆力气很大,边博义又上了岁数,常年坐在办公室缺乏锻炼,这一下险些将他推到。

  他气息不稳,手指哆嗦地指着边榆:“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以为跟苏珉弢联合就高枕无忧了,你知不知道苏家的水有多深。”

  “我不知道苏家水多深,但是你知道啊,再说了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边榆精致走到沙发处,翻了个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是热的,应该是吴乾事先准备好的。

  脸颊依旧很痛,边博义下了狠手,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开始肿胀,明天还能不能见人都不好说。

  边榆的样子看起来太过悠哉,使得边博义的气无处宣泄,火气更是蹭蹭蹭地上头。

  边博义低吼:“你还有闲心喝茶,你知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事,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逆子,非要跟我作对。”

  这话边榆听过太多回了,基本上每次见边博义都要听上一次。不过话说回来,边博义很忙,每次要不是忍无可忍也不会见边榆,这刚消停了好长一段时间。

  “你根本不知道情况,你知道苏家老三是个什么东西吗?”边博义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手搭在边榆对面的沙发上是,手指陷进皮面,看起来是把沙发当成边榆掐,“你不是跟苏珉沅厮混么,怎么又跟苏珉弢扯在一起,你到底想怎么样。”

  “没想怎么样,苏珉沅玩够了换哥哥有什么问题?咱们家不就是苏家的玩意,换谁都没差。”边榆说的理所应当,边博义额头青筋挑起,要不是沙发实在举不起来,边榆此时脑袋已经开花了。

  边博义一双眼睛红得快滴血,粗穿了几口气后大概是稍微稳定了些情绪,于是走到沙发前坐下,看着对面的边榆。

  “我听说你最近在市场部干的不错,文斌说你上手很快,现在已经能跟项目了。”边博义话题转的飞快,川剧变脸似的成了一个受气也只得隐忍的慈祥父亲,低着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败火,喝的很快。

  “你这样我很欣慰,市场部熟悉完了后再换个部门,最好在两年内将公司的大致流程了解清楚,然后就可以个上来跟我干了,我现在岁数大了,很多事情力不从心,虽然你跟我不亲,但是咱家的家产到底也是要叫到你手里。”

  边博义打起了感情牌,边榆笑笑不接。

  见此边博义也不着急:“桦旌这些年生意还算可以,虽说不上一飞冲天,却也在稳步上升,董事会那些人野心勃勃你也不用怕,我还压得住,我死之前肯定将路给你铺好,所以边榆,你别给我添乱,按照我给你安排的路走下去就行,你现在已经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起点高很多,所能达到的高度也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我不需要你出类拔萃,我只希望你不要添乱。那个程家的小孩儿,从前跟你一起不着四六,现在不也走向正轨了吗,你看看他,再想想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对吗?”

  说到程宗崇,最近飞美国替他爸谈生意,虽然很多人都觉得程宗崇是扶不起的阿斗,但是虎父无犬子这句话不只是说说,程劢亲自带了程宗崇这么久,这混小子如今多少有些样子。

  边榆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想笑,他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程宗崇也会当成正面例子拉出来比较。

  “我不知道你跟苏珉弢达成了什么协议,还是苏珉弢给了你什么好处,总之赶紧收手乖乖在公司上班,市场部待够了就去公关部待几天,挨个地方走走,你手里要是还有别的东西也尽快给我,该销毁的销毁,该处理的处。”

  “你觉得我手里能有什么?”边榆突然问,“还是你怕什么?苏珉弢和苏珉岢之间的斗争跟你有什么关系?有这时间劝我,不如赶紧把自己摘出来,苏珉岢现在跟老二的死沾上了关系,你怎么这么确定苏珉岢能全身而退?你还不知道么,苏珉岢已经找到了汇款账户的拥有者,你猜下一步他会怎么做?”

  这事儿边博义确实不知道,只有边榆知道,是苏珉弢亲口说的,他说这件事的时候特别兴奋,甚至没敢安排给别人泄露风声,自己一个人直奔国外。

  现在算算时间,苏珉弢那边应该已经抓到人了,边榆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这话时,边博义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谁去的,去哪找人?那种账户怎么可能找到,你这是……”

  “能不能找到是苏珉弢的本是,你慌什么,要慌也应该是苏珉岢。”边榆转着茶杯漫不经心,半张脸越来越重,好看的模样多少显得狼狈,可态度却依旧悠闲,丝毫没在乎自己脸这样一会儿怎么出去见人。

  边博义死死盯着边榆,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边榆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可惜的精力被那半杯茶吸引去,根本没打算和边博义对视。

  边博义紧接着起身去打了个电话,对方是谁不知道,边榆也没拦着,话的内容没有避讳边榆,就是在安排苏珉岢出门的事情。

  交代完后,边博义看了眼边榆:“不能阻拦的话,你知道该怎么解决。”

  边榆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毛。

  对于边榆这个儿子,边博义更多的是无力感,让他真的处理掉自己亲生儿子多少有些下不去手,可是放在身边又实在烦的要命,扔出国也不是那么回事,对于事业上的事情,边博义更头疼边榆,到现在他都没想好怎么安置,放在市场部多少有些流放的意思,眼不见为净。

  边榆本以为边博义这时候会让他赶紧滚蛋,不曾想边博义又坐了回来,问边榆:“苏珉沅那边怎么回事。”

  边榆疑惑地看向边博义。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的事情,就你俩那些糟烂事谁不知道,如今是彻底分了还是闹矛盾?”

  这话从自己亲爹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违和,连边榆这种混账惯了的人都有些不习惯,别扭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边博义哼了一声:“苏珉沅那人能力不错,可惜出身不行,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连总部都回不去,但是分公司有分公司的好处,这几年老苏总的嘴里提及苏珉沅的次数越来越多,眼看着应该是满意的,只是苏珉沅的亲妈不行。”

  边榆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说苏珉沅的母亲,若是换做几个月前,边榆可能还会兴致勃勃地打听一番,如今却兴致缺缺,眼皮都懒得抬。

  边博义看出了边榆的态度,心里多少有些判断,随即道:“苏珉弢的事情你尽快断干净。”

  “断干净站在苏珉岢身后?”边榆丝毫不给自己亲爹面子,“给人当狗的感觉就这么好?”

  边博义此时正端着杯子喝茶,闻言差点直接把杯子扔出去,他每次和边榆说话都要折寿,可有不得不见边榆,毕竟是亲儿子。

  边博义强忍着再给边榆一巴掌的念头,强行喝了一口茶,火气终于压下去一些,不咸不淡地说:“苏珉岢那边我本来也不打算一直干预,不过是各取所需,如今是他们苏家自己的事情,之后怎么个风向跟我们也没有关系,水淌得太深,到最后就不一定淹死谁了。”

  听这口气,边博义大概明白苏珉岢也不是个可靠的人,生意上的往来往往最看重利益,利益当头,其他都是虚的。

  可是边榆在边博义的话里隐隐听见了别的意思:“你不是……开始打苏珉沅的主意了吗?”

  边博义看了边榆一眼:“苏珉沅的能力一直可以,只可惜苏家人太多,早些年又被头顶的几个哥哥打压。”

  苏珉沅何止是被哥哥打压,老苏总就没考虑过这个儿子。

  “可惜你没多生几个女儿塞到苏家人的床上,不然还能帮你吹吹枕头风。”边榆站了起来他打算离开,接下来的话题肯定不是他想听的。

  可惜边榆的动作不必边博义的话快,边博义头也不抬地说:“儿子不也一样么,既然你那么喜欢苏珉沅,就跟他好好搞关系,保不齐之后真的能飞黄腾达,到时候你接收桦旌也能简单一些。”

  “你这是威胁我?”边榆转身。

  边博义依旧没抬头:“这是权衡利弊。”

  边榆轻笑:“你有这个时间权衡利弊,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从苏珉岢那件事情上脱身,若是把自己卷进去,保不齐你还得跟苏珉岢一起进去做个伴。”

  不等边博义反应,边榆走得干净利索,这口气足够边博义再摔几个杯子了。

  苏珉弢那边顺不顺畅不知道,边榆直接出了桦旌。

  坐在车里给苏珉弢去了个电话,迟迟无人接,直到电话自动挂断,边榆看了眼手机界面,没再拨号。

  总不至于真的被边博义截胡吧,那苏珉弢可真有些菜。

  放下手机,边榆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自己的脸,肿得像个馒头,一边的桃花眼都被挤成了月牙,边榆碰了碰,还挺疼。

  车子启动,边榆打算先去处理一下脸,总不好真的毁容了,结果车子刚窜出去,又一通电话进来。

  是谢之临,说家里来了人。

  边榆现在这个模样,见着边博义还能游刃有余,见别人就没那么多底气了,边爷好面子,不好给别人看见现在这个情况。

  边榆想让让谢之临把人扔出去,结果就听谢之临说:“是苏五爷。”

  五爷这个称呼是跟边榆学的,没学着什么好。

  边榆意外苏珉沅怎么会突然跑到自己家里,又从后视镜看了看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下意识龇了龇牙。

  “说我有事儿,回不去。”

  边榆不想见苏珉沅,不只是因为他现在形象不好。

  还是先去了医院,没什么大问题,涂点药膏养几天就行,帅脸毁不了容,边榆这才放心,并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见边博义一定要离远点,这老头子可能更年期,脾气忒难琢磨。

  *

  苏珉沅中午到的边榆家,谢之临开的门。

  自上次事情后,边榆火速改了门密码,新密码苏珉沅不知道,没去试。

  屋子比上次来还要有人气,苏珉沅打量的功夫谢之临倒了杯水。

  没有端着主人家的派头,也没有多说什么话,只跟苏珉沅说他给边榆去了电话,现在忙着没空回来。

  这话听上去没什么问题,毕竟谢之临现在住在这,多少算是边榆的同居人,可是当苏珉沅看着谢之临那样自然地给边榆打电话,而后转述边榆的话时,苏珉沅心里多少有些堵得慌。

  他是个外人,没什么不对。

  按理说谢之临都这么说了,苏珉沅识趣就应该离开,或者换个时间再来,可他却直接坐在了沙发上,拿出公文包里的笔记本开始处理公务,明显一副等下去的样子。

  如此一来,谢之临反而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尴尬地好像误闯了别人家。

  想了想谢之临打算回屋,手搭在门上,他突然听苏珉沅问:“你爸回老家了?没再找你麻烦?”

  开门的动作停在一半,谢之临规规矩矩地转身站正:“没有,边少都帮我处理了。”

  谢之临他爸不是个省油的灯,最开始拿了钱还打算重走老路,边榆很干脆了地帮他卷了铺盖扔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并且把他摁在工厂里上班,吃住都在工厂,短时间内别打算出来。

  是正规工厂,不是传销窝,边榆不打算看人一辈子,只要谢之临大学毕业离开这里,以后那老男人爱干什么干什么。

  边榆不怕报复,谢之临不行。

  谢之临没和苏珉沅说那么多,说不上,或许是因为边榆的缘故,谢之临多少有些不喜欢苏珉沅。

  其实站在纯旁观者的角度,苏珉沅无论是形象还是能力都比边榆来的出众,衣着打扮从来板正妥帖,脸上挂着若有似无得微笑,一双狐狸眼弯起来的弧度天生带着亲和力,虽然男朋友同样换得很勤,但不存在同时交很多人的行为,花心却不滥情。当年他接收分公司时,那公司就吊着一口气,如今业绩蒸蒸日上,每年都能给集团交一份漂亮的报表。

  而边榆不学无术不着调,每天都泡在酒池肉林里,别说事业上了,感情都是一团糟,边榆在外的名声不好不只是因为边家没有人护着他,更多的还是边榆自己生造出来的。

  可即便这样,谢之临依旧觉得边榆这人很好,比苏珉沅好。

  谢之临还是个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即便父不慈,生长环境也不怎么样,但是跟苏珉沅这个生活在更为复杂环境里的人来说,谢之临就是个不会掩饰自己的小孩。

  当然苏珉沅并不在乎谢之临的态度,也不打算和谢之临搞好关系。

  苏珉沅说:“以后怎么打算,大学毕业后继续深造?”

  谢之临多少能感觉到,苏珉沅之所以突然关心起他的未来规划,应该是跟边榆有关系。

  虽然谢之临觉得边榆的未来里不会有自己,但是他也不觉得应该有苏珉沅。

  “苏少是想赶我走?这事儿得问过边榆,等边榆什么时候看我烦了,我自然就走了。”谢之临不喜欢弯弯绕绕,直接戳破了苏珉沅的意图,接着说,“上次我可能语气不太好,但是说的却是实话,我想说的还是那些,苏少爷要是不打算和边榆有什么关系,最好离得远远的,边榆这个人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但一旦过了心就很难再摘出去,苏少也不想多一个麻烦吧,”

  “你跟我说这些话边榆知道吗?就不怕被他听见直接将你赶出去?你现在的学业还得靠边榆供应吧。”

  “不用。”面对苏珉沅的坦诚,谢之临的薄面皮多少有些挂不住,“我有奖学金,上学的时候不需要边榆。”

  苏珉沅轻笑:“所以说学生最单纯,我记得你最近跟了不少国家级项目,你没发现那些项目里原本的学生至少是硕士研究生起步?虽然偶尔也有给本科生放名额,大多也是有些特殊的原因在,可是这些项目你进去了。”

  什么原因不言而喻,当初边榆亲自出手帮谢之临处理问题,即便边榆没有露自己的名头,但是那些管理者又不是吃素的,尤其是后来边榆去学校打过招呼。

  谢之临抿了抿嘴巴:“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他知道,却没有因为这些优待而去找边榆闹,说什么他要靠自己努力不需要后门的幼稚话,他接受了这些便利,在还没有人知道而骂边榆之前,他尽自己所能将事情做好,将自己负责的方向做到极致,所以他在组里没有拖后腿,也从来没有质疑,甚至还有同组的研究生去问导师从哪挖到了个宝贝。

  谢之临感恩,将边榆对他的好都记在心里,也因为这个,在面对苏珉沅的时候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缄默不言。

  苏珉沅显然有些意外,但很快表情又恢复淡然 :“你想对边榆好可以理解,既然这样你不如劝劝他好好接手桦旌的工作,不要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到处得罪人最后自己也不讨好。”

  “讨不讨好都是边榆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我不劝。”谢之临说,“日子是自己的,他想要什么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我们都没有资格插手他的事情。”

  苏珉沅的目光刚放回电脑上,闻言再次抬起头,脸上的笑容不见了,面无表情的时候,苏珉沅多少看起来有些凶,尤其是狐狸眼像是能穿透人的心。

  谢之临受不了苏珉沅的视线,但也没有退却,强撑着和苏珉沅对视,等僵持过后,谢之临发现自己早已一身汗。

  苏珉沅说:“这世上很少有人会根据自己的喜好过活,尤其是现在喜欢的东西,难保不是未来后悔的东西,你还小,考虑的东西太少。”

  苏珉沅的态度淡了很多,这番道理不知道是说给谢之临听得,还是本想说给边榆听,亦或者是他自己,总之说的虚无缥缈,连谢之临听着都觉得很轻。

  谢之临想了想:“或许吧,可是未来的事情谁也看不透,连当下的喜欢都不能保证,又如何保证未来?”

  苏珉沅敲在电脑上的手指停了,看着屏幕的视线许久未动,鼠标颤抖,是苏珉沅点在触摸板上的手指。

  “我还是那句话。”谢之临说,“您最好不要靠近边榆,不然早晚有一天您会后悔。”

  谢之临这句话像一则诅咒轰隆着进了苏珉沅的耳朵,苏珉沅皱着眉头不明白谢之临为什么这么笃定,这是门口响起滴滴声,房门被拉开,边榆声音传来:“之临,给我弄点冰块……”

  话说了一半,苏珉沅一抬头就看见玄关处的人。

  衬衫开着两个扣子,露出他细长白皙的锁骨,边榆很白,是长时间不晒太阳的白,原本剃掉的头发如今重新长了出来,杵在衣领上显得有些散漫,只是原本好看的脸今天有些走形,半张脸肿的老高,一看就被人打了。

  苏珉沅将电脑搁在一遍,快速走了过来问:“干什么去了?”

  边榆没想到苏珉沅竟然还在,鞋子换了一般,动作稍一停顿后接着把另一只鞋也换了,浑不在意道:“没什么事,你怎么还没走。”

  问得是还没走,其实就是下逐客令。

  苏珉沅却好像没听出来,问:“冰箱有冰块吗?敷一敷,我一会儿让人送来点药。”

  “药我买了,冰块让之临弄就行,不劳烦五爷在这操心。”边榆不咸不淡地扯了扯衣领,敞着的衣领明明没有箍着脖子,可边榆还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有事儿说事儿。”

  边榆从冰箱拿了瓶水喝了两口,紧接着反应过来,“不会是边博义让你来的吧?”

  苏珉沅没有说话,边榆了然:“边博义让你来干什么,不会是将我卖个苏小姐不能,想把我卖给你?那他着这算盘打错了,我在你这可不值钱,不如卖给苏珉岢划算。”

  苏珉沅皱着眉头:“我之前不是说让你顺着点你爸……”

  “苏珉沅,你怎么总喜欢在我这说教,你家里不还有弟弟吗?你要是这么喜欢讲道理不如给他讲?或者找人生个儿子?你为什么总阴魂不散地出现在我面前,还是说你就是想看我难堪?我难堪的样子你看的还不够多?”

  边榆的心脏在这一刻跳的飞快,烦躁躯体化,他耳朵开始嗡嗡作响,头也隐隐作痛。

  看着苏珉沅一声不吭的样子,边榆的烦躁达到了顶峰,转头对谢之临说:“之临,咱们晚上出去吃,你去收拾收拾。”

  边榆真的不想看见苏珉沅,一眼都不想看,即便他每一次对上苏珉沅的眼睛时,心脏都好像有自己的意识,就差张着手亲自扑到苏珉沅的身上。

  可边榆本人却是克制的,两相冲撞,边榆有些疯,他怕自己控制不好情绪。

  苏珉沅说:“我不是想说教,我只是……”

  “你希望我按部就班地拿走边博义的家产,想让我得到本来属于我的东西,你是不是将自己的愿望寄托在我身上,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就希望我能全然得到?苏珉沅你自己心里有问题你知道吗?况且苏家现在的形势对于你来说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你有何必将自己的希冀放在我身上,就算我拿到桦旌,对于你来说也没什么好处,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吗?我们没有过心,也没有未来。”边榆嘲笑声越来越大,“还是说你后悔了?”

  苏珉沅本想说“不后悔”,可是三个字到嘴边后一字也吐不出,他看着边榆那双大小眼,明明满是嘲讽可苏珉沅的心却不受控制地抖动,好像察觉到只要自己将这三个字说出口,他们二人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机会?什么机会?

  念头方一出,苏珉沅自己都吓一跳,瞳孔下意识颤抖,是猝不及防地醒悟,却又是难以接受的事实,可惜这点震动落到边榆的眼里就成了一盆冷水,源于苏珉沅的退却和拒绝。

  边榆脸上的嘲笑里有多少是自嘲他连自己都不想分辨,好在半张脸是肿的,多少表情都变得模糊。

  边榆很讨厌苏珉沅的这些“为你好”,多余又让人作呕。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况且我做的这些对你未必没有好处,你只管坐山观虎斗就行,有着闲心不如让你手下的项目做的更漂亮一些,到时候苏老爷子心灰意冷的时候想起还有你这个儿子,这苏家的产业不就落到你手里了?老苏总到底比边博义厉害,边博义压不住董事会,老苏总也是一言堂,说让谁上就谁上,你有这时间在我这磋磨,不如去哄哄你爸。”

  边榆说的是实话。

  苏珉沅深深看了边榆一眼,说:“你爸说你们吵架了,让我来哄哄你,其余的都没提,但他什么意思,我想我应该也没有多想,这么看来苏珉岢那边应该是板上钉钉了,但是你爸却能从中间摘出来,你有没有想过他给自己留的后路是什么,你的目标本来就不是苏家,苏珉弢也不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别把自己堵进死胡同。”

  苏珉沅来这是为了提醒,他知道边榆未必会接他的电话,这才亲自过来。

  边榆沉默不言,苏珉沅看他应该是听进去了,叹了口气:“于腾的尸体被带回来了,就在前几天,中枪死的,兜里还有一根不知道什么人的手指。”

  边榆手里的瓶子被捏得卡卡作响,苏珉沅还在说:“国外被杀很难查,他老婆看起来不打算追究,那根手指被拿了出来,已经干巴的不成样子,属于谁的我想应该不用我多说了,来来回回又绕回了平蒲,你爸……快了吧,之后你怎么打算?”

  苏珉沅太聪明了,他置身事外像是看一场戏一样,将所有的事情尽收眼底,即便是边博义都未必看透,也或者因为边博义深处其中看不透,而苏珉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不怎么样,走一步算一步。”边榆将水放回冰箱里,关上门,“我现在只想跟吃顿安稳饭。”

  但不是跟你。

  “边榆,我们……”

  苏珉沅刚开了个头,边榆打断了他,“别想那么多,也别回头,这是你告诉我的,往前看。”

  这时谢之临恰巧从卧室里出来,衣服是换了,但是后背多了个书包,谢之临一脸抱歉:“组里出了点问题要我现在回学校,晚上恐怕不能陪你吃饭了。”

  这时急事儿,谢之临推脱不开,但他也不太放心边榆和苏珉沅在一起,本想让边榆送他去,借此将两个人拆开,但是看见边榆那半张脸,还是没将这话说出口,可让苏珉沅送的话,苏珉沅肯定会拒绝。

  谢之临很纠结,边榆说:“没事,你去忙你的。”

  说着谢之临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同组的学长。

  最后谢之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从楼上看下去,谢之临小小的身影正在往外面狂冲,看来是真的很急。

  而屋子里,就只剩两个人。

  边榆站在客厅窗前一直看着外面,谢之临的身影早已不见,但他没有回头,苏珉沅也没有走。

  二人一前一后,苏珉沅看着边榆的身影,从前那种古怪的感觉再次爬楼上来,明明还是熟悉的背影,边榆的身形依旧偏瘦,脖颈青筋被头发遮了一半。

  边榆从法国回来后就一直这样,没见长肉。

  边榆不说话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多少看上去有些可怜,这副模样很少有人看见,苏珉沅也是因为上次的不欢而散后再度折返,才看见这幅模样的边榆。

  而一旦情绪开了口,从前觉得很普通的场景,现在再看也会多一些孤单。

  原来边榆一直是这样,多年重逢时酒吧里的第一面,在苏家宴会上被迫联姻,在法国腿脚不便坐在轮椅上,在二人争执过后一个人喝着酒,还有如今边榆一个人站在窗前。

  苏珉沅的视线变幻多次,最后又回到了简程的话——边榆心理有问题。

  苏珉沅突然很想去抱抱边榆,可只有几步的路却好像这辈子都走不到,一如两个人从前同床共枕又咫尺天涯,他们之间从来都隔着东西,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苏珉沅没有当真,边榆又何尝交付真心。

  可边榆的模样实在是太可怜了,乌云压在头顶,像一张大网将边榆困在其中,苏珉沅一直搞不明白边榆到底想做什么,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人看多了利益相关,自私也好野心也罢,可苏珉沅在边榆身上什么都没看见,他只看见边榆像个野狗到处攀咬。

  那天苏珉沅给边榆做了一顿饭,但他没有留下吃,一言不发地昨晚走了,边榆最后吃没吃也不清楚。

  当天晚上简程出差回来,拎着行李甚至没来得及回家就一头扎进了苏珉沅的家。

  简程说:“你知不知道苏珉弢在国外遭枪击差点死了,还好保安靠谱,自己也穿了防弹衣,连夜改机票回了国。”

  苏珉沅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简程一张八卦脸挡在苏珉沅眼前:“你不感兴趣吗?苏珉弢要是死了,这事儿嫌疑最大的就是苏珉岢,到时候你可就翻身了啊我的兄弟,苟富贵勿相忘!”

  简程越说越兴奋,好像已经看见自己被发小包养不用上班的日子。

  苏珉沅推开他的脸:“既然没死,那老大应该瑟瑟发抖了,跟我有什么关系,看来你出差一点都不累,正好还有个活。”

  “你这人是周扒皮吗?”简程一屁股坐了回去,液体似的一滩,说,“他们的事让他们先斗,你跟边榆现在怎么样了?边博义和苏珉岢有关系,若是苏珉岢出事,边博义难保不被牵连,边家不会整个都完蛋吧?若真这样,你打算拉边榆一把吗?不过你现在这个情况也不好拉,万一苏珉弢上位,你拉了就相当于站在苏珉岢那边,到时候苏珉弢再转头对付你可不好。”

  简程分析一通也没得到苏珉沅的答复,他疑惑地看向苏珉沅,却发现他正出神不知道想什么。

  “怎么了?”简程晃了晃手,“不是吧兄弟,你难不成真的和边榆有点什么?我看你从前对他也没别的心思,现在睡出感情了?”

  “你上次说边榆他妈的事,那个外国人后来又见过么?”

  “我找人盯着呢,放心跑不了,不过边榆他妈也真狠,难不成是从楼上看着边榆过来跳的,多大的仇啊,反正搁我我受不了。”简程自己说着都觉得不寒而栗,打了个冷战,“我出差忙完又去了趟巴黎,我听说唐林刚去疗养院的时候精神问题不大,好好养着虽然不能恢复成原本的样子,但多少也能正常生活,可是后来却越来越疯,每天只有短暂的几分钟能认出来人,唐元驹都不去了,最后几个月都是边榆陪着的,我觉得,我就是猜啊,你说……这唐林去巴黎疗养,边博义的手不可能伸到那边的疗养院,你说她后来的情况,有没有可能唐家……”

  苏珉沅视线一凝,简程也觉得自己这么想有些骇人:“也可能是我想多了,毕竟唐林是唐元驹唯一的女儿,怎么样不应该这样,但是我想不明白这人怎么越治疗越糟糕,最后还摔死在边榆面前,要不是精神错乱,哪个当妈的会以这样的形式死到自己儿子面前?”

  苏珉沅:“等过段时间,我去趟巴黎。”

  “你去巴黎干什么,为了边榆?你不会真的对边榆那小子动心了吧,我说你……”

  “你太吵了。”苏珉沅关了电视想要离开。

  简程不依不饶,念叨了几句后说:“我就知道你俩不对劲,从前我看边榆看你的眼神就不对劲,你俩那是玩玩的样子吗?面上争锋相对,似乎只走肾,但是我又不瞎。”

  苏珉沅转头看向简程,简程立刻闭嘴。

  偌大的沙发上,简程乖乖地坐成小学生,可苏珉沅视线突然恍惚了一下,似乎在那上面看见了边榆,不着边幅地随便趴着,苏珉沅摁着他的腰,边榆说苏珉沅这么温柔怕不是设了个温柔陷阱。

  苏珉沅问他怕不怕掉陷阱里。

  边榆的脸埋在苏珉沅的腿上,“嗤嗤”笑了一会儿,后来笑声没了,正当苏珉沅以为边榆已经睡着时,边榆突然说:“谁先动心谁是狗。”